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忍冬过世之后,阮决明代表父亲处理了不少事务,继承人这一身份不言而喻。这两年阮决明“成绩”斐然,但家族里总有因利益关系而对其不满的人,这时代表家族话事人去集市还过早了些。
可当下父亲这么说了,阮决明也只得应下。
裴安逡不合时宜地问:“什么集市啊?”
裴安菀皱眉,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多话。
对旁人来说,这当然是多话。可这是孙子,得先迁就,再教规矩。何况阮商陆不会轻易显露情绪,更不消说动气了。他说:“仔仔很好奇?”
裴安逡犹豫一瞬,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阮商陆笑吟吟地说:“也是,你们来了这么一阵,还没去过镇上。不如这样,阿公带你们去玩好不好?”
阮决明诧异道:“爸?”
阮商陆抬手,示意他才不要多话。毕竟对于小孩们来说,这会儿知道集市是什么还不太合适。
裴安逡欣然应下,连裴安菀也期盼地睁大了眼睛,静待下文。
“阿公说话算话。”阮商陆说,“好了,先吃饭吧。”
*
集市开启前的凌晨,阮决明带着马仔们悄然上山,往缅甸的方向前进。吃早餐时,小孩们没见到他,难免失落。
阮商陆当即说:“吃完饭我们就去镇上。”
小孩们欢呼,连阮决明去哪儿也不问了,囫囵塞下吐司,叽叽喳喳闹着出发。
乡下小镇的风光于小孩们来说还很新鲜,穿过破旧的马路牙子,低矮的房舍间的狭长想到,热闹的集市赫然出现在眼前。
北方面食特有的香气与油炸的烟气弥漫,挑着扁担的老夫、宰肉的妇人、讨价还价的客人,人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小孩们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接连不断向阮商陆提问。有的摊主认得佛爷,家里受过阮家的帮助,难得见他来赶集,买什么一律不要钱,不买也硬塞去一些水果、小食。
裴家在香港还算知名,出行也没有这个待遇,小孩们难免疑惑。
阮商陆只说:“他们是我的老朋友。”
裴安逡问:“为什么阿公这么多朋友?”
“当你有足够的能力帮助别人的时候,一定不要吝啬,这么你也会交到很多朋友。”
“那……阿公是好人吗?”
阮商陆失笑,“你觉得什么是好人?”
裴安逡咬了一口果肉馅饼,不假思索地说:“善良、诚实、勇敢。”
阮商陆摸了摸他的头发,“好,仔仔以后就要做这样的人。”
裴安菀小心翼翼地说:“可是阿公……阿爸不是在做不好的事吗?”
阮商陆一顿,微蹙眉说:“嗯……我当然不想说有时候是为了活下去,或者活得更好去做这些,听起来很想谎话对吧?但有的时候这是事实。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选择,出身、环境,甚至时代,我们看到的有限,以为这么做是可以的。”
“在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之后,会不会觉得后悔?”
“如果说后悔,就太对不起当年最大愿望是吃一顿饱饭的阿爸了。”阮商陆没有想到,竟有一天会和小孩们吐露心事。
他笑着摇了摇头,对两个听得似懂非懂的小孩说:“还想去哪玩?”
这时,鳞次栉比的摊位与商铺之间的行道里,出现一位神色匆忙的男人。他缓缓伸出藏在大衣里的握枪的手,对准前方迅速扣下扳机。
“小心!”阮商陆察觉到什么,将两位小孩拥进怀中,转过身去。
却是迟了——
枪声一响,人们尖叫着逃窜,笼中的家禽扑腾翅膀。
阮商陆倒在了地上。
守在车旁的马仔们听到动静,皆是一惊,纷纷冲进市集。
*
入夜,昏暗的街道上寂静无声,医院门口停泊着数量吉普车,马仔们如不动的雕塑,手不是揣在兜里就是搁在腰后,随时准备摸枪。
纷乱的脚步声响起,马子们眯着眼睛瞧清了来人,让开了路。
阮决明神色冷峻,几步迈上楼梯,推开病房的门。他接到消息立即赶了回来,也顾不上还在进行的会议了。
什么人竟敢在镇上动手——
他满腔怒意无处发泄,在看到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老翁时,心头一滞,险些落泪。
门边的马仔颔首道:“刀哥,医生说就看今晚……”
阮决明蹙眉睨了他一眼,沉声说:“让外面的人撤了,只留我的人。”
“可……”
“是想引来警察还是政府军?”
马仔只得走出房间。
阮决明缓缓走过去,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他握住了父亲布满伤痕与茧的苍老的手,哑声说:“爸,还不到时候。你这个不中用的儿子,还什么都没准备好……”
一切都静止了似的,只有呼吸机与心电图发出细微的声音。
不多时,门被轻轻推开,女人的声音传来,“二哥。”
阮决明没有回头,只轻“嗯”了一声。
阮法夏一步一步走过来,双手放在他平坦的肩上,“……听说爸爸是为了保护小孩。”
半晌,阮决明起身说:“我去吸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