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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6章对不起
    陈正廷带着许恭一起到客栈来的时候,面上已经写上了憔悴二字。
    这几日以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宠爱了十几年的女人很可能是杀害他嫡长子的凶手,还有一直在陈家还算恭顺的张氏,买凶杀人直接出面的,就是她,这些事加在一起,哪怕是他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也一时间无法接受。
    当赵隼又带着人到陈家去见他,他其实都已然有些恍惚,而赵隼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也大吃了一惊。
    自他们到湖州以来,每每见到陈正廷,他无不是意气风发的模样,何曾狼狈憔悴至此?
    只不过赵隼惦记着黎晏的吩咐,任凭陈正廷几次三番的追问,他也没去告诉陈正廷今日黎晏因何传他到客栈去,陈正廷有些灰头土脸的,却没法子推,只能请了赵隼稍等,去换了身衣裳又净了面,才跟着赵隼往客栈去了。
    这会子许恭跟着一起进了门,黎晏一眼望过去,发觉他肩头是在隐隐颤抖着的。
    看样子他如今知道后怕了,张氏被知府衙门抓走之后这么久,他都没有走动过,表现的平平淡淡,一直到今日他传了他们来,许恭才有了害怕的意思。
    黎晏嘴角扬了扬,眼中是一派的清冷。
    那头陈正廷已经带着许恭行礼请过了安,而黎晏自然也看见了他面上的憔悴,摆了手示意他坐着回话,好似十分意外:“这原也没有几日不见,陈老爷怎么看起来这般疲惫憔悴?还是要保重身体才好啊。”
    陈正廷只一味的苦笑。
    他如何不知道保重身体,但成了如今这样子,他拿什么保重身体?
    但黎晏这会子问了他,且是带着关切体贴的语气和心思,他又不能哭丧个脸不回,便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身体倒没什么,这几日也请了大夫,每日都煎了药来将养,到了夜间也还要再吃些安神的药,才能成眠,倘或哪一日不吃,便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只要闭上了眼,眼前就全都是昱卿的那张脸,还有这十几年来我待周氏的种种……”
    他深吸了口气,又把那口气长舒出去,如此反复了几次,才又把目光落在了黎晏的身上:“多谢殿下关怀,其实也没什么大碍。”
    黎晏顺着的话叹气,面色凝重,好似真的为他这番话而感到悲伤难过。
    想一想人到中年,风光了大半辈子的人,如今弄得夜不能眠的样子,仿佛被身边最亲近的人给背叛了一般,如何叫人不心疼他呢?
    故而黎晏又冲他摇头:“逝者已逝,陈老爷节哀顺变吧。”
    陈正廷显然不愿意再接他这个话茬,大约也是怕黎晏再继续说下去,还要提起陈昱卿的那些事儿,他的心没有那样硬,承受不住。
    他顿了须臾,索性转了话题,也省的黎晏再去提这事儿:“殿下今日传了我们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呢?还特意叫把许恭也带上……”
    他犹豫了下,回身看了看许恭,眼中闪过茫然和疑惑。
    黎晏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看他,又去看看许恭:“我听说——”
    他把尾音一拖,音调又往上转着,那是说不出的好听悠扬,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并非如此:“许恭和张氏,他们二人之间,有些个不清不楚的事情,是吗?”
    陈正廷呆呆的看他,显然没料到黎晏会知道这件事。
    其实从六年前周锦第一次拿住他们的时候,他就有想过,要不然把张氏送出府,了不起多给她些银子去安身,好歹是奶大了周锦的人,而至于许恭嘛,他毕竟在陈家服侍这么多年,有些东西不能叫他到外头随处乱说,自然不能轻易的就得罪了他,所以本身陈正廷是想着,不如把他放到外头的庄子上去,叫他仍旧做个管事,而且庄子上的事儿,也有油水可捞,只要家里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管,身份地位上自然不如陈家的大总管说的响嘴,但银子他也不会少拿。
    不过后来还是周锦把他劝住了,一来周锦自己也舍不得张氏,二来也是怕他真的得罪了许恭,再给家里头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况且大总管这样的位置上,一时间也不好再找了人呢顶上去,跟着陈正廷四处奔走,恐怕还要弄出麻烦事儿来。
    陈正廷左思右想,到底觉得有道理,所以后来他放任周锦去料理家里头那些不干不净的舌头,既然选择了把许恭和张氏留在府中,对他们做的事情只当不知道,那就不能再叫这样的家丑外扬,故而就由着周锦去了。
    直到今日,六年过去,家里头的人都没有对外提起过了,那些料理出府的,周锦办的也算是大气漂亮,虽然把人赶出去了,但是为了堵住他们的嘴,当年都是给了银子的,一个人给了十两银子,那几乎是他们一整年的月例银,也够他们拿去做个小本买卖,或是够他们吃喝个好久。
    黎晏从而得知的呢?
    陈正廷嘴巴是微微张开的,那是吃惊之余的本能反应。
    黎晏越发觉得有趣,带了调侃:“怎么?陈老爷不知道这个事儿?”他啧的咂舌,又撇着嘴摇头,“不应该的吧?我听说的是,六年前张氏被拿住,陈老爷你是知根知底的,至于后来为何没有拿了他二人送官,也没有把他们两个赶出府去,我想,一是周姨娘舍不得,二就是你陈老爷用着许恭这么多年,实在是顺手,到底也有几分情谊在,是舍不得就为这样情不自禁的事情赶走他的。不过陈老爷大抵想不到,六年过去,当日你的一时心软,酿成今日内宅之祸,平白搭进去陈昱卿的一条命,要是当初心再狠一些,把人赶出去了,陈昱卿也不会死,是不是?”
    陈正廷眉心一拧,浑身一颤。
    黎晏说得对,如果不是他当初的一念之差,留下张氏这么个祸害……但也说不准的,要说这事儿背地里是周锦动手脚,即便没了张氏……
    他苦笑摇头:“当初殿下不是怀疑过周锦吗?如今还把她关在西院里,还是不许我们去看她,也不许人送吃的喝的去,殿下说没了张氏,昱卿就不会死,真的是这样的吗?恐怕未必吧?”
    魏鸾嘴角往下一沉。
    其实之前黎晏和她大哥都说过,陈正廷本身也是值得怀疑的,直到今天,许恭被他们拿住了,陈正廷还在说,周锦是值得怀疑的,且一味的要把他们的视线挪到周锦的身上去。
    她侧目去看魏子期,发现魏子期的目光始终落在许恭身上,她又顺势望过去,只见许恭低着头,肩头隐隐约约还在发着抖。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从进门的时候开始,许恭就在瑟瑟发抖了,很明显,他在害怕。
    魏鸾面色一沉,许恭一定有问题,他也应该知道,黎晏为什么把他们叫到了客栈来,或者说从张氏被抓走的那一刻开始——
    她清冷着一把嗓音:“许恭,你知道我们早晚会找上你,对吗?”
    许恭猛地抬起头来,锐利的眼神扫到了魏鸾的身上来,像是刀子一样,直剌剌的往魏鸾身上扔了过去。
    魏鸾也不瑟缩,更不会怕他,他越是这样,她心下便越是得意:“而且你今天被传到客栈,显然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你而来,所以自从你进了门,就一直在害怕,在瑟瑟发抖的,因为你心里怕了,你知道我们查到了你和张氏的关系,而张氏买凶杀人,大概同你,就脱不了干系,是吗?”
    许恭死死地抿着唇角,却一言不发。
    “魏二姑娘,这……”陈正廷眼前一黑,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
    他再经不住任何的刺激了。
    从周锦到张氏,如今又牵扯到了许恭,哦对了,还有那个冯正北……
    这些人,在他陈家宅子里,待了多少年呢?记不起来了。
    陈正廷又深吸了口气:“许恭跟着我服侍了很多年,府里府外,上上下下,多少事情都是许恭在料理,从前孩子们都还小的时候,都是靠着许恭帮衬我。”他艰难的吞了口口水,“魏二姑娘话里说,许恭和昱卿的死也脱不了干系,就只是因为张氏的缘故吗?他是和张氏之间……大家在一起相处的久了,有些感情,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的……”
    “无可厚非?”魏鸾拦住了陈正廷后头所有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张氏是有夫之妇,且成婚多年,也生了几个孩子,把孩子拉扯大了,并且齐氏多年来对张氏算是不错的,张氏凭什么与人私通?
    这也就算了,到今日为止,陈正廷又是凭什么说出,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呢?
    魏鸾面色越发难看,对陈正廷的看法也越发不好。
    她本就不喜欢陈家的这位家主,一来有从前的缘故,二来是陈家如今的所作所为,也总归让人看不过眼。
    现在呢?
    魏鸾冷笑着,眼中写满了不屑二字:“陈老爷说无可厚非,是吗?张氏有夫之妇,许恭到了这个年纪,有没有成家立业,我是不知道的,可即便他没有,陈老爷也是读过圣贤书的,难道不知道,发乎情,止乎礼的道理吗?”
    她一面说,一面又掩唇,躲了躲,不愿意再去看他们:“我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这些话其实不该我来说,但陈老爷今日所言,实在叫我大开眼界了。他们这样子的人,拿到官府去,是要定罪受刑的,您居然说得出,无可厚非这样的话。”
    她始终不肯再去看陈正廷一眼,好像多看那一眼,都会令她浑身不自在:“还是说,陈老爷明知这样的事情不堪入耳,也知道是他们的罪过,却还愿意保着许恭呢?张氏你自然是舍弃了的,但许恭,是你一定要保着他的,是这个意思的吧?”
    她反问了两句,其实事到如今,越发不敢再信陈正廷这个人。
    最早的时候他们说陈正廷也可能会害陈昱卿,她很难以接受,说到底那是他的亲生儿子,且是他的第一子,陈昱卿究竟有多大的过错,才能引得陈正廷这样子不待见,甚至要杀了他,才心满意足。
    但是今日,陈正廷带着许恭出现在这客栈中,当黎晏直截了当的揭穿许恭的真面目,又怀疑起许恭和此案有关之时,陈正廷的反应,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若要魏鸾想来,陈正廷应当是愤怒的,是不敢相信的,一如那日他在府衙大堂上,听闻此案是张氏买凶杀人,而周锦又不得不被他们单独关起来时的态度,那样才是对的,才是他该有的。
    可他并不是——陈正廷一改当日的反应,他选择了相信许恭,更有甚者,他选择保着许恭。
    这样的反应,黎晏显然也是不满意的。
    他同魏子期对视过一回,果然开了口:“陈老爷,你对许恭,好像格外的喜欢,这样的事情出了,你还愿意保着他?”
    “不不不……”陈正廷连连摆手,又急着去辩解,好像生怕黎晏误会了他一样,“不是说要保着许恭,护着许恭,实在是……许恭可以说是看着昱卿长大的,殿下您说,他伙同了张氏,买凶杀人,里外勾结,害了昱卿性命,这叫我怎么敢相信呢?昱卿是府里第一个孩子,那时候家里的生意没铺开,是从祖宗的手里接下来的基业了,所以也没有如今那样忙碌,不到外头去催账收账时,许恭就好带着昱卿四处走走逛逛,逗他开心,陪着他玩闹,那真是拿昱卿当自己个儿的孩子看待的,他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好像才反应过来许恭可能做了什么事,站起身来,又把脚尖儿转了个方向,去看许恭:“许恭,你别不说话,你倒是说句话!”
    许恭嘴角隐隐在颤抖着:“老爷……”
    他一开口,带着哽咽的声音:“这件事情,我知道……从一开始,张氏找上我,我就知道了……老爷,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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