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初,晨霞薄牵,鹰旋不歇。
“边汀郡聚集的人数多了一倍,我已经让人再去探了。”
城头风寒,晏闻山阻了再阻,仍是没能阻止垣容拖着腿伤沿着城墙走了半圈,最后又落回当日进来的东城左箭塔时,城下也由十名府卫送出两车草药以及一黑一棕的两色大马来。
黑马侧挎金刀,正是凤鸱牵引,旁左提僵踩着马镫未下马的,自是黑脸胡茬难得一脸暗沉的辛大。卫蜉则一直跟在自己同晏闻山的近卫队里,打早儿天露鱼白时就一同走在了城墙头上。
“老师后过悔么?”
风从东北拂面,垣容揪着身上新换的白衣罩袍轻轻咳了咳。
“......”
晏闻山垂眸,挽着郡守玄服的袖口磨了磨,“阻他们取药回京,是为救国之蛀于骨髓,晏闻山不悔;以王女换取曈昽百姓安宁,是为救国之血肉筋脉,晏闻山亦是不悔;闻山实不知王女所问为何,又是悔从何起?”
“不悔才是对的。”
垣容一转步,躬身朝晏闻山行上大礼,“请先生务必记准今日此情此心,务保曈昽于......”
“万一。”
晨风略过花发,晏闻山目敛沉沉,锁住垣容这诚挚躬陛的姿态半响,转步一避道,“于大夏国运,于百姓民安,此情此心都绝无转移之志,王女若想以此私心笼络,还请务要为之。闻山虽知国之腐朽将倾,但仍心有开景、丰茂之志,仍会以国臣之身力挽狂澜于万一。”
“垣容说过,一无志朝谋权,二无私心为利,”
垣容起身,“正是由于明白老师一心为国,才是怕人会再以曈昽百姓乃至国之宗主相挟,再陷老师于苦境之地也罢。而值曈昽身陷孤城,想要百姓得以脱困及万全,并非己身力求自保便是足够。这也正是老师急于外出探风之因,是吧?”
“是又如何?”
晏闻山拂袖。
“去找祁儿吧,”
目扫这人倔强背骨,垣容一步再立墙垛之后,迎风看向城下又走出酒醒后的艾罗与谢知,“最好是能当着戚子夫人的面告诉他,告诉他只有他亲自来曈昽接我之时,曈昽这扇门才会打开。”
“你这是在胡闹!”
晏闻山一卷袖子,冲步便道,“万一戚子夫人不管不顾,直接给垣家换了主怎么办?别忘了你母亲那边儿还有着旁支分系,早年接任百夫之职时他们就闹了不少事来!”
“换不了。”
垣容抬眉,遥遥平视霞晕铺呈下的苍郁东方,“边汀郡很快就会给你一个满意的消息过来,另外......”
一转墨瞳侧看队伍后方的卫蜉,卫蜉即刻越过众人上前,将手中半尺羊卷呈给晏闻山,垣容又是再道,“当初老师自选曈昽之职时我就已经让人打听过曈昽布局,今日一看,确是没出什么太大差错的又添了些改善之地,皆是基于父王当年筑工海港之能,应能让曈昽再多守一些时日。收下吧。”
“!”
晏闻山胡子一抖,指着垣容紧着指头发颤的急叱道,“我早就知道你这丫头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如何能放?”
转步正了面向,垣容平静再言,“老师既能出手杀我,同样就能再杀祁儿一回,我怎么会置先生于不管不顾之地?”
“那不一样!”
晏闻山气急,不能再看垣容的卷着袍袖走来走去,“他虽是不得宠的庶子,却是个能顶天立地的男儿身!柳州又是国之祭州,一旦他有所立,就能一步而至同与谢家比及!再只消他心思于我矫正,就一定能把这天下给正了过来!”
“历经此间事后老师仍无动摇,”
垣容忽是一笑,再是行礼俯眉,“垣容放心,也更相信老师一定会把这句话递到戚子夫人面前去。”
“你!”
晏闻山老脸迅速涨得通红,大袖一甩丢下一句‘祸患’之后,拎着袍子就蹿下了城。
“王女是不是忘了问这愚人一件事?”
眼瞅着这一溜子人消失于城阶拐角,卫蜉往垣容靠近一步。
“没有。”
垣容起身,“有姑娘在场,问了也是白问,倒不如姑娘亲自追去看看的好。”
卫蜉一愣,继而捉紧剑鞘一按细眼,“王女既然如此不信卫蜉,还敢把卫蜉带在身边,可是凭那谢家之器?”
“谢家之器如此锋锐,”
垣容摇摇头,也跟着往城下走,“不在我手上就是在别人手上,以卫姑娘看,此器置于何处才是最好?”
“......”
陷于沉默,卫蜉看着这人一脸平静无漾的走过身前,终于有些明白为何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谢家人都会选择站在她这一边,于此也是一转稳步跟在其后,“恕卫蜉愚钝,只盼来日路长,王女能予卫蜉一解尔。”
“来日路长吗?”
垣容步有一顿,接而继续往前慢走,却是很快递来了一声温意浅笑。
“好。”
“喂!蛮子!”
不是没注意到艾罗与谢知的到来,但早在李林泽吩咐自己先行去跟着垣容三人马车去往郡守府的时候,凤鸱就知道自己这突如其然冒出来的夏外人成了最合适的暗中之棋,故而就再也没露过面,直至晏闻山断案令下,卫蜉和辛大被人带着去往山上取草之时才又在李林泽的执意下又以护草为重,当然,也确然是出了些茬子,不过也不适合当下就说,直至此时顶替卫蜉之身同辛大一路护草回京,凤鸱才知道自己要带回北荒的人到底有多聪明,又有几多算准......
“怎么?”
不知为何,看着艾罗同谢知站一块儿他心头就有些不舒坦,勒着缰绳冷着脸的嘴上也没什么好气儿。
“你啊,金刀难换个鞘子也罢,怎么发辫儿也不给捋顺了?”
艾罗背着手,晃悠晃悠的抬了下下颚,“这一路上的是京,顶着个外地儿模样是不打算要了命的吗?”
“......”
辫儿?
是了。
凤鸱一回神,北地人不善发髻,习惯散发捋辫,他虽来时有做小心的束了发髻,可也不愿丢了北荒根本,就在脑后捋了两小辫儿给簪上了发髻里去......
“可千万要活着,”
瞧着凤鸱听出了自己话里意思,艾罗挽了挽唇,脚跟一转背着手,看也不看谢知的擦着她身边儿的往城门洞子下回,“你还有事儿没同我说呢。”
这话儿扭头一丢,谢知立马就把蒙带青眼摆向了凤鸱,薄泯的唇角显然带着不善。凤鸱一见,扭头就踩上了马镫,而后一勒缰绳看住艾罗背影,大声呼喝道,“好!下次见面时,我就同你说!”
正做转身的谢知脚步一顿,抬眉一看,正是艾罗右手做挥,显然的给应上了。
她又有些慌。
早在当初从厕仙出来之时她就察觉了凤鸱对艾罗的态度有些不对,早儿醒来时,艾罗也是发了会呆,开口就问了句凤鸱他们什么时候走。她没做什么隐瞒,同着一块洗漱吃了粥,就一路跟在这人身后慢悠悠的往东城门走,像是掐了时间儿似的就在尾巴上给赶上了。
“跟着我的做什么?”
脚刚挨着同一条边儿上,身边人就再飘来了话,“不是该跟着城头上那位的吗?”
“一起走。”
稳住了步子,音底儿却终究有些稳不住的往后缩,谢知忍不住又掐了掐手心,“你说过会一直跟着我的。”
“......”
艾罗驻足,瞅着这人不知打哪儿又换来的一袭青衫,垫了垫脚尖儿道,“现在事儿都被挡在了曈昽外面,你觉着我跟着你还有用吗?”
“谢家人来了,事儿就不算是在外面。”
谢知也自驻足,本做低眉抿唇的姿态一转正面面对艾罗,“谢从戎善用剑,你陪着我去挑一把剑的吧。”
“剑?”
艾罗眉梢微挑,幽眸略滑又回来的往谢知再走一步,“听闻说,你那位先生也是被一剑斩了......”
“没有!”
谢知急切打断,偏头压着急促呼吸往前一步再走,“师姐若是不愿,就请去郡守府等着王女便是。”
“......”
幽眸一追这人青衫步冲的紧绷背影,艾罗却心有轻挑翩然,暗道你做什么的不好,偏偏要同我来做什么的将军之棋,那不是自个儿合该找堵?
遂是唇角一弯,轻步轻快的追上这人身侧道,“挑就挑是了,走这么快的做什么?对了,那老板娘杀了那么多人,房子里也都是各州各地儿的宝贝搁着,挑一把剑虽不是难事,想要挑一把好剑却是有些费神,师姐我肯定是要帮着知知的嘛......”
两个人向西渐走渐远,垣容也正好看着两人背影落定在城阶最后一阶,遂是同一直等在下面的六名金甲卫浅行一礼,“一路遥远,垣容此命就交给诸位了。”
六名金甲卫也不多言,只齐齐按着挎刀朝垣容一礼,而后为首者道,“金甲十三制十一首,伏支云,愿以性命护送王女此行无虞,还请王女务做旁支纠缠。”
“她们都是晏师高徒,我这一无权无兵无势者,”
垣容淡然勾唇,“拦不住。”
默然俯视这还不及自己胸高的稚龄孩儿片刻,伏支云再是抚胸一礼,做了个‘请’之姿态。
再一浅礼转身,垣容步走先行,卫蜉自是捉剑追上了这随手遮上自己白衣罩帽的柳州王女。
这一行人刚走上道儿,晏闻山也自右边儿的巷道里负袖站了半拉身子,后面儿就有一府卫也跟着递了一卷儿,“府君,柳州谕。”
“读。”
“是。”
柳州七百四十三年七月初五志。
柳王垣拓殁。
柳州王长女夭。
时十岁柳王庶子祁正式受命于柳州王世子,戚子夫人谕。
然,垣氏二戚裕不甘,挟侧夫人于室,有侍勇毅,斩之,救夫人不及,折。二日,世子祁以侍奉柳王、正夫人之神主,自提裕颅跪行柳州百街千户一日一夜,得柳州三千府家私卫,同行披甲于城南国祭大营,奉戚子夫人谕,于七月初七拔营五千,回京。
正史如此,后世却有野记。
其称大晋开国元帝祁。
弑母者。
西城城门关上时,垣容在马背上回望了一眼,只见城头玄色彩稚旗飘,一人青衫去髻立于淡薄云霞之下,发如流云飞拂,眼如云烟渺缕,点眉描妆,正有倾城......
绝世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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