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丝光亮,她不知是死了,还是在去往地府的路上。
这就是黄泉路吗?
老天啊老天,给她的结局果然是天打雷劈!
她造孽太多,满手鲜血,她倒是不介意!
可为何不见朱常安?
程紫玉有些惊慌失措,她左顾右盼,在黑暗中大喊起来。
可她的声音传不出去。
也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朱四不在,不在!
她到最后一刻还死死搂住的朱四,不在!
他难道得救了?
莫不是那道雷只击中了她?
李纯将朱四救了起来?
所以只有她死了,对不对?
她失败了?
可朱常安脚下那累累白骨堆起来,都足以将他埋了,他有什么资格活下去!他该坠下十八层地狱,承受炼狱轮回之苦!
凭什么!
一瞬间,程紫玉胸口那股恨意再次开始弥漫。
她没能将他杀了!那后果将是什么?
李纯能控制得住他?李纯虽是皇帝心腹,但到底是臣子,敢杀他?
朱常安一旦回到岸上,无异于豺狼归了山!
先不论他岸边有几百人,整个荆溪都早已在他的控制下,他一定会反扑!那么……李纯岌岌可危!
他,一定会将李纯灭口!
李纯,正如其名,是皇权的守护者!是皇帝压制儿子们的平衡点!是真正的纯臣!
这个夺嫡大战中所有皇子都要争取的最大砝码一死,大周便乱了!
大皇子占了个长,二皇子是嫡,四皇子也就是朱四,占了个狠,除了七皇子一直摇摆不定,还有一个貌似不争,却什么好处都少不了的五皇子。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暗处的汹涌顿时将浮上明面!
乱了!
那才是真正的乱子!
这一瞬,程紫玉的心被绞了个粉碎。
自己做了什么?
又是她造的孽?
是她选择的李纯,是她谋划的暗杀,是她策划的报仇!
这笔账,依旧要算在她的头上!
她眼前几乎出现了兵荒马乱,几王相争,血流成河,饿殍满地的场景。
将有更多人会因此流离失所,一无所有……
她做了什么!
不要!她不要死了!
她要找到朱四,要将他拽下来!
程紫玉开始在黑暗里哭着喊着跑起来……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撕不开,也钻不出!
她的眼越来越模糊。
过往场景一一浮现。
她不可救药看上了他,不惜忤逆了老爷子!
她长袖善舞,在太后和一众后妃跟前八面玲珑,只为帮他得到更多的助力!
她为他设计了一场暗杀,嫁祸了二皇子,甚至不要命地前去与二皇子的生母——皇后做交易!
她帮着母族式微的他早早封了安王,开府的同时还利用皇帝的心软,得了可置府僚的默许。
那一日,他站在安王府匾额前,郑重指天誓地,会迎娶她成为安王妃。
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他的求娶。她不甘心,利用太后的偏宠,又与皇后私下达成了交易,顺利坐上了那宝座。
她的婆母昭妃恨她身份低下配不上朱四,不但几次暗害她,还反复撺掇他废妃。
可她想要凭实力扭转昭妃的心意。
她愈加全力助他上青云,对他几乎言听计从,却不知,慢慢将自己掏空的她也渐渐满足不了他的欲望和要求了!
当她为了证明自我价值,开始研制霹雳炮的陶壳时,太后突然薨了。
她的靠山没了。
可笑,一夜之间,大街小巷便传言说她堂堂安王妃疯了!
安王府的上上下下,或默认,或暗示,或“有口无心”地指向了她的疯!
她院中走水了,种种迹象和证据都指明,她是“纵火犯”!
她疯病发作,将随侍十二年的家奴的腿脚“打断”!而后,她又有了“残杀”心腹丫鬟的嫌疑!
她还“撞伤”了安王府一怀孕的姬妾,导致其小产,残害了皇室血脉,让过世的太后也跟着蒙了羞……
昭妃上蹿下跳,在皇帝面前接连施了苦肉计,皇帝心烦,便默许了他们的行径……
于是,她众望所归地被“疯了”!
她安王妃的头衔没了。
她因着“疯”,被正大光明地软禁……
那时她才渐渐示意到,她已经错得太远了,连赎罪都很难了!
可他,不但没有想法子救她出去,连看她一眼都不曾!
他鼓动她的家奴盗取了她的私鉴和与程家往来的信笺,趁着她被软禁,拿了她的名义去暗中控制了程家。
再有陈金玉的相助,他们一明一暗,神不知鬼不觉拿一桶污水将程家浇了个面目全非,罪名随之罄竹难书。
会审过后,证据确凿,皇帝震怒。
最后,程家男子或被杀或流放,女子悉数充奴。病重的老爷子当场吐血身亡。
程家满门覆灭!
而陈金玉作为拿着满手证据,被害被残被盗的苦主,顺利窃走了程家所有……
也正是这个时候,皇帝允了朱四求娶白小姐的要求。当日昭妃得意洋洋踏进了她的屋子,连扇了她十几个巴掌,骂她区区九流之末的贱妇,妄图攀龙附凤,实乃不自量力,死不足惜……
从那之后,上至他的一众姬妾,下到府中所有下人,均不再将她放在眼里。
她的脂膏里被下了毒,她的手废了。
她的净面水被下了药,她的眼干了。
她的房里被扔了蛇鼠,她的衣裳无一完好。
她的饭菜埋了老鼠屎,她的水里被吐了唾沫。
可她知道,若没有他的应允,那些贱人们又胆敢?
所以,他是在逼她!
因为陈金玉学到了她程家技艺的九成,却差了一成精髓。陈金玉取了那只壳,却没法孵出蛋来。
他就是要让她尝尝阶下囚的滋味,他要逼着骄傲的她为了挣脱着任人凌辱的境遇,乖乖将所有秘密奉上……
而当她的贴身婢子千里迢迢而来,死在她的脚边,将荆溪遭了大劫告之,她胸中一把复仇之火彻底点燃……
原来,遭劫的不止是程家,远不止!
就连程家用过的匠人,从挑工,泥工,窑工,画匠,雕工,雇工……也都一律丢了饭碗!足足近两千人啊!近两千户人家啊!
她甚至南下的过程中还怀揣了一丝侥幸。
可她错了!
有过之却无不及!
昔日拥堵的码头只寥寥几船。
往日热闹的吆喝被低低的乞讨声取代。
熙熙攘攘的街头只剩下了卖存货的货郎。
连昔日规模地位仅次于程家的贺家门前也已是破败一片……
整个荆溪已毁!
先不提为何至此,也不论消失的这个市场又被“诞生”于何地,可总归是朱常安做的手脚……
可此刻,若是朱常安没死……
被毁掉的又何止荆溪?
流离失所,命如草芥的,又何止是几千几万人?
程紫玉疯了一般地跑啊找啊,可她就是没法在这黑暗中找到一丝丝的光明!
她终是绝望了!
面对黑暗,她忍不住哭着坐地,扪胸咒骂。
“劈了我,放了他,这就是所谓天道?恶人得生,鬼魅得存?是非不分,善恶颠倒,就是天道?那人道又是何物?人欲为何要拿无辜性命做垫脚石?
我甘愿承受炮烙凌迟,带着罪孽经受地狱之火,以换善恶有报!我有错吗?我全力以赴,如此努力,你都不肯成全吗?”
程紫玉的胸口胀满的都是怒火,她环视四周黑暗,忿忿地怒骂嘶吼。
“天道不公,我不服不信不甘愿!若有下辈子,我一定逆天改命!”
怒火似乎冲出了她的身体,渐渐撕开黑暗。
她的怒骂驱散了压抑沉闷,劈开头顶气压。
泪水砸落而下,滴滴化开雾色。
只眨眼的刹那,黑暗便已被白光取代,炙得她睁不开眼……
一阵天旋地转!
这一次,光亮柔和了许多。
她缓缓睁眼……
入目的是淡紫色烟云纱幔帐,而她身下躺着的,则是紫檀木嵌白玉螺钿架子床。
她微微一叹。
这究竟是死了没死?没死透吗?
怎的还会做梦?
梦里,这又回了十四岁呢?
这架子床是十四岁那年她爹亲自找人去给她打造。可她统共只睡了一年,便入了京。
可不是?她做梦都想回到当年啊!
一滴热泪滚下,在她脸上划出了湿湿的一条线。
指尖触上,湿漉漉,滑腻腻。
竟有知觉。
她拿牙齿在手指狠狠咬去,顿有痛感袭来。指甲泛青,指腹通红,还伴有两颗深深的牙印。
她眼睛早已干涸,为何会落泪?
她双手早已被废,怎会有痛感?
这梦怎会如此真实?
若真是梦,那她便索性不要醒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