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浩瀚被抓着正着,讪讪一笑:“嘿嘿,扬哥你给我看看,我不想被老朱找谈话。”
何悠扬使坏,把脑筋急转弯放到了课桌的右上角,马浩瀚就是胳膊有腿长都够不到:“不给你看,每次语文默写你也不给我看。”
马浩瀚:“……”
马浩瀚又转向齐临:“那齐少爷你给我看看吧。”
马浩瀚不知道跟谁学的佣人腔调,一口一个“齐少爷”的,甚至大有在班上发扬光大的意思。
齐临瞪了一眼小气无比的何悠扬:“你们俩是小学生吗?”
他爽快地把脑筋急转弯朝马浩瀚一扬:“还有,别叫我齐少爷,我可受不起。赶紧拿去。”
何悠扬:“……”
“谢谢齐少!”马浩瀚对着何悠扬,先指了指齐临,又指了指他:“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何悠扬立即朝齐临投去质问的眼神:“你怎么里通外国?”
齐临不解反问:“你不是说我高冷的吗?现在我够团结友爱了吗?”
何悠扬:“……”
都几个月了,他怎么还记得?
何悠扬感觉齐临大有把那句调侃记上一辈子,并且时不时拿出来嘲弄他一番的架势,只能认输:“好了,我以后说话一定不得罪你。我怕你以后头发白了、牙齿没人,但还记得一个叫何悠扬的人,说过你‘高冷’。”
十分钟后,午休的铃声响了,教室里响起了条件反射的哈欠声。两边的同学自动地拉下了窗帘,前后的同学也把灯关了,班级里瞬间昏天黑地,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
何悠扬作为班长,被拉去开班长大会了。他虽然嗜睡,但只喜欢在晚上睡,午休只会让他消化不良,这次大会对于皮痒的多动孩子来说真是何乐而不为。
齐临也不需要午睡来补充体力,但又不能发出声音打扰其他同学,每次都是勉勉强强地睡上一觉,有时候刚睡着,铃声就响了。
这一次虽然很快入了睡,但他睡得并不踏实。
他头枕着胳膊,胳膊又贴着硬邦邦的桌子,本就是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不能到达熟睡的地步。
齐临迷迷糊糊地在醒梦之间徘徊,神思很乱,实在做不到心如止水——
半梦半醒间,齐伟清道貌岸然的脸就模模糊糊地出现在眼前,他嘴角上翘,温和里带毒似的,吐出的全是蛊惑人心的话语。
“我只想要个好儿子……”
“你不必担惊受怕……”
齐临想让他闭嘴,伸出手去掐住他的喉咙,可是手上却不争气,没有一点力气。他越是想使劲,齐伟清的声音就越大,温和的笑容越瘆人。
“你就不为奶奶想想吗……”
“没有我,她怎么办?”
“奶奶……奶奶……”齐临喃喃念道,一转身,凭空出现的齐老太太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临临……”面前的老人温和地唤着他。
她将齐临的手交叠在一起,宽厚的大手在他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我们家临临最乖了。”
画面又倏地一转,齐老太太跪在供桌前,一个比现实中更加佝偻的背影,看不清她的脸:“菩萨保佑,我们临临身体健康,学业有成。”
齐临还来不及作响,齐老太太的声音就渐渐虚弱了下去,她忽然无预兆地摔倒在地。
梦中的齐临脚被钉在原地,无法上前,只能哑声哭泣。
冰冷的地上,齐老太太的身体一点一点地陷下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生命力一丝一丝地被抽走,直到变成一具干枯的白骨。
齐临突然一下子坐了起来,心跳如雷,冷汗涔涔,再清醒不过了。
“做噩梦了吗?”
忽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齐临扭头用余光去看,何悠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完了会,从教室后门进来了,他怕打扰到其他同学,弯着腰凑在齐临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齐临赶紧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了,生怕何悠扬看见:“没有,只是睡不着。”
他的声音有点抖,还带着点惊慌失措的余调。
何悠扬看出了齐临不对劲的慌乱:“怎么了?”
低沉的噪音灌进了齐临的耳朵,他忽然就想到了齐老太太那天晚上对他说的“有没有冻着”,不知道为什么把两句话串在了一起。
齐临心乱如麻,有点恍惚。他随便编了个理由:“桌子太硬,硌得慌。”
好像做了个噩梦,就虚耗过度一样,他没有力气再回何悠扬的话,独自离开了教室。
转眼就到了马浩瀚的生日,聚会选在了一个综合性商场,他想着大家吃完还能一起玩一玩。
齐临不知道是脑子有坑还是怎么的,精心挑选了一本《高考数学经典题型全解析》当作礼物送给马浩瀚。
何悠扬到了商场先跟齐临碰了头,看见齐临拎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的应该是送给马浩瀚的生日礼物,便好奇地问:“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
齐临自顾自把一长串书名报完,何悠扬都呆了。
他把那本什么什么解析取出来端详了一下,五百多页,厚厚一本,立马乐了:“你也太搞笑了吧,怎么想出来的,马浩瀚一定喜欢得要死。”
齐临点了点头:“嗯。”
何悠扬看齐临神色一本正经,竟一点也没有恶搞的意思:“不是吧,你认真的?”
齐临又郑重地点了下头:“这本书编得挺好的,旧题型和新题型都有,解题思路清晰,适合马浩瀚这样数学还有提升空间的同学。”
何悠扬觉得这个世界疯了:“有你这么送礼物的?我以为你闹着玩呢。”
齐临不以为然,一脸天真无邪:“怎么了吗?有什么问题吗?那你准备了什么?”
何悠扬:“……”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把他给马浩瀚充了个皮肤的事情告诉齐临。
马浩瀚收到礼物时,果然“开心”的要死,他直唤齐临“齐少爷啊齐少爷,你不愧是我们家少爷”。
何悠扬看不下去了,憋着笑在马浩瀚背上掴了几下:“吃吧,吃吧,擦擦眼泪,别感动了,菜都凉了。”
马浩瀚叫了一堆人,满满当当地坐了一长桌。
长桌有个问题,它不像圆桌那么好夹菜,想吃哪道菜就转到哪道菜。远一点的菜基本是夹不到的,要是不愿意站起来,就只能缩手缩脚地吃眼前几道菜。如果运气不好,眼前放的都是不喜欢的菜,那就很尴尬了。
齐临从开桌到现在,筷子都没动几下。
何悠扬停下筷子,看了眼面前的菜。他每天和齐临在食堂吃饭,对他的饮食喜好了如指掌。
何悠扬顿时“母爱泛滥”——
“齐临不吃香菜,太冲。”
“这个糖藕他也不吃,塞牙。”
他把齐临面前的菜一道一道换开。
马浩瀚是知道齐临平日里或多或少有点“娇气”的,也知道何悠扬一直操着当妈的心,不禁感叹:“悠悠慈母心啊。”
齐临一记眼刀过去:“说谁儿子呢?”
马浩瀚赶紧闭了嘴:“齐少爷,我错了,小的我道歉。”
桌子的最左端坐着运动会前被齐临呛过的胡晨,他和齐临同班三年,平日里就看整日趾高气昂的齐临不太顺眼,今天更是觉得齐临格外喧宾夺主,谁都围着他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生日呢。
胡晨见何悠扬唯唯诺诺地帮他换菜,以为他也是齐临手下的“小弟”,有些忿忿不平。他又想到每次开家长会,齐临的爸妈仗着儿子成绩好,从来没有去过,便阴阳怪气地对旁边的女生说:“还真把自己当大少爷呢,从小没爸没妈的人就是没素质。”
他假装背后偷偷嚼舌根,但又控制音量不大不小得能让齐临他们听见,故意膈应人家。
他说的话果然“一不小心”就被饭桌上所有人听见了。
齐临不太明显地愣了愣,然后装作没听见,若无其事从面前地夹了一个鸡翅到碗里。
何悠扬深深皱了皱眉,觉得胡晨这个人不大行。许小舒一直教育他,对别人有意见,要忍的话,就永远别说,别人背后也别说,要说的话,就坦坦荡荡拿到明面上说清楚。夹在中间不三不四的像什么样子。
上前理论可以,人身攻击不行。
何悠扬看齐临本人都没说话,自己也不便说什么。但他越想越生气,何悠扬一来火,前面的那盘鸡翅就遭了殃。
他带着怒气,抬起筷子,使劲插了一块鸡翅,放到了齐临碗里。他死死瞪着胡晨,头也不偏一下,一字一顿地对齐临说:“多、吃、点。”
胡晨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还被马腿蹬了一脚,顿时不敢出声了。
齐临:“……”
何悠扬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马浩瀚发来的一条消息:“扬哥,什么情况?父母离异?还是……去世?”
何悠扬避着齐临飞速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这有什么关系吗?你吃你的。”
说着给马浩瀚面前的小碗里夹了一根小青菜。
马浩瀚:“……”
为什么你给齐临夹肉,给我的这么素?
吃完了这顿令人难以消化的饭,胡晨意兴阑珊,以家里有事为由先走了。马浩瀚不管他,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ktv里钻。
齐临不喜欢唱歌,一个人坐在沙发一角玩手机。何悠扬其实也不太喜欢,但是奈何不了马浩瀚的盛情邀请,不情不愿地点了几首儿歌意思了一下。唱完就和齐临一起坐一边划手机去了。
马浩瀚满意地朝他笑了一下。他点好歌,起身上前,还煞有其事坐在了包间中间的圆台上。
唱的还都是深情款款的英文情歌。
何悠扬敏锐地发现马浩瀚唱歌时,一直偷偷往班里一个漂亮姑娘那儿瞟。
他忽然就明白了马浩瀚为什么大动干戈地请那么多人了——才不是什么朋友满天下,而是想邀请暗恋的姑娘,又不好意思,这么多人是打掩护、充当缓解紧张情绪的电灯泡的。
怪不得他今天这么文质彬彬,吃饭都斯斯文文,真的是人模狗样!
唱什么有格调的情歌,还拿他热场,生怕凸显不出他品味高雅吗?
何悠扬悄咪咪地对齐临说:“哎,齐临,你看出来什么没有?”
齐临:“?”
何悠扬偷偷指了指马浩瀚和那个姑娘,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暗示至此,齐临才算是反应了过来,他神色如常地说:“怎么?好汉准备破一中五禁之一了?”
何悠扬:“……”
怎么人家好好一场校园恋爱,从齐临口中说出来,就像上学迟了到,上课睡了觉一样稀松平常呢,一点都没有小鹿乱撞的美好感觉了。
何悠扬忍俊不禁:“齐临啊齐临,你这人怎么这么有趣呢。”
不像是什么好话,齐临没搭腔,静静地靠坐在沙发上。
包厢里四处乱窜的流光溢彩映在他白皙的脸上,有点梦幻。他低垂着眼眸,看着莹莹手机屏,何悠扬从侧面看过去,觉得他就像一个“六根清净”的神仙,无论世间怎样纷纷扰扰,都不愿意下来滚一身红尘。
齐临察觉到何悠扬在看他,便从手机上抬起头来,回望过去,何悠扬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走,我们出去吧,这里闷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