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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等片子出来的间隙,刘丽英通知了双方的家长。
    何悠扬的妈妈许小舒是一中初中部的老师,正巧也是刚下班,一脚刚踏出办公室的门,就接到了儿子班主任的电话,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医院,十分脑洞大开地想,是不是自己儿子跟人打架,把人家打进了医院。
    刘丽英先是跟她解释了一下情况,两人很快给这件事情定了性——是个不怎么美好的意外。
    然后许小舒看也没看一边乖乖坐着的何悠扬,径直朝齐临走了过去。
    许小舒很漂亮,穿着简单,白上衣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平底运动鞋。她很清瘦,不过不是那种皮包骨的瘦,瘦得很匀称。黑色的长发直直地批下来,散发着舒适休闲的气息。
    许小舒一凑近,齐临就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不是香水的味道,应该就是家里洗衣液的花香味。有点像齐临记忆最深处妈妈的味道,他一时出了神,回答问题都心不在蔫的。
    许小舒心想:“这孩子怎么呆呆的,别也撞到脑袋摔傻了。”
    虽然此事是个意外,许小舒还是在齐临的几次拒绝下果断地承担了医药费。
    拍片的结果很快出来了,年轻的医生透过厚厚的镜片举着片子端详了一下,声调里透着几分见怪不怪的调侃:“哎呦,骨折了。”
    何悠扬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嘶”了一声,好像骨折的是他自己。作为一个看电视剧看到主角被踹了肚子,都要捂着自己身上的同一部位蜷缩一团的“情感浸入者”,此时身临其境,更是大惊小怪。
    “我看看!”何悠扬迫不及待地抢过来要看,只见上面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细细长长的骨头,除了这只手连骨头都是秀气好看的,也没看明白是哪里骨折了。
    何悠扬放下片子,小心翼翼地抬起齐临的手腕,生怕碰伤了他,仔细地端详了一圈:“你疼不疼啊?怎么都不吱声。”
    齐临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不疼,因为不是这只手。”
    何悠扬:“……”
    医生好像被这俩活宝逗笑了:“左手大拇指骨折。还好没有伤在关节,好好休养一下就行了,年纪轻不碍事的。不过你们年轻人以后也注意点,运动也要有个分寸,你这是打篮球还是踢足球摔的?”
    齐临:“撞到鬼了。”
    何悠扬尴尬地抽了抽嘴角,看着医生用一个奇丑无比地局部小夹板给他固定手指。
    刘丽英联系何悠扬家长时还纠结了一下打给父亲还是母亲,相比之下,齐临就省事多了,齐临家里只有一个人能来。他填得是家里的固定电话——齐老太太没有手机,老年机也没有。
    当偌大的客厅中固定电话响起的时候,齐老太太正坐在沙发上念经。她几乎没有社交,不会出去跳广场舞,不会去公园散步。一般情况下也不出门,要是出门,短途就是去买菜,长途就是去庙里烧香,用不着手机,也不会用。
    齐老太太打车赶到了医院,一路迈着小碎步子问到了相应的楼层,一上来就看见齐临垂着头坐在医院长椅上,手上包得跟粽子一样,不知道在想什么。
    齐老太太见了齐临这可怜样,顿时心疼极了,立即上前将孙子摸了个遍,生怕医生哪里还遗漏了伤没检查出来。
    齐临安慰道:“诶呀,奶奶,我没事,真没事!”
    齐老太太眼圈都要红了:“怎么弄成这样子啊?”
    许小舒做事雷厉风行,风风火火就付完费回来了,她看见对方家长是齐老太太,诺有所思,上前搀扶了老人家一下:“哎,老阿姨,怎么是你啊,这事儿啊,是个意外。”
    何悠扬和齐临顿时瞪大了眼,疑惑地相互看了一眼。
    这两人认识?
    刘丽英也过来安抚老人家,她和许小舒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整件事情其实十分简单的来龙去脉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了好几遍。
    好在齐老太太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只是接收信息慢了点儿。心疼孙子归心疼孙子,一码归一码,也没想着死缠着人家不放。
    最后,何悠扬跟齐临道了别,齐老太太和许小舒分别带着自家不省心的孩子离开了医院。
    许小舒晚饭也没来得及做,也不是很想做了,就带着何悠扬去肯德基随便吃点。
    许小舒对何悠扬从小的教育是,犯错了必须认错改错,但是如果遇到因为不可抗因素导致的错误,比如像今天这种意外,需要反思总结,不断复盘,知道下次如何避免即可。所以何悠扬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走路慢行”,就再也没有什么愧疚感了。
    何悠扬举着只大鸡腿,啃得嘴上油亮亮的,嘴里还不停:“老妈,你和齐临奶奶认识吗?怎么认识的?”
    许小舒吃相比他斯文多了,她拿起一根薯条,蘸着番茄酱慢条斯理地小口吃,听到何悠扬突然这么一问,愣了愣才说:“嗯,我刚开始工作那会儿,我们英语办公室,同时有两个孕妇,一个是我,一个就是齐临的妈妈。学校食堂伙食不行,齐临奶奶怕儿媳妇营养跟不上,经常特地到学校给她送饭。我和她妈妈同一年进来的,又同时怀孕,关系不错,他奶奶有时候也会给我带一份饭,一来二去就熟了。”
    何悠扬没想到他们两家还有这一层关系,有点惊讶:“哦,你和他妈妈是同事啊,那他妈妈今天怎么没来?””
    许小舒沉默了半晌:“他妈妈得了脑肿瘤,没工作多久就辞职了,没几年人就没了。”
    何悠扬心里一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想起齐临小时候那个活泼过了头的样子,心里莫名有点堵。
    他忽然觉得气氛有点沉闷,随便换了个话题:“你们前脚后脚怀孕,那我和齐临谁先出生?”
    何悠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许小舒轻轻摇了摇头:“齐临先出生。不过宋敏……哦,就是我那个同事,其实不是齐临的亲生母亲。”
    何悠扬倏地瞪大了眼睛,饶是他平时反应快,一时也没有转过弯来:“你说什么?”
    许小舒不紧不慢地接着说:“宋敏当时是剖腹产,我是顺产……都说顺产的孩子比较聪明,我看不见得。”
    何悠扬瞪了许小舒一眼,讲得好好的,扯到他干嘛?
    “宋敏生的也是男孩,不过长到大概一岁多就不小心落水淹死了。齐临……应该是他们后来领养的小孩。”
    何悠扬停下了吸可乐,本就不怎么结实的纸杯被他越捏越皱。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快餐油腻无比,难以消化,眉头越皱越紧。
    “不过奇怪的是,那个溺亡的孩子……也叫齐临。或者应该这样说,宋敏一家领养了一个孩子,并且给他取了一个和去世的儿子一样的名字。”
    快餐店空调开的很低,何悠扬和许小舒坐在门边靠窗的位置,一有来人,门就带着一股寒风刮过来。他在听到这句话后不适得打了个寒战,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想问:
    “齐临没有妈妈吗?”
    “齐临被收养时候多大?”
    “为什么要给领养的小孩取同样的名字?为了纪念吗?”
    “那……齐临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吗?
    ……
    然而这些问题一下子涌了上来,一点没有素质,队也不排,全部挤在嘴边,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除此之外,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又不知触到何悠扬哪些心如刀绞般的记忆、牵动了哪根脆弱的神经,他鼻头一酸,险些涌出眼泪来。他强忍住不让自己情绪失控,在公共场合丢人。
    一个许久没有和许小舒谈起的话题又蠢蠢欲动,呼之欲出,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妈……你们是不是已经不想管悠远了?”
    何悠扬直勾勾地看着许小舒,眼里透着点委屈。
    许小舒愣了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她沉默许久,不置可否。
    何悠扬见她不说话,有点沮丧,慢慢低下头,像一个漏了气的皮球。不该提起这个话题的,谁还不是肝肠寸断呢?总该先是父母,这还轮不到他。
    还不如向许小舒要星星要月亮呢。
    许小舒看着他一副说错了话闷闷不乐的样子,心一下就软了,都是可怜的孩子啊。
    “这么多年了,就算真的能找回来……”许小舒脸上不带悲喜,好像只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只不过语气软了下来,“也没有意义了。”
    当然这样的稀松平常也可能是无数次撕心裂肺与心灰意冷后的云淡风轻。
    何悠扬眼神黯了黯,他明白了许小舒的意思。他刚为自己提的问题忏悔完,不敢再作妖了,只是乖巧地点了下头,机械地拿起薯条一根根地往嘴里送。
    他飞速地收整自己散落满地的郁郁寡欢,却忘了把自己的胡思乱想收回来:“你说……齐临会不会也像悠远一样,是从亲人身边偷走的?”
    许小舒惊觉于自己儿子神通广大的想象力,拿起一根薯条,蘸了一大坨番茄酱塞进了何悠扬的嘴:“吃吧你,别想了。”
    何悠扬神游四方,冷不丁被塞一嘴粘腻的东西,雨过天晴却炸了毛:“我最讨厌番茄酱!”
    许小舒:“你嗓门小点,公众场合!”
    何悠扬反击:“明明你嗓门更大。”
    许小舒:“别废话了,吃完赶紧给我回家遛铁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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