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从学校回来就蔫蔫的,只顾被姐姐牵着手闷头走路,却是一句话不说,全然没有了往日叽里蹦跶、咋咋呼呼的活泼样。
易卿旋开始只当她是在学校学习一天累着了,也没太在意,待进了家门,小姑娘话都不说钻进卧室一头扎床上动都不动时,她才觉出有些不对劲。
走上前猫腰低头看,小脸红扑扑,鼻尖还沁出一层薄汗,再抬手探额间,竟然微微发着热——发烧了!
易卿旋皱眉,继而轻声细语问女儿:“小肉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小姑娘闭着眼睛点点头,不说话。
易卿旋接受不了她突然从生气十足变得如此弱柳扶风,一时心疼不已,三两下帮她把鞋子和外套脱掉,又铺好床将人塞进了被窝里。
“你乖乖躺着,妈妈出去找点药来。”
小姑娘应了,伸手扯一旁秀秀的手:“姐姐陪我。”
易卿旋回到客厅,翻出家用药箱找能用来给小家伙退烧的药——空腹吃药对肠胃不好,她拿出之前买的退烧贴,取出一片捏在手里,转身回卧室。
秀秀正凑在床前陪小肉团说话,她脸上一贯表情很少,大多时候冷冰冰一副酷酷的样子,眼下倒是很柔和,嘴角上扬着,白皙小手摸着小易然红扑扑的脸蛋哄她。
“小肉团乖,吃过药病就好了。”
“可是……药很苦……”
吃药似乎是孩子们心中最难过的坎之一,虽然为此广大制药者也想出了很多改良方法,譬如尽量在药丸外面多裹上点糖衣,抑或将药丸直接变成颗粒,冲食即可。
但小朋友们对吃药的恐惧似乎天生俱来,又似乎小小年纪的她们已经懂得了“百变不离其宗”这个道理,你外表形式再变,药不还是药吗?是药都会苦,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吃。
易卿旋一早就想明白了这件事,所以一旦小姑娘有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了,就尽量使用些土法——咳嗽多喝水、感冒多盖被之类的。
秀秀也怕吃药,但从小无父无母的她知道,有些事情再害怕都好,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再说了,良药苦口利于病,药虽然苦,但吃过病就好了呀,还是很有存在必要性的。
“院长说,不吃药就会死掉了……你乖好不好,一会儿吃完药我拿奶糖给你吃。”
以前在孤儿院时,每次有小朋友生病,院长都会故意板着脸说“不吃药就会病死”——孤儿院那么多孩子,院长只有一个,固定的护工也只有三四个,她们不可能、也没有时间因为一个孩子生病而耐着性子温言软语来劝吃药。
吓唬显然是最省时有效的,当然,每每在孩子们乖乖吃完药后,她们也会重新展露慈祥笑颜,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点小玩意——一块冰糖、两颗红枣、或是三四个炒熟的带壳花生。
易卿旋拿着退烧贴正好走进门,闻言稍稍愣了一下:院长?
这称呼实在太熟悉了,从有意识起到现在,孤儿院长大的易卿旋不知道叫过多少遍。
当然,院长这个称呼可能代表着很多身份——孤儿院院长、医院院长、中科院院长……但这么丁点大的孩子能接触到的,似乎只有孤儿院院长。
可……秀秀不是被王大姐买来养大的吗?又怎么会跟孤儿院扯上关系?
易卿旋不着痕迹蹙眉,随后很快舒展开,若无其事走上前,对着两个孩子说:“姐姐说的对,生病了不吃药可不行,但现在晚饭还没有吃,妈妈先帮你贴片退烧贴好不好?”
不知道是秀秀的劝说奏了效,还是退烧贴没有“杀伤力”,小姑娘表现的异常乖巧,点点头,大眼睛盯着易卿旋任由她摆布。
做饭期间易卿旋有些心不在焉,她努力回想着从见秀秀第一面起到现在的情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先是第一眼所见,秀秀和王大姐实在算不上亲昵的态度;再是DNA结果出来确定秀秀是苏濛女儿后,小姑娘脸上难掩的欢欣;之后,就是自己和苏濛讲过的、秀秀不同于王大姐的口音……加上今晚的那声“院长”……易卿旋心里一激灵:难道说,秀秀根本就不是被王大姐买来,而自始至终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假若事实果真如此,好端端的,王大姐又为什么非要撒谎说秀秀是被自己买来然后养大的呢?难道就是为了赚取一笔不低的“报恩费”?
可,孤儿院里那么多孩子,她又是怎么成功找到秀秀,且笃定她就是苏濛女儿的?这点更是蹊跷,易卿旋想来想去都不明白。
苏濛这阵子很忙,几乎每天都加班到很晚。
易卿旋做好饭,先手把手喂小肉团喝完粥、吃过退烧药,掖好被角看着她睡着后,这才蹑手蹑脚出来,回到餐桌前和秀秀一同吃饭。
事情的前因后果虽是想不明白,但她可以先搜集些线索、确定些事情。
易卿旋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频频抬眼打量坐在对面的秀秀。小姑娘倒是和往常无异,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小手端着饭碗,一口饭来一口菜,安安静静吃的欢畅。
一碗饭吃完,整个碗内干干净净,连一颗米粒都没剩下。
秀秀这个习惯很好,一直以来都被自己和苏濛夸赞,说她节约勤俭,是个不浪费粮食的好孩子。初时,易卿旋还当是因为王大姐家太穷、经常吃不饱饭,孩子才养成了吃饭绝不浪费的习惯。可眼下再细细一想,如果常年吃不饱饭,秀秀在吃饭时绝不会是现在这般安静淡定的模样,不说狼吞虎咽吧,至少,也要稍稍表现出些许兴奋才正常。
她淡定的太反常,虽然这与性格有关,但多半,也离不开自小长大的环境影响。
易卿旋也是从孤儿院长大,她清楚地知道:孤儿院的孩子生活虽说不上多好,但有政府的补贴、社会上很多好心或有心人的捐款,还有热心的社工们常常来探望,日子其实过得还算不错,至少温饱从来就不是问题。
孤儿院里孩子太多,难教。但是不教又不行,所以大多就采用类似军事化的强硬教学法。
譬如吃饭,吃多少,盛多少,碗内不能有剩饭,桌上不准有饭粒。
譬如玩具,大的要谦让小的,小的要谦让更小的,不准争夺,更不允许哄抢。
譬如生病,乖乖吃药会有小小一点甜蜜的奖励,若是不听话,就横眉倒竖的训斥。
譬如教育,大的、已经上了学的孩子,空闲之余就教小的、还未上学的孩子读书识字,这办法其实很好,既能有人分担帮忙看孩子,还能让小小的孩子们尽早接触知识,有了兴趣之后,甚至很多孩子会更早成熟起来。
读书识字?对呀,穷苦山村出来,几乎从未正儿八经上过一天学的秀秀竟然会读童话给小肉团听,这事,不也很奇怪吗?
事情发展到这里,易卿旋好似被人打通任督二脉般突然开了窍——秀秀的来历有猫腻,这显然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当”的一声轻响,成功召回了易卿旋神智,抬头再看时,秀秀已经将碗筷规规整整摆好放在了桌上,看样子应该是吃饱了。
易卿旋见状,摆正身体清了清喉咙,先问一句:“吃饱了?”
“嗯。”
小姑娘乖乖点头,之后准备起身:“我去房间看看妹妹。”
“先等等。”
易卿旋抬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挥,顿了下:“你先坐下,我有话想问你。”
相处了数月,秀秀对易卿旋像对苏濛一样,已经颇为熟悉且亲切,闻言乖乖坐回去,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