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眼睛一亮,问道:“先生莫不是认识神仙姐姐?”
仲彦秋说道:“倒也不说不上认识,她小的时候曾见过几面而已。”
小的时候,段誉听了脸忍不住皱起来,纠结地计算着仲彦秋的年纪。
他见到神仙姐姐的玉像时,看周围摆设的模样便知那里已经几十年未曾有人来往过,也就是说那玉像起码是几十年前雕刻而成的,仲彦秋又说他见过小时候的神仙姐姐,再怎么算,仲彦秋也不可能如他外表一般二十余岁的模样才是。
段誉又发散联想到了仲彦秋那让鬼灵显形的本事,不禁想着自己莫不是真的碰到了仙人不成。
他这么想了,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看他的神情,就算仲彦秋当真告诉他自己是从天上下来的神仙,他估摸着也会深信不疑。
仲彦秋摇头笑了笑,道:“不过是修炼的功法特殊了些罢了,哪有你说的那般神神叨叨,你要是肯好好练,七老八十了也不显老。”
他这么笑起来的时候,无形中就淡化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段誉嘿嘿笑着抓抓头发,凑过去同仲彦秋搭起了话。
跟着仲彦秋二人这么几天,他慢慢也摸索到了该如何跟这位冷冷淡淡不好接近的仲兄搭话的技巧,仲彦秋看着少言寡语,但只要认认真真跟他去搭话,他也很少有不应的时候,而且博闻广记学识渊博,即使跟他意见相左也不会发脾气,每每同他聊上几句,段誉就觉得泡在能熏死人的药汁子里打坐几个时辰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然而苏梦枕却是不怎么高兴的。
任谁在外头辛辛苦苦安排行程奔波劳碌忙得半死,回来想抱着人亲热亲热,结果一进门就看见应该泡在药汁子里努力练功的臭小子正缠着自己心尖尖上的人聊着些不着四六的话题,仲彦秋还温温和和地应了,可不是满肚子怨气。
仲彦秋无奈地看着苏梦枕把段誉赶去隔壁练功,又扭头抱着自己念叨着要给段誉的药里添上个几斤黄连,忍不住哑然失笑,“你这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要是叫白愁飞他们见着了,指不定怎么笑你呢。”
苏梦枕眯眼蹭了蹭仲彦秋的脖颈,懒洋洋道:“反正也见不着。”
反正他那些亲朋旧故一个个的都不在身边,况且就算是见着了,白愁飞那把子年纪还孑然一身连半点苗头都没有的单身汉,又有什么资格嘲笑他。
要知道就连皇帝都放弃给白愁飞赐婚的念头了。
“见不着你就——”仲彦秋扭头,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梦枕封进了喉咙里,年轻人总是有着让他无法理解的无尽活力,刚刚还一副从外头回来累得要断气的模样,现在就生龙活虎跃跃欲试地想要把他往身后的软榻上带。
仲彦秋惯来是纵着他的,顺着苏梦枕的力道退了两步便倒在了软榻上,后背抵着软榻边上的雕花装饰,说不上多么舒服,苏梦枕的技术倒是进步了不少,纠缠厮磨时也不至于像刚开始那般一不小心就咬破他的嘴角。
苏梦枕吻得热烈,仲彦秋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他的争胜心算不上太强,过了最开始那段欺负年轻人的兴味后也就随便苏梦枕去了,一边应付着苏梦枕一边还能分神想点别的事情,注意一下隔壁段誉有没有出什么岔子。
段誉同他们就只有一墙之隔,苏梦枕就算想干什么不规矩的事情仲彦秋也不会让他如愿,因而他很有眼色地见好就收,在仲彦秋皱眉之前他及时的抽身而退,又在仲彦秋脖子上留下一二不甚显眼但短时间也很难消退的痕迹。
“别闹了。”仲彦秋懒懒地推着他的肩膀,伸手把柜上看了一半的话本勾过来翻了两页接着往下看,引得苏梦枕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仲彦秋笑了两声,摸了摸苏梦枕的头发,
“说起来,也不知道乔峰现在如何了。”沉默一会,仲彦秋随意引了个话题。
“好像是往边关去了。”苏梦枕回忆了一下最近听到的消息,说道。
乔峰的爹还活着,但是娘可是货真价实死得透透的了。
乔峰的确是在往边关走,带着他爹。
现在他应该是叫做萧峰了才对,那天被仲彦秋打下来的人他带回去,一把人脸上的布扯下来他就知道对方即便不是他爹也绝对跟他沾亲带故,他们两个长得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任谁看了都得说是一家人。
萧峰也不知道仲彦秋用了什么手段,总之他爹的一身功力被封得死死的半点也用不出来,在旁敲侧击了他爹这些年不跟他相认究竟干了点啥以及未来打算干点啥之后,萧峰觉得仲彦秋当真是帮了他的大忙。
要是他爹真的按照原本的计划行事,萧峰估计自己就真的只有远走关外隐姓埋名这一条路了。
于是他也不管他爹怎么说了,反正他爹现在也打不过他,干脆点上穴道直接雇了马车去关外乱石谷,先给他娘收敛尸骨送归故里,然后看看他爹还有没有什么亲人能托付的。
安排好他爹之后,萧峰准备亲自去少林请罪。
有个在少林藏经阁偷学人家功夫十几年的爹,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萧峰抹了把脸,深深的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乔帮主:这个爹我能不认吗,心好累
第六十章
从江南一路往北远赴边关, 路程自是漫长, 要不是萧峰怀里还揣着段誉塞给他的盘缠, 只怕就得一路靠两条腿走过去了。
他自己走过去倒是无所谓,但是他还得带着被仲彦秋封了功力手软脚软连骂人都没什么力气的爹。
萧峰的爹萧远山看起来远比他的实际年龄显得苍老,按理说他这般高手, 不至于生了如此多的白发, 又有如此多的皱纹才对, 但是他的头发已然花白了大半,眼神也有些浑浊, 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脾气不好的糟老头子。
世间最磨人的,除了情爱,就只有仇恨了。
大部分时间他都是骂骂咧咧极为暴躁的样子, 不过并不抗拒萧峰的接近, 有时候神志清明了些,也会和萧峰讲讲那些过去的往事, 不光是他如何从乱石谷一役活下来,又如何处心积虑的藏在少林寺偷师,如何探听消息伺机复仇。
这些反倒是他讲得最少的, 如果萧峰不曾主动挑起话头, 他甚至不会提起半句这人不人鬼不鬼被仇恨折磨着的过往。
他最常提起的, 是他年轻时的那些故事,萧远山乃是契丹贵族出身,现今契丹的皇太后可算是他的族姐,他自幼天资不凡, 同那时的辽国太子,作古多年的辽国先帝情同手足,不过二十多岁就当上了三军总教头,而后又迎娶了自己心爱的姑娘。
萧峰母亲的家族是久居辽国的汉人,教养出的女儿蕙质兰心温婉端庄,因着自己娇妻的缘故萧远山一直致力于宋辽睦邻修好少起兵戈,曾经多次顶着压力劝阻当时的辽帝对大宋用兵。
他也曾是鲜衣怒马少年郎,意气风发,年少轻狂。
那大概是萧远山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了,他总是重复跟萧峰说着他母亲有多么温柔多么漂亮,说着那些在萧峰未出生时母亲亲手缝制小衣服小鞋子,萧峰出生那天他听了消息急得没穿鞋就往外跑,在外头等了好几个时辰哭得像个傻子。
萧远山这么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他就像是一个弄丢了自己最喜欢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呜呜地哭出来,似乎又觉得在儿子面前哭起来实在有些丢人,他恶声恶气地把萧峰从马车里赶了出去。
他总是记得的,那些几十年前的往事至今回忆起来仍然历历在目彷如昨日,在每一个他觉得自己仿佛要被仇恨吞噬的漫漫长夜,他都会一点一点地把那些回忆拿出来,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上面的灰尘,一遍又一遍的复习,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还是个人,克制着自己不要彻底癫狂大开杀戒。
萧峰驾着马车走了好几个月,走到雁门关外已经是夏末了,到了这个时节北方的天气早就褪去了暑热刮起阵阵秋风,呼号着从天际呼啸而过,卷起片片落叶如雪,别添了几分凄凉。
离雁门关越近,萧远山就越是安静,他更深地沉浸在了那些回忆里,但是当仇恨压倒了理智的时候,他又会愤懑地怒骂诅咒,拉着萧峰要他一起为母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