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因为埃奇奥的父亲从河中救起了险些被美第奇的仇敌溺死的洛伦佐,美第奇家族与奥狄托雷家族也隐约有了建立同盟的意愿,只是因为除了银行家外,埃奇奥的父亲还有着另外一重重要的身份,他对是否要向美第奇的皮耶罗坦诚他以及他身后的庞然大物,而阿萨辛的长老也认为这件事情需要谨慎考量——虽然如此,但美第奇与奥狄托雷之间的往来仍然迅速地密切起来,如果不是突然发生的悲惨变故,也许埃奇奥会与美第奇家族的一位女性成员缔结婚约也说不定。
因为有着这样的可能,埃奇奥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难得的温情,他还记得自己的哥哥费代里科是如何带着自己攀上天主圣三大殿的屋顶,在那里俯瞰整个佛罗伦萨的,在变故发生之后,他的弟弟在领主广场上与自己的父亲,兄长一同被处死,他心中的愿望也就成了泡影,他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他有了一个儿子,他也会带着他攀爬到最高的地方,让他感受那种凡人无法领略的奇妙之处。
“快来,”他在攀上一堵石墙后,用自己兄长曾经调侃自己的绰号催促道:“乌龟!”
朱利奥可不想承认自己是只乌龟,但相比起他的武术教师来,他确实显得异常笨拙。埃奇奥是个身形颀硕,四肢修长的人,挥动刀剑的时候就像是一只狂怒的狮子,奔跑的时候宛如一只矫健的猎豹,但在墙壁与屋顶之间,他就是一只善于隐藏,又善于攀爬的蜥蜴。朱利奥一直紧紧地跟着他,埃奇奥虽然戏称他是只乌龟,但也没有忘记美第奇只有八岁,他不断地伸出手,或是放下自己的靴子,让朱利奥可以抓着自己的身体越过他现在还无法越过的障碍。
无论是朱利奥,还是埃奇奥都没有再发出声音,有时候,罗马城中的人们会感觉到一阵阴影拂过他们的额头,但抬头看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他们以为是乌云掠过,却不知道是两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正行走在他们家的屋顶之上。
风穿过他们的身侧,没有带来阻力,反而就先像是让朱利奥感觉自己生出了双翼,他不是在奔跑,而是在飞翔,他的身体滚热轻盈,思想清晰,知觉灵敏,仿佛在冥冥之中,正有一个天使或者幽灵指导着他应该往何处去——埃奇奥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弟子正在如同他年少时那样,在无声中逾越过了一条隐形的界限,即便已经碰触到了梵蒂冈城的城墙,他也没有停止,而是大胆地带着朱利奥越过城墙——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掩蔽在黑暗下的高地。
虽然这个举动堪称鲁莽,埃奇奥终究还不是一个蠢人。在756年,法兰克国王矮子丕平将罗马城以及周围的部分地区(从拉文那到罗马,总计二十二个城市)赠送给了司提反教皇作为教廷支持他以及其后裔成为法兰克国王的报酬,由此教皇国得以建立,教皇不但是精神上的,也成为了意大利中的一个世俗的君主,后续的几位教皇又在梵蒂冈高地周围建筑起高耸的城墙,只留下东侧的圣彼得广场与外界相通,圣彼得广场往西,就是圣伯多禄大教堂,也称圣彼得大教堂和梵蒂冈大殿,它的上方就是14年方才完工的西斯廷教堂,英诺森八世就是在那里被有幸选出,围绕着它们的是教皇的会客厅,圣物厅,以及圣座各个官僚办公与居住的地方,可谓重中之重。埃奇奥没有尝试去出动圣殿骑士与主教们的纤细神经,他带着朱利奥沿着梵蒂冈的城墙径直进入了高地的西南角,这里是教皇花园的所在地,因为英诺森八世想要将一座高处的旧塔楼改造成居所的关系,商人,石匠、学徒与仆役们往来不绝,火把更是通宵不灭,虽然圣殿骑士们竭力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警惕,还是不免会出现一些差错。
就是这些差错,让一个刺客与一个未来的刺客潜入了梵蒂冈的心脏。
埃奇奥只瞥了一眼,没有看见属于英诺森八世的旗帜,这表明教皇现在不在梵蒂冈内,很有可能,他在台伯河畔的圣天使堡,那里又安全又舒适,比起正在改建与增建的梵蒂冈要安静得多,这也在常理之中。而且相对于罗德里格博尔吉亚,英诺森八世的罪孽还不足以让他出现在刺客的目标名单中。他将注意力收回来,放在身边的孩子身上——他们的下方是一片空荡的黑暗,根据埃奇奥的估算,他们之前就已经攀爬了三十尺的高度,而上方大约还有五十尺,他看向朱利奥在黑暗中闪亮的眼睛,为他的一无所惧微笑。
朱利奥知道自己正被激发的多巴胺所驱动,但他相信埃奇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埃奇奥并不仅仅是一个武术教师,因为他在埃奇奥的房间里发现了那件曾近被洛伦佐,美第奇披在身上的,加尔博羊毛与金丝交织而成的斗篷,这件斗篷即是一件奢华的衣物,也是可靠的武器与盾牌,洛伦佐当初就是靠着它抵挡过帕奇家族的第一轮刺杀的,像是这么一件,又有实际效用,又有象征意义,必要时甚至可以拿来作为信物的东西,竟然出现在埃奇奥的箱子里,能说明很多问题。
他们继续往上攀去,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英诺森八世为自己重新修缮扩建的宫殿后方,石质建筑的基础耸立在一块坚硬稳固的岩石上,从岩石底部到建筑的中上部分,都搭建着简陋的脚手架,只有木条,没有防落和踏板,所以那时候不幸坠伤,死亡的工人很多,但这些木条在刺客的眼中,无疑是一条坦途大道,艰险的部分在没有脚手架的地方,那里还只有半倾颓的墙壁与如同腐尸肋骨一般露出的梁柱。
埃奇奥心地踏过墙壁的缺口,在下方巡逻的警卫很少会往上看,火把的烟雾与亮光也会掩藏他们的身影,但如果有大的石块掉落下去,他们一定会好奇是什么把它们拧下来了。他看见了一个竖立着的侧缝,就像是一个睡着的人张开的嘴巴,刺客将手交给朱利奥,他们沿着损坏的阶梯与木梁往上攀,两个人的脚步都不比猫更重一些,喧嚣的人群与火把又为他们惊走了鸟儿,只有蛾子与蜘蛛在灰尘中静默地看着他们。
踏着一根顶端焦黑的石柱,埃奇奥终于抵达了建筑的最高处,从这里往下看,可以看见半座沉睡中的罗马与一个在宁静中蠢动着无数阴谋的梵蒂冈,优良的视力让他可以看见远在梵蒂冈城外,银光闪烁的台伯河,与河畔的圣天使堡,圣天使堡原先罗马皇帝阿德良以及后代的陵墓,后来成为阻挡哥德人入侵的要塞,再后来,格里高利一世在这里梦见了持剑的圣天使,他宣布圣天使是为了解除6世纪时的黑死病而来,在堡垒的顶端矗立起一座青铜的大天使像,堡垒的名字也从阿德良墓改为了圣天使堡。
“圣彼得大教堂与圣天使堡之间有着一条密道,可以在紧急时刻,让教皇以及他的臣子无需穿过危险的交战区域进入森严坚固的圣天使堡。”埃奇奥低头看了一眼抓着自己的膝盖爬上来的朱利奥,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有着一股无赖又讨人喜欢的劲儿,他用埃奇奥的外衣和身体抵御高处的寒风,风扬起他的黑发,让他眯起自己的眼睛,这个样子的他更像是一个八岁的无知孩童,对他不理解的事情无动于衷。“你想知道它在哪儿吗?”
……
“唔,你不相信。”埃奇奥伤心地说。
“密道。”朱利奥提醒道。即便几百年后,它也只是一个传说。
“事实上,不但有,而且不止一处,”埃奇奥说:“虽然直接通往圣天使堡的确实只有一条,但还有两条,分别通往台伯河,还有神学院。”
可惜的是,这三个地方,不但阿萨辛知道,圣殿骑士也知道。
朱利奥不是傻瓜,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们怎么离开?”
埃奇奥也知道这是个狡猾的鬼,他向下指了指:“怎么上来的,就怎么下去。”他眨了眨眼睛:“如果条件允许,我们也会使用抓钩和吊索。”
“我听说有些刺客可以从很高的地方直接跳下来,”朱利奥说:“张开手臂,像鸟儿那样,当然,下面要有一堆稻草……”
埃奇奥的神情古怪极了:“一堆稻草……多少?”可以填充整个圣彼得大教堂那么多吗?
“一马车?”
埃奇奥沉默了一会:“多高?”从一楼的窗台上?
“佛罗伦萨大教堂的钟塔??”朱利奥比了比。
埃奇奥记得佛罗伦萨大教堂的钟塔有一百五十尺高,他沉默了一会:“我有点想回去休息了,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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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朱利奥有多么的不情愿,他的堂姐玛德莱娜还是在14八7年嫁给了弗兰切斯克西博,为了这场婚礼真心喜悦的大概只有英诺森八世,他初登基就遇到了十分棘手的事情,那不勒斯国王拒绝向教廷纳税,而法国国王查理八世曾经与教廷有协议,愿意出兵代为“惩罚”那不勒斯,但不知为何,年轻的查理八世突然改变了主意,被他架在半空中的教皇英诺森百般为难,又倍感羞辱,更别说,他为了自己,还有八个私生子,或许还有同样多的女儿的奢靡生活向银行家们借的钱也到了要归还的时候,没有那不勒斯的税钱,他的帐薄上就是一个大大的赤字。
为了得到更多的收益,英诺森八世做过不少努力,发布了许多谕令,悔罪符与赦免符,还有圣物都买的不错,妓女的税金倒是从来不拖欠,有关于婚姻与继承的贿赂与收买也让他的箱子充实了不少,圣职的买卖也是一笔好生意,更不用说,那只被他亲手放出来的怪兽——数以万计的火刑柱在欧罗巴的大陆乃至英格兰岛上竖立起来的同时,女巫以及其亲眷的钱财也如同水流一般流入了教廷空虚的大口,但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英诺森八世有时候会深深地感到遗憾,他有八个儿子,但美第奇家族不会再浪费一个女儿在梵蒂冈。
玛德莱娜带来的几十万金币的嫁妆让英诺森八世心满意足,为此他甚至训诫了自己的儿子,他可以继续如同婚前那样四处寻欢作乐,没关系,他是个男人,而他的父亲又是一个教皇,但他不能打他的妻子,还得给她一个儿子。
朱利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区探望了婚后的玛德莱娜,一见到朱利奥玛德莱娜就紧紧地拥抱了他,她必须感激这个弟弟,要说这个终究只有十四岁的女孩不曾对自己的婚姻,自己的丈夫抱有幻想是不可能的,但她一见到弗兰切斯克就绝望了,她发自内心地对他充满厌恶,如果不是朱利奥之前已经警告了她,她或许会做出让自己更加被动的傻事来。
她没有错误地去讨好她的丈夫,英诺森八世才是那个真正掌控着她命运的人,她现在已经怀孕四个月,在付给了英诺森八世五万个金弗罗林后她有幸搬到距离教皇宫更近的地方去住,这对她的名声不太好,但让名声见鬼去吧,虽然弗兰切斯克被他的教皇爸爸提醒过,但没过一百天他就已经原形毕露,虽然没对玛德莱娜动手,但玛德莱娜身边的侍女几乎都遭受了不堪的暴行,也曾经对玛德莱娜大声咆哮,再继续和他住在一座宅邸里,玛德莱娜或许哪天就没了命。
“圣父答应我,”玛德莱娜声地说:“我可以和我的孩子住到利古里亚去。”
“这很好,我的姐姐,”朱利奥回答说:“圣父曾经是萨沃纳大主教,利古里亚又濒临热那亚湾,你现在是个西博,你,还有你的孩子,在那里会很安全。”
玛德莱娜感激地看向他,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突然被一阵嘈杂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