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真是能忍。”
轻俏话语于泯,艾罗转身背立于光,对上这人从未自自己身上挪开的蒙带之眼,“问吧。”
“你是谁。”
“这个问题我自个儿也想知道,但就目前来看,八·九·不离十的就是你们所认为的那个人。”
“是吗?”
“不然呢?”
一坐石道坎坷,艾罗拉着谢知也坐了下来,望着来路石道下方的碧蓝幽幻,“知知,你有想要拼尽一切也想要找到或是守护的东西吗?”
“有。”
毫不迟疑的,谢知侧转蒙眼衣带看着这人微有拢光而盛的发后红绳,“一直都有。”
“我却没有。”
自然而然的把谢知左手拢在膝面,于低眉之间,以自己的指骨轻抚其指骨描摹,艾罗轻道,“我生于孤岛,自有意识起身边就只有一个只会说‘是’与‘不是’的呆子仆人,还有一座不知名的坟墓相伴。后来的某一天,一个女人带着一把残剑和一个小女孩流落于岛,我的仆人却不允许我接近她们,我便只能偷偷观察着她们。那小女孩儿与我年纪相仿,生得乖巧也十分听那女人的话,起初她也躲着我,却不知怎么就有一天晚上偷偷跑了过来找我。她不说话也不做些什么,只是安静的跟着我,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后来我实在憋不住同她嚷嚷,她也还是不说话,只用那么一双仿佛能生出海月的眼睛看着我......”
说到此处艾罗微有一笑,“在我自说自话带着她走遍整个岛屿之后,那个女人就对我出了手,我这才知道这小丫头本就是听那女人的话故意跟着我的,我这也才知道她跟着我就是为了套出全岛地形好在女人出手之时算准我所有退路。我输了,输在了女人的剑下,输在了自以为是的情谊中,也输在了未曾想过的情谊之中......”
“她救了你。”
流连于指尖的勾缠动作多少带着些有意,谢知自然是感觉到的,却仍旧无法逃避于心底动荡的不安涟漪。
“她叫谢耳。”
指尖停顿于谢知修长的指骨背上,艾罗敲了一敲,“谢家七百一十七年白鹿山庄有记,其生于鬼节月半,七岁时被一执残剑之女掠走,后无所踪。但其实在那一年她就死了,死在那女人刺我的一剑之下,也死在了我怀中。我不知道那女人为什么要杀我,也不知道那孩子为什么要救我,我更不知道我的仆人从何处带来一个名叫谢里春的女人阻止了这场不知所起的疯狂闹剧。我只知道那女人被谢里春擒住带走,一连也把我和我的仆人带往了另一个世界,开始了新的生活。”
“是谢色之?”
不自觉的攥紧了手边长剑,谢知轻了声音。
“应该是的吧,我记得那把剑。”
指尖再做轻点,艾罗顺而又往下的轻描其柔软手背,“药是我仆人制的,我自幼就在吃,谢里春说里面确有使人记忆断层之用,但因我体质特殊,不能不吃。谢里春所在的世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但就是在这样一个几乎知道你们所有能知道的还远有超出的世界里,我仍旧不能知道我是谁。后来有一个牵着驴的闯入者唤我姑姑,也有一个牢里的疯子姑娘唤我于师娘,我实在想不通这些原因出于何处,就偷偷牵着那闯入者的驴跑了出去。那头驴是不是很倔,也是不是满身天灰色眉心却有一线竖着的眼睛黑纹?”
“是。”
于指尖轻微而起的贴近着这人指温,谢知再道,“小时候我看不见,也骑不上大马,先生便总牵着驴的带着我外出。庄外的雪很厚,也常遇到些个头大的雪虎头,那倔驴也不怕,一个后蹄子过去也不管摔了我没摔,自个儿先畅快了才是。后来先生去了,那驴也不见了,起初我还以为它是被谢家自己人给藏起来了,还以祀主身份挟而问过,但并不是,它完全是自个儿给跑了。再一听你这么说来,先生那时也确有许多不平常的地方,她不仅不似长辈那样儿的叫我大名,也不喜欢像同辈儿那样叫我知知,倒是很喜欢把我当成她平辈儿的和我说着些似有非有的小话儿,想来这些话也并不是对我说的。对了,谢家年册我记得清,十七年那叫谢耳的小姑娘小字也叫玉奴来着。”
“是吗?”
回以谢知指背贴近的温度,艾罗也道,“这样一想的话,我觉着你倒是有些能明白谢家每年都能出那么多新生孩儿的缘故了吧?”
“嗯。”
谢知轻微点了个头,“恐怕只有他们所认为的那个孩子才会冠以玉奴小字,所以这也就是你现在跟我敞开了说的缘故?”
“你觉得呢?”
幽眉眼角瞥着谢知,艾罗有些似笑非笑,“合着许你只认着先生,就不许我只认着她去?”
“......”
谢知微有沉默,再而又道,“谢家宗册里从未记述过晏师之闻,倒是有个老祖宗之说,只说这每年新生儿出都由老祖宗赐名,赐完之后隔几年才会又挑那么几个赐以小字,我就是七岁那年入京之时才赐以的玉奴小字。你要查什么的话,大概也得回白鹿山庄一趟。”
“是得去。但你不这儿还有着事儿的吗?”
落眸再瞅着谢知手背轻点,艾罗道,“当时我也的确是冲着谢家去的,后来才知道这一趟出来谢里春替我瞒着了,一连也瞒了我当时的出行档案,我自个儿又不大记得事儿,只能偷偷去查档案记录,可这一查就又查出事儿来了。那事儿牵扯面很广,甚至动摇了我们世界的根基几近毁灭,起因却也是......”
“也是这‘晏师’之闻?”
逐渐贴合的时间线并不能给谢知带来更多喜悦,反而让她更加重视起谢重临走之言,艾罗身后的秘密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许多。
“我其实很讨厌听到‘晏师’这两个字儿,却从那一大一小两个人上岛之始就再也无法逃离与她。”
指尖悬空捉握在谢知腕边,艾罗再次侧起幽眸看向谢知,“后来我就想啊,要不我就担这么个名儿,看看还有谁会来着?可惜的是,来来去去冲她来的人不少,像你这般儿只为她的却独独唯你一个。”
“那么......”
薄唇微起,谢知终有浅笑盈畔,“你自己呢?”
“我自己吗......”
一路以来都未曾见过这人有笑,此时一见,才得有所知为何垣容会如此信她,于此也是浅濯一笑,指尖自其怀腕顺入而深的彻底与其指骨交缠握紧,艾罗温而迎其蒙带之眼道,“伏支云说的对,证明了晏师又如何,我又不能真的阻其天地万物之生死,也不能断天地之短长,更不能算尽天下人心之所谓,我只能也只能的去顺着自己的心去走。何况你这么笨,利用我的要替我去挡,杀我的也要替我去挡,你就没有想过你也本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儿家,也本是该有人去顾着你的吗?”
“我只是......”
一词一句都撞击着心怀,于指尖明确传来的温度更是在轻微渗汗,心腔所有的不安涌动都在耳际轰鸣的往这人远眉幽眸下的瞳儿里深聚,谢知开始怪起自己往日里的多少巧舌词辩竟都在今日此时里全都用不出来......
“只是长高了的嘛......”
唇间点珠一抿,便是盈盈往前把那微合薄噙的唇角一凑,艾罗赶紧趁着这人还在发怔的间隙把这人给揪起来的直往洞口去走。
“我知道的。”
一触而去的唇间温凉意犹未去,指尖却更有灼骨之意,这温度却也不是她自个儿一个人的,分明还有着这人同自个儿一样灼热的温度再来来回回的彼此缠着绕着......
“谢色之不管了?”
一出洞口谢知就先了步,一转被动为主的拦在了艾罗身前。
“不是说晏师不杀人?”
这一拦的艾罗立马转了面儿,佯装压根儿就没做过前面事儿的无辜说道,“你又能真的动手杀了她吗?”
“不会。”
侧步一转,谢知又自转在艾罗面前,“那你还回去吗?”
“那肯定是要回的,”
这回是把头抬起来了,艾罗也把唇角笑意不减,“还得把你这轴儿也带回去,让你看看这些个人争来争去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到时候你也一定会觉着此时去帮垣容究竟是多么的愚蠢。”
“......”
动了动唇,谢知忍不住的再把这人指尖握紧,“那为什么不现在就带着我回去?”
“还走不了。”
艾罗歪眉,还握着短剑的左手指尖在谢知似乎有些委屈的脸颊轻轻拍了拍,“晏师可以不存在,煽弄‘晏师’之闻的人却一定存在,但凡‘晏师’之闻还在,我的世界也会像这巫州之境乃至你们谢家一样深陷此困永远难以解脱。我此行出来,就是要弄清楚这煽弄‘晏师’之闻玩弄一切之人。”
“会是谢家背后之人吗?”
有了这话谢知总算是心头有了底儿,脸上便也松缓了些,“以后也只能是师姐了是吗?”
“他们不一定赶得上趟。”
见谢知终有些小脾气的浮现于唇角,艾罗终究忍不住再捏了捏这人柔嫩的脸颊,“年轻些不好吗?难不成你当真要搂着个老太太的去亲不成?亲就亲吧,还说什么‘我长高了’的咕哝话,吵得人脑袋疼.......”
“......”
敢情是全给听见了也是......
谢知侧转低眉,小声道,“那也不怪我,原是你自个儿说的我长高了就可以......”
“好了好了,就当都是我说的好了。”
一听这话儿娇气满满,艾罗赶紧一转幽眸正经了话题道,“现在不是唠嗑这些的时候,谢家做的什么事你比谁都清楚,我也不同你多说,让他们走外边儿是因为现在这地方就只有你和我还能多待个些时候,而若不把那放射源及时处理的话,不出一年,影响的范围确实可以致使整个巫州乃至数州之外都会成为鬼地。”
“......”
谢知蹙眉,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在白鹿山庄待过的地方......
“还有问题吗?”
见谢知还不肯让路动身,艾罗开始有些耐不住性儿。
“有。”
回眸再透眼眉衣带看上这人,谢知还是问出了藏于心底的最深疑惑,“你究竟......”
“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你要想问,那就亲自去问谢里春吧。”
终究还是绕不过这个话题,艾罗却巧而巧之的把话题引向了谢里春,这样一来,至少谢知会想着同她一起回去......
“好。最后一个问题。”
尽管心怀忐忑,谢知却知道这一问越早问出越是最好,“谢家千年年册之中,小字玉奴者共有三百八十七位,那在谢耳之前,这些玉奴所遇者谁?你所遇者是谁?我所遇者又是谁?”
蒙眼的衣带还是那缕自己的白色衣带,眼眉下的眼却似乎再也不是之前那双满是忐忑不安之眼......
“听说过遗留者么?”
话有轻飘,相握的指尖也跟着往后逐渐抽离,艾罗微沉幽眸道,“历史的长河总在朝代更迭,但朝代不过是很小很小的一个分隔号,真正代表文明的不是朝代与帝王的封号,而是看它们还能留下多少。或以墓葬,或以文书,又或以伟岸之建筑,但这些都经不起风沙浪淘,它们湮没的很快,有的甚至连痕迹都不曾留下,没有人知道它们真正发生过什么又创造过什么,后人的揣测往往带有太多自我世界观的强行塑造,那都不是真的,只有真正的遗留者才具有揭开之匙。可仅仅只为这遗留者之闻谢家便拼尽了一切,这也不正是你同谢稚所厌恶和想要逃离的原因吗?为什么你还要为这原因固步一封?是为谢家千古荣华还是为这夏土永固?还是说,你仅仅只是不相信你自己有着令我去喜欢去爱惜的地方所在,只是在怀疑我在遵循‘晏师’之遗的追求你们谢家也在追求的某种存在?”
“谢家在找你。”
捉住艾罗滑开的手,谢知甚而捉得更紧,“只有他们无比确定这‘玉奴’同你有着天生所系,才会不断去创造这样一些的‘玉奴’出来找你,但你从未出现在谢家宗册上,这就说明他们从未成功过,那也就说明这些‘玉奴’都是......”
“失败者。”
“所以,”
艾罗哂笑,“你是在怀疑,把‘晏师’之闻放出来的人乃至是我背后的人都在寻找这真正的......”
“‘玉奴’吗?”
“不管是与不是,我都愿此......”
还持长剑的右手忽自一搂艾罗后腰而自贴近自身小腹,谢知只往艾罗颈窝贴紧一埋额头眉心,深深感受其真身温度与那自来不断的冷寒异香道,“陪你走上一程。”
哪怕。
只有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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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支云的话是关键,所以艾罗想开了,于是小谢也想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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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是始终不变的,变的只是方式,现在目标和关键点都彻底揭开了,就看这个世界怎么在这些遗留者之间展开画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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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线阶段基本是完结了,对话都是建立在彼此所经历过的事实基础上的,现在或许有些难懂,后面到了就会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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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