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粉粉嫩嫩的青涩少年了,二十年的风霜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磨去了那些只属于少年人的圆润,露出了他本身的轮廓,冷硬,犀利。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手指漫无目的动着,在他的手下,一张熟悉的俊美面孔逐渐成型,嘴角上翘,笑得没心没肺。
“有什么新的消息吗?”赫克托尔忽然问道。
克律塞斯收回思绪,道:“希腊联军遭受瘟疫了,应该是光明神出手了。”
赫克托尔手下的动作一顿,道:“是吗?”
然后就不再说话,只是专心进行下一个动作。
克律塞斯知道,这种时候是不应该来打扰他的。
他的盔甲之上,还带着希腊人未干的鲜血,冷硬的金属质地一如他这个人。
他是整个特洛伊的脊梁。有他在,特洛伊城才能安享宁静,在希腊联军的疯狂围攻之下,挺过整整九年。
可是他也有自己的空间,繁忙的战事之余,也有唯一的,小小的爱好。
“国王想要见您,王子殿下。”克律塞斯不得不将消息传到,在那之后,他再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他比大王子大了将近十岁,鬓角已经出现了斑斑点点的痕迹。
终于,赫克托尔完成了最后一点工作,在他的手下,那个石像越发惟妙惟肖,就连细节都极其准确。
而在房间的其他角落,也堆放着很多的石像,每一个都是那少年的样子,他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他睁得圆溜溜的眼睛,他一脸惊讶的神情,每一尊都是。
但是没有一尊石像是完整的,全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残缺。
赫克托尔完成了手中的工作,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笑过了。
然后,他拿起了一旁的锤子,向着石像,狠狠砸去。
砰的一声,石像猛烈地晃动一下,左肩碎裂了。
赫克托尔擦了擦额角的汗,道:“走吧。”
克律塞斯心疼地看了看那件杰出的艺术品,心里暗叫可惜。
大王子已经走到了院子中间,他急步跟了上去。路过桃金娘树的时候,赫克托尔停了下来,仰头看向树冠,淡淡道:“什么时候,找人把这棵树砍了吧。”
克律塞斯只得答是。
赫克托尔骑马奔向王宫,一路之上,都在迎接众人的目光,崇敬之中夹杂着由衷地佩服。
那是他们的大王子,也是他们的希望。
老国王在寝殿之中接见了自己最得意的儿子。所有的侍女和侍卫,甚至连王后本人,都通通退下,离寝殿不少于五百米的距离。
赫克托尔感到一丝不安,这种事情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如果是探讨战事的话,人应该越多越好,不是吗。
他的父亲脸上的表情极为严肃。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特洛伊一定会灭亡,你相信吗?孩子。”
赫克托尔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我相信。”
有些事情,哪怕是喝了冥河之水,也永远不会忘记。
老国王极为意外,他一直以为,儿子这么拼死抵抗,是因为对于特洛伊的命运抱有十足十的信心。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出色的骄傲的大儿子,一直都是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那么,”他叹了一口气,“如果我让你弃城逃走,你是坚决不肯的啰。”
赫克托尔道:“父王会做这种事情吗?”
“我不一样,”老国王突然激动了起来,“我是特洛伊的国王,而你,只是特洛伊的王子而已。特洛伊又不只一个王子,你走了,还有很多,你不需要留在这里送死。”
“但是能打仗的只有我一个。”赫克托尔淡淡地指出事情的真相,“虽然特洛伊注定会灭亡,但是能多活一时也是好的。”
老国王的力气就像被抽干了一样,一下子瘫坐到了椅子上。
他把大儿子叫来,本来是想告诉他,特洛伊迟早会被灭掉,不用挣扎了,赶快逃命去吧。
没想到他的儿子,像他一样倔强,又有着这么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一早就抱定了要和城邦共存亡的决心。
他的眼里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你是怎么知道特洛伊非灭亡不可的?”国王问赫克托尔。
大王子苦笑:自然是因为我曾经亲耳听到过神祇的决定。
但是他不能说出真实的原因,只得模模糊糊地说道:“帕里斯的金苹果事件只是一个借口,那是结果,而不是原因。是诸神为了灭掉特洛伊找出来的一个借口而已。”
老国王点点头。
“在诸神之中,最希望特洛伊灭亡的非赫拉和雅典娜莫属。当然,宙斯的意见具有决定性的作用,他兴许会动摇,但是最终会站在赫拉一边。至于为什么,”赫克托尔的脸上露出一个可以说得上是讽刺的笑容,“那就和伽倪墨得斯有关了。我听说,当年,他被抓上奥林波斯山以后,很得神王的宠爱,也因此遭到了神后的嫉妒。”
“赫拉用来表示嫉妒的方式,就是把他变成一只倒酒的瓶子。”老国王道。
“那是宙斯对外的说法,”赫克托尔道,“真实情况未必是这样。也因此赫拉迁怒于特洛伊,非要灭掉整座城邦不可。”
老国王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女人的嫉妒心啊……好吧,那么赫拉的理由找到了,雅典娜呢?你想没想过为什么?”
“这正是我想不通的一点,”赫克托尔皱着眉头,“她并没有充足的,非要灭掉特洛伊的理由吧。”
“她有,”老国王突然道,“这是一个秘密,特洛伊历代国王保守多年的秘密。孩子,我本来想把它公开的,但是现在我有些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