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七七心里悲愤交织,顾不上身后有人一直对她指指点点。
胡七七有杀父疑的这些风言风语,首先是从钱寡妇那里吹出来的,起初她也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随口一说。但有些话一说出口,传来传去,就能三人成虎。
胡七七在一夜之间成为了整个平安坊茶余饭后的话题,他们讨论着胡七七是如何不孝顺、酿酒胡东郭先生救了只狼却反被狼吞食。人们总是喜欢在怜悯完别人的不幸之后,品味自己的幸福。
胡七七走到孙记棺材铺的时候,孙老板正在为徒孙做法事,没空招呼她。店里的伙计说,这小孩大概是被什么脏东西魇着了,从昨天到今天一直都说不出话来。
胡七七等了小半个时辰,孙老板才从后院走进来。
大概连孙记棺材铺的老板都听说了胡七七不孝的事,他用严厉的眼神把胡七七从顶至踵的扫了一遍,只差一句白眼狼没骂出口。
胡七七绷着一张脸进门,并未抬头看别人,只将自己攒了很久的八贯钱拿出来,“我来买棺材,急用,有现成的最好。”
孙老板开门做生意这么多年,看别人买棺材都是一边哭一边数钱,唯独胡七七一滴眼泪都没掉,他由此推测传言不虚。
孙老板仗义直言:“我要是酿酒胡,当初便不应该救你,该直接让你被河水冲走。”
胡七七怔怔的抬头,耳边响起了阿耶的声音:“早知道你这么刁蛮任性,我当初便不该救你,应该任河水将你冲走。”
胡七七冷笑,也许她生来便是克父的命格。
克了生父,又克养父。
胡七七回想起一些零星的旧事,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回孙老板那句话:“可惜啊,时光如流水一般不能重来,否则在初遇的那一刻,我就该警告他,这是个祸星,谁碰了谁倒霉。”
酿酒胡才刚死,胡七七居然还有心情笑。
孙老板想,这他娘的可不就是个白眼狼吗?
孙老板闷着火的将八贯钱留下,“我店里还有一口柏木四块半,是为家父提前做好的,搁在院子里闲着了两年也没用上,你先拿去应急吧。”
若不是看在酿酒胡的份上,他的店里压根就不会允许胡七七这种没有良心的白眼狼进门。他又看了看手里的八贯钱,如果胡七七真是个不孝女,她为什么要拿这么多钱来买棺材呢?最便宜的边角料棺材只要一百钱就能买到。
胡七七只感激阿耶的棺材有着落,并不在意孙老板的脸色,约好了送棺材的时间后,屈膝施礼告退。
她从棺材铺走出来时,街道上阳光灿烂,可再灿烂的阳光,也温暖不到她的心里。
往后她的生活中没有了阿耶,就像是酿酒时没有酒曲,蜡烛没有灯芯,下雨没有油伞......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些往事。
八岁那年,她第一次到城西的西城书院念书,放学以后别的孩子都有仆人或者父母来接,只有她一个人在大街上踽踽独行。
她看着别的孩子都被人牵着手带回家,心中不是没有羡慕,但羡慕也只是一瞬间,她知道自己是被捡来的孩子,有片瓦遮头安身、有衣食果腹驱寒已是万分感恩,不应该再强求别的。
然而才走了几步,她却看见阿耶大汗淋漓地推着车匆匆赶来。原来他是去东市的胜业坊送完了酒,才匆匆赶到西边的怀德坊来接她放学。
后来有人问阿耶,女孩子读了书又不能去考状元,何必要多此一举,送她去上学,倒不如在家中学些针线活,等待嫁人。
阿耶却理直气壮的回答:“读书能明理,能让自己变得强大。将来她明白的道理越多,便越不会因为一些琐碎的小事而生气,也不会随意被人欺负。其实每个人生来都是善良的,只是有些人过得不如意,需要将心中的不如意发泄到别人身上,他们才会成为恶人。我希望她长大后,能明事理,不要成为恶人,更不要被恶人欺负。”
他虽然没读过书,但却有一颗善良的心。
同住在平安坊的米梁,曾经是他的结拜兄弟,他们曾经合伙做米行的生意,结果米粮赚了钱后,却反过头来坑了他一把,将他诬陷至监狱。
后来米梁赚的盆满钵满,还娶走他爱慕了许久钱寡妇。
即便被欺负至此,阿耶也从来没想过要报复米梁,反而在四年前米家粮行被大水冲走后,借钱给他重振旗鼓。可惜米梁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他东山再起后,想的不是还钱给阿耶,而是去赌坊伎馆快活一把,最终将家业输得干干净净,像个吸血虫似的靠着钱寡妇生活。
在东市走走停停,处处都是回忆,到平安坊时已近黄昏。
黄娘子守在坊门口等了很久,担忧地问:“你怎么才回来,都快要关坊门了。”
“我去给阿耶置办棺材和寿衣。”
昨日得知噩耗后,黄娘子也哭了一夜,今日她不敢在胡七七面前哭,只说:“晚上去我那里,跟我作伴吧。”
胡七七知道她是一番好意,却还是好意拒绝了。
“我晚上还要榨酒呢,跟人约好的,上元节之前过来取酒。我刚把所有的钱拿去买了棺材和寿衣,得抓紧时间酿酒挣笔钱,才能给阿耶办个热热闹闹的丧仪。他生前最喜欢人多,我希望平安坊的邻居都能来参加丧仪,到时候还要劳烦黄娘子给我多蒸一些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