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善宫内,卫负雪正站在窗前面无表情的擦拭一把宝剑,单那宝剑寒光粼粼,似饮过无数人的鲜血般森然,然而它此刻躺在主人手里,却温柔服帖,锋芒全无。
卫负雪一抬眼,便看见陶九思进了院子,他讶然的一挑眉,收起了前不久刚在武林大会出尽风头的宝剑,快步迎了出去。
“先生,你怎么还在宫里?”卫负雪轻轻道。
陶九思道:“怎么?做了亏心事,不敢见我?”
卫负雪一愣,道:“什么亏心事?”
陶九思便将今日所闻所见一一道出,卫负雪听完了然一笑,大方承认道:“是我做的。”
陶九思气道:“挑唆一个弟弟,去造另一个弟弟的反,大殿下真是好手段。”
上辈子,卫容与安然做了太子,卫怀礼虽然不忿,也不到谋反的地步。
卫容与拉陶九思进了内室,吩咐桂嬷嬷泡茶送来,才对着气鼓鼓的陶九思道:“先生你是担心我吧?”
陶九思横他一眼,愤愤道:“我这是高兴,才教了一年多的学生,就能如此玩弄阴谋。”
卫容与正色道:“先生,自古帝王之路便是如此,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陶九思道:“可你想过吗,如果卫怀礼失败,你怎么办?”
卫容与微微一笑,道:“又不是我给他出的主意,失败了关我什么事?”
陶九思心中一凛,卫容与虽然笑着,可这笑却过分的阴冷瘆人。
卫负雪:“先生不如咱们来赌上一局,你说是三皇子会赢还是杜想容会赢呢?”
陶九思默默不语。
卫负雪盯着他:“怎么?你觉得我可怕?你本是耿直高洁的人,确实不该知道这些。”
陶九思长叹一口气,道:“三皇子能不能成功,是不是也在你的掌控之中?”
卫负雪无所谓的笑笑:“我又不是神,哪掌控得了这么多,只不过也好心的帮了一把杜想容而已。”
陶九思道:“你费心谋划,恐怕不会这么简单作罢吧?”
卫负雪笑道:“先生果然了解我。”
陶九思扶额道:“少贫嘴!”
卫负雪:“老三是个绣花枕头,但总是要装腔作势,他若当了皇帝,大约会暂时广开言路,朝内会太平很长一段时间;但老二是个偏执的人,杜想容又极有控制欲,以后老二会和母亲不和,彼此内耗,那便是我需要的时间。”
陶九思出神道:“大殿下,你只有十七岁,这等心机手段,我是甘拜下风。”
陶九思说这话,其实是想起上辈子,估计也是卫负雪看准了卫容与的为人,卫容与才能顺利当上太子。
能断人心,这比会用什么阴谋诡计都要可怕太多。
不过,上辈子卫负雪倒是没有煽动卫怀礼谋反,大约是盘算着拉他入伙。可这辈子很多事情都变了,卫怀礼的下场也不例外。卫负雪说过,卫怀礼如果出了京洛,就不过是一颗废棋,大概废棋最好的结局,就是用自己的命再成全一次棋手。
陶九思重生一回,卫怀礼居然提前命归了黄泉。
陶九思说出甘拜下风的话来,卫负雪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想要至高宝座,想要一统天下,想要把天下所有看不起他、欺负过他的人都踩在脚下,可是这些意愿虽然强烈,但看到陶九思为此伤神,甚至和自己疏远,还是说不出的难过。
他不能放弃自己的梦想,可他也不想放弃陶九思。
难道帝王之路,注定是属于一个人的路吗?
一种熟悉的、求而不得的感觉淡淡笼罩在心头,明明没有为谁动过心,更别提没有得到过谁,可这一刻,偏偏像经历过一次那样熟悉。
看着他远走,看着他和别人言笑晏晏,看着自己形单影只。
负雪变得与世隔绝起来,好像腊月天山,冰雪阻挡,独自矗立,不通人间烟火。那柄孤剑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思,也在匣内呜呜的怒吼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陶九思哑然道:“大殿下,有谋略是件好事,我只是希望你能记住,曾答应我要做君子之剑。”
陶九思自问上辈子行的正、坐得端,不耍阴谋,不搞诡计,最后可有保得一方平安?最后可护住了想护的人?
既然这辈子决定站卫负雪,只要他不再滥杀无辜,不再无常暴虐,无条件支持他有何妨?
孙子都说:“兵者诡道也”,这小子无师自通,我应该高兴才是。
卫负雪自然也感受到了陶九思的变化,他缓缓一笑,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我答应你。陶先生,如果我一时情急...你只要在我身边提醒我,我一定能守住诺言。”
桂嬷嬷取茶归来,便看见自家主子从百兽之王,化身成了慵懒的大猫,正靠在陶九思身边,撑着头,傻傻的笑着。
百炼钢化成绕指柔?桂嬷嬷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等卫负雪跟着陶九思回了吏部,杜庆遥便急不可耐的冲上来,高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陶九思道:“杜大人发现了什么?”
杜庆遥递过来一张纸,道:“你们看,这是承天门未来十天的轮岗安排。中秋那天,负责承天门的守卫全都是三皇子的人。我想中秋那日皇上和二皇子都移驾太庙,皇宫反而守卫空虚,三皇子应当就是打的趁虚而入的主意。现在京洛城内集结的军士,应当是兵部暗中调来中秋那日控制京城和皇宫的。”
卫负雪点点头,轻描淡写道:“说的没错,杜大人何不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贵妃娘娘?”
杜庆遥一愣,费解的看着卫负雪,又把目光移向陶九思,问道:“大殿下这是在考验我?”
陶九思摇摇头:“大殿下只是希望这一局,贵妃娘娘胜出。”
卫负雪笑道:“该帮的我都帮了,剩下便看杜贵妃造化。”
事实证明,杜贵妃能在后宫称霸多年,还是颇有心机手段。
太子册封大典,皇室宗亲除了像卫负雪这样无人问津的小透明,都跟着去了太庙,朝廷命官也大部分随行,京洛城和皇宫的守卫自然大多跟着走了。
陶九思担心卫怀礼作乱,威胁到妹妹和贺溪云的安全,便告假留在了京洛城内,倒和孤零零的卫负雪做了个伴。
第二日便是中秋,京洛城百姓的脸上都是一派喜气洋洋,他们计划着中秋节吃什么馅的月饼,在家吃饭还是酒楼聚会,享受着暴风雨来临前特有的平静。
从后半夜开始,京洛城内便下起瓢泼大雨,伴随着震天的雷鸣,像是积攒了几十年的怨气和怒气,一朝便要倾泻干净。
陶九思站在窗前,一道闪电劈来,照亮了他忧心忡忡的脸庞。
“先生,你在担心什么?”卫负雪见陶九思出了神,从桌边慢慢的踱步过来。
陶九思转过头,看着卫负雪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不由的也稍稍放松,道:“我在想,明天到底谁胜谁负。”
卫负雪笑道:“那不如咱们打个赌?”
上辈子并没有卫怀礼谋反一事,可现在太多事情因为陶九思的重生而改变,他摇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
卫负雪靠在窗户上,对上陶九思的视线:“我赌杜贵妃赢。”
陶九思没有接话,侧侧头又去看窗外。
卫负雪便又挪了挪身子,再次挡住陶九思,道:“今晚我留在苏府陪你,明早难免一场混战,我不放心。”
陶九思点点头,又道:“杜贵妃和卫怀礼明日对垒,应该暂时顾不得小小的苏府,就怕有贼人趁乱兴风作浪。”
屋里烛火黯淡,窗外漆黑一片,卫负雪想摸摸陶九思的脸,牵牵他的手,好传递过去力量和温暖,但想了片刻,还是忍住,只道:“先生你放心,有我在,苏府必定周全。”
陶九思这一刻,不由自主的很相信卫负雪,他郑重的点点头,便推门走进了风雨里,卫负雪忙撑把伞跟在他身侧。
陶九思将苏府剩下的所有人聚集在正厅,他安排苏清梦带着老弱妇幼在堂内打地铺休息,贺溪云将青壮年男子分成三人一队,分别守在前门后门和两个侧门。
苏府上下从睡梦中被叫醒,尚在迷迷瞪瞪,不知如此布置是何意,加上陶九思向来亲切,便有下人大胆问道:“二公子,今天晚上难道会有事发生?”
陶九思肃然道:“京洛守卫大多去了别院,强人贼子难免趁此作乱,请大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守着各个院门。”
众人一想,二公子说的在理,且二公子的态度也比平时强硬许多,于是不再问些有的没的,而是各自找了趁手的家伙,三人一组守门去了。
陶九思让卫负雪搬了把凳子放在正厅廊下,他本来准备独自一人坐在这里,没想到卫负雪却一左一右搬出两把凳子,并排放在一起。
“先生,我陪着你。”卫负雪淡淡一笑。
陶九思看见卫负雪温暖且坚毅的眼神,便也觉得眼前的凄风苦雨也没有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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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谁输谁赢,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