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凌冽似刀,他孑然一人立于霞光之中,持剑对天,枯立了半日。等到头顶的日轮爬到了正中,才一跃而下,在几息中跳到了林间一个山洞前。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气息,洞中传来了什么东西贴墙而来的细声,许宣转头,看到一条如玉砌成的白蛇缠在洞口的白鹃梅前,对着他嘶嘶地吐着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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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看到的是梨木的横梁,闭眼,再看,印入眼中的是许婷略带着惊喜和害怕的脸。
“哥哥!”
许宣来回开闭了几次眼睛,才慢慢恢复了神志,在许婷的搀扶下在床上坐起了身。眩晕的感觉慢慢退去的同时,疼痛感开始在全身上下扎根,似针扎剑刺一样的感觉遍及他全身,让许宣有点嘴里发酸。
“哥哥,慢点起身,不要动。我给你去倒一碗水来。”
目送着许婷站起,走到桌前,许宣动了动嘴唇,问道:
“娉卿,你凌流大哥呢?”
“凌流大哥在隔壁,来,哥哥。”许婷小心翼翼地往着许宣嘴边斟了半碗水,才又回答了许宣的问题:“凌流大哥无事,回来时身上只有一些皮肉伤,早在三日前就恢复干净了。他见你一直没醒,比我还急,此时应当是在隔壁追问那林大哥。”
“林青?”许宣微微皱眉,许婷点头应许:“是,林青大哥。这几日哥哥你喝的药全是林大哥所配,这次醒来实在万幸。我等下便要去好好感谢一番他。”
许宣点了点头,顿了几息没忍住,又问道:
“那么可有一位姓白,穿着一身白衣的姑娘?”
“汉文!”
没等到许婷回答,房门被一把推开,凌流一手拉着林青,急冲冲地冲到了许宣面前。见许宣转头和他微笑,他激动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吸了好几口气也没能静下,最后索性转身在桌前坐下不开口了。林青衔着笑意,伸手把了许宣的脉,笑道:
“这下彻底没有隐患了,余毒清的很干净。”
许宣坐在原地,又打量了一圈四周,方道:“林兄,这次究竟是怎么收场的,你可与我好好说清楚?”
“好。”林青敛了眼,在许宣床边坐下。
这次的偃尸最后还是逃了,但是也没有讨到好处,似乎是彻底被打断了身上的五根灵脉,如想为非作歹,就算有天材地宝也至少需养上十年。林青最后是被他赶来的大哥所救,在其余修士赶来前便撤离了府衙。
他虽然没有中毒暗伤,但是过度透支了自己的真气,所以这次也歇了几日,得来的消息大多是他大哥所说。
这几日柳河县佛道尽出是因为在江湖上有传闻,说是夕洛城二十三年前随着小郡主重阳消失的一半凤心种气息出现在了这柳河县附近,凤心种是秘药,也是天材地宝,身份象征,和夕洛城一半权利的钥匙。多年前重阳郡主消失后,夕洛城便一路在寻。
这凤心种平日无形没味,只有在种于人体内,以血为食为契那一瞬,或是宿主身死,情绪波荡极大之时会化形。平日类于灵玉,可以辅助宿主集气,加快丹田内真气循环。
前段时间不知这流落在外的重阳郡主出了什么事,留在夕洛城城主王尧武的那一半凤心种大动,在夜里争鸣而起,化形成凤,引得守城的凤凰出了锁池。王城主连夜发了寻物寻人的赏文,说根据感应郡主应当在柳河一带附近,如果有人寻得郡主消息,必将把得消息者奉为上宾,黄金美妾送上,并答应一个符合道义人理的承诺。
夕洛城虽然与现世正道三大门派无法相比,但是单个摘出并没有弱到哪里去,消息一得传出,各大门派的动静暂且不说,民间的散修至少有一半都动了心,大波的修真人士陆陆续续启了程,现在在柳河县的还只是第一波人马。
凤心种在夕洛城外出世,除了正道修士外,自然也吸引到了魔道的魔修,还有这草木精怪化形的妖怪。凤心种属阳,本性与他们相逆,虽大补,却也也是大凶之物。然而器物终究只是器物,哪怕有灵,彻底生出灵智,天火扣烤,如若妖物有心,依然有的是法子篡改气息,让灵物成为魔物。离了凤凰相守的凤心种就像是离了刺的花,虽美却无力。
这次在府衙打闹的偃尸,听林青的大哥所言,应当是被人饲养的有主之物。原本这偃尸新生,并无过多可以布阵施法的灵力。但是这偃尸品级极高,存了还为人时的神志外貌,早早潜伏在柳河县竟是用那皮相诱了县内的年轻女子,用纸鹤巧术和幻术惑了神志,一人传一人,竟是裹了半县女子的神魂养体。
林青这次来柳河县也是听说了凤心种之事,想着要来凑热闹看个戏,结果到了府衙之处感应到了偃尸的气息,追到了衙门,谁料到正好撞到了官银被盗,索性就将计就计入了套,想要以身试险,追到主谋处。
讲到这里,林青摇了摇头,对许宣苦笑抱拳:
“许兄,这次实在是对不起,都是我不自量力,结果还牵扯到你。这次我自视过高,如果真是一人去对这偃尸,怕是会真的落马,大恩大德无以言谢。”
说完他又回头对坐在一旁的凌流一抱拳,吓得凌流连连摆手摇头:
“不不不不,你抬举我了。这次我可以困住那佬子偃尸,我还是心里有数的。全靠的是林大哥你画的那什么锁清阵,没那阵,我怕是根本撑不过几招。说起来,林大哥,你也是那修仙的?”
林青一顿,点头:
“对。不过我不擅武道,更加精通丹药阵法此类,所以战力难免过低,才会害你们这次遇险。”
说完这句,他似是在原地迟疑了什么,几次张嘴欲言,看的凌流心里发痒,刚要上前接口,他才道:
“此次还有一事我需与你们致歉,这林青并不是我本名,而是我行走在江湖人间的化名。我实姓云,名向涯。你们若是不嫌弃,以后可以唤我一声向涯。”
听他这么说,凌流眼前一亮,上前熟捻地一勾云向涯的脖子,笑道: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道歉的,走在外面有个假名再正常不过。你看着比我大几岁,我叫你向涯大哥好不好?”
云向涯被凌流冷不防的亲密动作蹭的脸上略带红意,有点哭笑不得地点头应允。转头看到许宣也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有点困窘地干笑一声:
“许兄,你难道?”
“不,我叫向涯就可以了。向涯,我姓许名宣,字汉文。你平时也跟着凌天安这家伙喊我汉文就可以了。实话说,许兄实在是有点生疏了。”
云向涯再次点头,许宣咧牙对着他笑了笑,眉毛高扬道:
“这次也算是彻底熟悉了,我对熟人的态度和不熟的人一般还是有点不同的,希望向涯你以后可不要受到惊吓。以及——”
许宣转了转眼睛,伸出手望了自己掌心一眼,喃喃道:
“这次救我的可是向涯你那大哥?”
“是。”
云向涯利落地肯定了许宣的问话,让许探花心中一阵空落,在原地努力扯了扯嘴角才道:
“那你?可有见到一名穿着一袭白衣,眼角点了朱色的姑娘?”
听到许宣这么问,许婷眼角一跳,也跟着许宣直直对着云向涯望了过去。云向涯面色一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僵硬了一瞬,最后却还是回答道:
“没有。来救我们的是我大哥,我并未在昨晚见到任何一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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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余毒已清,但许婷实在放不下心,尽管许宣这次事件后去意更急,还是被拦下养了三日的病。云向涯本想陪许宣一行人再行一路,却被他大哥一只潮雀叫去,一脸歉意地给许宣等人留下了三张隔音符与神行符便先行离去。
许婷在当地等到了许宣先前联系到的许府旧友,一时无法离开,索性拜托云向涯走前摆了阵,留在了当地。许宣在新宅安置好了家妹,和凌流并肩便要离门,却在出门前忽然发觉自己落下了许婷做的香囊,转头一人回了厢房要去拿。
谁料到,推开门就看到了一个衣衫散乱,身上刀痕交错的幼童伏在他的书桌上,见他开门,皱紧着眉头露出阴狠的表情。
“……你是?”
许宣大惊,几步上前,那幼童见他开口,竟也露出了几分不解的神色,半晌才答道:
“你看得到我?”
这句话像是一道雷,劈得许宣回不过魂。那幼童看他神色,似乎确认了许宣可以看到自己,脸上带着几分恶意地对着他扑了过来。然而或许是因为年幼,又或是虚弱,力道实在是过于微弱,一靠近许宣身边还被一道不可见的光震落,蜷缩在地对着他愤愤:
“浩然正气,竟然又是一个满脑子黑墨的掉书袋。”
许宣在原地看着幼童好似没事人一般地再次爬起,头也不回地就要往着窗外爬,几步上前就抽出了剑,拦在了幼童身前:
“你是谁?浩然正气?你为何在此处?”
幼童对着散着寒气的剑刃撇嘴,微微退后了几步,嘴上却未吝啬:
“这本便是我家,我当然在这。浩然正气不就是你们这些迂腐的读书人的特色,这人读书读得越多,越蠢,这倒是越鬼怪不近身了。你看得见我,竟然连这点常识都不懂?”
“……鬼怪?你是鬼?”
见许宣一脸不可置信,幼童似是感到了几分有趣,几步上前带着诡异的笑盯住了许宣的眼睛:
“我自然是鬼,还是个怨鬼。看你神色是不行?有趣?通灵之人竟然不信鬼?”
“……不,我今日之前……并未见过任何鬼怪。”
许宣脑内急转,疯狂思索着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眼前的幼童因为他的回答兴致高涨,满脸笑容地浮在空中,疯狂地宣示着自己非人的身份。
许宣伫在原地翻来覆去的想,最后把疑点归到了府衙之行,他失去意识的最后见到的白衣少女身上。他记得在最后,对方像是对着他滴下了一滴血,莫不是因为那个原因。
“想明白了么,想明白了就滚。”
小童托着腮在风中摇荡,因为身上的衣服并不完整,似是被人撕去了一半,两条伤痕累累的腿没有被遮住,在许宣眼前晃得他心烦意乱。
“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听到许宣的问话,小童动作一顿,笑容慢慢敛起,露出了一个又厌恶又冷漠的表情:“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么?读圣贤书走你的道去,故作姿态的关心只会让人觉得恶心。”
许宣跟着他皱眉,良久没回答,最后转身便要离去。小童见他要走,脸上这才又挂上了一抹讽刺的笑容,谁料那许宣走到一半,又折了回来,一脸烦躁地蹲在了他面前又道:
“啊!我也不想管!事先说好,你那么恶劣,所以一点都不可怜,我才不是怜悯你。”
“所以你是好奇?”小童挑眉。
“我担心你会对我妹妹下手,另外,你是怎么躲开之前布阵的审查的,他可不是……”
“因为我弱。”
小童面无表情:“你妹妹和你一般,身上干净,心思纯净,身上还带了辟邪之物,我这种程度的鬼自然是伤不了他。你那朋友也和你一样一脸懦弱,自然会放过我。就像我对你扑过去,也是因为知道……”小童拉长了声音,刻意停顿了几息,才展颜一笑:“你最后一定会放过我一样。”
见许宣也跟着面无表情,小童似是又得了乐子,在原地放肆地笑了半天,才道:
“你不是好像要出门,你还不走?你那个朋友还傻乎乎在门口等你呢。”
“你果然不是坏人。”
许宣话音刚落,小童脸色一黑,当即对着他伸爪作势要抓,却在打到身前又被震了出去,落在原地吐了几口黑血。见他吃瘪,许宣挪了几步,凑上去想要扶一把,手却是直直穿过了那破布藏着的身体,只抓到了一把空气。
“真是让人恶心的假惺惺。”
“你的伤怎么来的?”
“……你好烦。”小童皱紧了眉,翻身出了书房,往着花园飞奔而去。许宣不甘示弱,正要几步追上,却被身后一声呼唤定住了身:
“汉文!你拖拖拉拉地在干什么呢?”
许宣在原地顿了几刻,最后还是转了身往着门外走了过去。等到他人影彻底消失在了门口,那小童的身影才再次出现在了廊下,面无表情地看了半晌,忽然又笑了起来:
“原以为是两路人,谁知道最后我们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