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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不让龚夫人担心,宋棠忙松开她的手往前走。
    顿时,双脚如同站在了刀刃上,钻心般的疼痛漫过她全身,让她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方才由于有龚夫人搀扶着,她多少可以借力,所以没感觉有多疼,现在却是跟她先前从皇宫正门往英华殿去时一样的疼。
    但无论如何,绝不能让龚夫人看出来,于是她咬紧牙关竭力摆出一副轻松的步态。
    这几步虽然走得看似轻松,但还是让龚夫人看出了端倪。
    龚夫人没有说什么,走过来拉着宋棠在小厅的凳子上坐下,又让桂香点上油灯。
    这里的陈设非常简单,甚至可以说得上简陋。
    油灯是那种最普通且最小型的,因此即使点上了,整间屋子看起来也还是朦朦胧胧的。
    想到一向娇生惯养的母亲可能得在这里生活一年,宋棠就不免心口隐疼。
    可是现阶段也只能这样了,毕竟这是朝廷的管束之地,有吃有住已经不错了。
    龚夫人轻拍着她的手背宽慰道:“能够不死已经是万幸,其它的苦算什么?”边说边蹲下去,要看宋棠的腿。
    宋棠大吃一惊,本能地避开,龚夫人的神色顿时变了,紧张地问:“是不是情况不好?”
    宋棠摇头。
    龚夫人却一把抓过她的腿,掀开她的裙摆看了起来。
    这一看之下,龚夫人的眼泪就再也停不住,问:“你方才就这样淋着雨忍着疼步行进宫的?”
    宋棠点头。
    龚夫人呜咽了一声,用一只手掩住嘴,以防自己会忍不住在女儿面前哭出声来。
    她的孩子,吃了太多的苦了。
    她让桂香将药膏拿来,亲自给宋棠涂。
    涂的时候又忍不住流了许多泪。
    她说:“我自小体弱多病,怀你之后病得更加频繁,甚至有段时间只能躺着,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吃不下,那时就有人劝我放弃这一胎,以免届时大人小孩都保不住,但是当母亲的愿望占据了我的头脑,我想要生下你,想要一个我和你爹生的孩子,所以孕期无论多难熬也坚强地挺了过来,然而生下你之后看到你那么痛苦,我才后悔。”
    她抬眼,满怀愧疚地看着宋棠说:“如果我当时放弃怀孕,就不用你来世上受那么多的苦了,孩子,我错了,我是有罪的,我当时只想着自己,我太自私了。”
    说到后面时,龚夫人已经泣不成声。
    这个女人,生了个身患怪病的女儿,她满怀愧疚,没法再为宋家添丁,她满怀愧疚,想到自己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法陪宋燕和一起变老,她更是愧疚。
    她觉得都是因为她,宋家人才那么多痛苦,那么多挣扎,她觉得她是个不祥之人。
    因此她这一生,都活在一个接一个的愧疚之中,哪怕尽了最大的努力,也依然摆脱不了。
    听到母亲这么说,宋棠的心都快要碎了,赶忙伸手将母亲拉起,安慰道:“我这病又不是来自遗传,怎么能怪您呢?”
    龚夫人摇头,伤心欲绝般道:“可是我在身体那么不好的状况下还坚持怀孕,让你在我肚子里时就没法得到来自健康母体的供给,这就是我的错。”
    宋棠忙说:“瞎说,不是有很多病弱体质的母亲也生下健康孩子了吗?再说了,您当时也不知道会是这个情况。”
    听到宋棠这么说,龚夫人心里才好受点,回握着宋棠的手说:“谢谢你,孩子。”
    说罢眼眶又是一红。
    这些年里,若不是看到宋棠即使这么痛苦也依然顽强地活着,若不是因为宋燕和始终对她不离不弃,关爱有加,她恐怕真的早就去了。
    宋棠又继续安慰她道:“我的腿原本好了很多的,可能此趟赶路回京时没有休息好,便又有些难受,不过您不必担心,我歇息几天就没事了。”
    这怎么可能休息几天就能好呢。
    龚夫人长叹了一声。
    不多久,药涂好了,龚夫人小心地帮她宋棠整理好里面的衣服,再把裙子放下,然后坐起来默默地端详着宋棠。
    宋棠现在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虽然双脚有病,模样却是一等的好,此刻这般坐着,真有点倾国倾城的味道。
    龚夫人虽是女人,见了也很感满意。
    这就是她那被病痛纠缠了十七年的女儿呀,她终归是长大成人了,以前她还担心她长不成的呢。
    虽然饱受病痛折磨,但好在女儿并没有一脸苦相,反而好像所有的苦痛都不曾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一样。
    龚夫人不知道她是如何将那些痛苦转化掉的,但她现在这样子真好。
    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龚夫人又不免操心起她的人生大事来。
    不知不觉间,女儿已经十七岁了,换做别人家的,此时大多都已经嫁人了,可是宋棠的情况......
    龚夫人又不免担忧。
    但现在这样的情势之下,也不是探讨此事的时候,所以她终归没有提这件事。
    心里有好多话,因为不想给宋棠造成压力,不想宋棠难过,龚夫人忍住不说。
    但是泪水却一直不断。
    为了掩饰心情,龚夫人问:“李师傅和师兄们待你可好?”
    宋棠连连点头道:“多得他们的照顾,这些年我在山上过得挺好的。”
    龚夫人便放心一笑,道:“李师傅和你爷爷是至交,所以你阿爹才敢把你送到那里去。”
    除了宋棠之外,李衍的弟子都是男性。
    当年,宋燕和也是斟酌了很久才把宋棠送到那里去的,并且每年都会亲自到云雾山去看望女儿一次。无论多忙也会抽时间去。
    龚夫人亲自给宋棠倒了杯水,道:“跟我说说你这次进宫见皇上的事吧。”
    宋棠遂将自己跟皇帝谈条件的事一五一十地跟龚夫人讲了。
    得知宋棠现在得和大理寺的人比查案的速度,龚夫人的脸都白了,她死死地盯着宋棠看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胸口不断地起伏着,艰难地说:“皇上这一招实在是......”
    然后她又看向宋棠,一脸担忧道:“你一个弱女子家怎么跟大理寺比呢?”
    她真没想到沉静如水、文静柔弱的宋棠竟然敢跟皇帝谈条件。
    五年不见,孩子人长大了,胆子也大了。
    见母亲担忧,宋棠忙轻抚着她的肩头说:“反正走一步是一步吧,您也别太操心。”
    龚夫人摇头,道:“我知道你的用意是好的,可是你现在这样就等于把自己逼到了非常危险的境地。”
    也不知大理寺卿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玩阴的。但是即使不玩阴的,实力和人力上也都远远胜过宋棠。
    龚夫人真是越想越心惊胆跳,胸口便起伏得更厉害了。
    她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对于女儿亲手将自己送入险境一事让她非常的慌乱。
    倒不是不能接受失败,而是不能承受女儿明知这场仗没有赢的胜算还要去拼一把。
    真不知宋棠的这份孤勇遗传于谁。
    宋燕和是个低调认真、刚正不阿,视规矩比天大的人,她是个温和内敛、循规蹈矩的人,显然,宋棠的性子跟他们都不像。
    她隐约觉得,是宋棠这十七年的病痛塑造了她与外貌反差如此大的性格。
    想到女儿接下来可能会经历的危险和挑战,她就觉得好像那些无形的重担一下子都压在她的身上了一样。
    倒是宋棠镇定,紧握着她的手说:“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了,望母亲不要多想,安心等待我的好消息吧。”
    龚夫人点头,慢慢冷静了下来。
    虽然知道宋棠此举太过危险,但她同时也为自己的女儿在关键时刻这般勇敢而感到欣慰和自豪。
    她觉得,在这件事上,女儿的表现比很多身体康健的人强多了。
    女儿的这份勇敢也让她看到了一点希望,因此原本病弱的身体也突然多了些力量。
    然而,这种感觉没过多久就被担忧所取代了。
    她还是很担忧,她没法不担忧。
    一个每天都得花很多时间来应付病痛的弱女子,她将如何查此案?天地辽阔,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那只鼎?
    有的时候,不是人让人感到绝望,而是这世界让人感到绝望。
    至少此刻的龚夫人是这样的一种心情。
    于是龚夫人压低声音问:“你打算怎么查?”
    这时外头忽然有人敲门。
    龚夫人忙把接下来的话止住,让桂香去开门。
    门开了,一名门卫打扮的男子朝屋内看了看,说:“三刻钟的探视时间要到了,你们抓紧时间吧。”
    龚夫人:“好。”
    待那人走开,龚夫人立即抓住宋棠的手,要宋棠说说接下来的计划。
    宋棠便将她明天要去见张公公,见完张公公后再去见关在大牢里的守馆员郁清和张文绶的计划跟她说了。
    龚夫人忙问她可否趁机见见宋燕和。
    宋棠摇头:“我有向皇上申请,但是皇上断然拒绝了。”
    龚夫人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然后让红莲和桂香退下,拉着宋棠的手小声说:“我将我和你爹的积蓄分成三个盒子分别放在了我房间的第二和第三个衣柜的最里层,有衣服遮掩着,你回去之后,有需要用到银子时就从那里取,然后自己做个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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