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十分安静,苏白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突然,“嘭”的一声,柳茹帧推开门,走了进来,大喊:“不好了,红芍不见了。”
苏白睁开眼,看着急着满头是汗的柳茹帧:“先别急,我梳妆前还见到了她。你在这后院都仔细找过了吗?莫不是去茅房了?”
“不在,我里里外外都找过了,可是却见不到人影。”柳茹帧双手不停揉搓着衣裙。
吴皎月站在一旁,眉头轻蹙:“我早觉得这丫头有些不对劲,排练的时候心不在焉。就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哦呵呵呵,”薛茵茵的笑声犹如一串铃铛,“你们是在找她吗?”
苏白看向薛茵茵身后的红芍,只见她低着头,双手垂在身边,静默不语。
“你!”柳茹帧指着红芍,气得浑身发抖,“当年,你在路边乞讨,是个没人要的孤儿。别忘了,谁给了你一口饭吃。谁,教会了你唱戏!”
红芍咬着牙,抬起头,瞪着柳茹帧,怒喝道:“够了!别再提这些恩情了,这些年,你时不时就提一遍。怎么,给我吃了一口饭,就要我一辈子报答你?师父,你该醒了。这青帧戏坊不再是之前那个门庭若市的当红戏坊,而是一个马上要关门歇业,一个苟延残喘地戏坊罢了。”
柳茹帧突然有些眩晕,苏白连忙起身扶住她。
红芍红着眼,有些癫狂:“跟着你,有什么前途?我五岁登台唱戏,唱了十年,如今还是要给别人做配!凭什么?”
薛茵茵在一旁火上浇油道:“师妹呀,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么好的苗子,你非要让她给一个新来的人做配,这要是在我们姻缘戏坊,早就成了鼎鼎有名的花旦了。”
第40章 34
苏白面色沉静如水, 看不出一丝波澜。
她端坐在铜镜前,对镜贴着黄花。
薛茵茵走到苏白身边,脸凑到她的耳边, 看着铜镜中的两个丽人,不禁一笑:“真是个美人, 可惜今日这出戏,你注定是唱不了。”
苏白放下手中的胭脂, 也不搭理薛茵茵。
她穿上白纱戏服, 插上木簪。
薛茵茵刚想讥讽青帧戏坊穷酸, 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却发现苏白全身没有一处金珠银宝,却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仙气。
“你这是扮白蛇还是扮七仙女,这般不伦不类,岂是要把祖师的‘白蛇传’毁了?”薛茵茵眼神微眯,嘴角轻颤。
苏白淡淡扫了薛茵茵一眼:“知道你为什么只能捧些衣不蔽体的粗鄙花旦吗?因为你从未懂过一出戏。”
“在我这里耍什么嘴皮子,老娘我叱咤京都梨园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再说, 没了青蛇,我看你今天怎么唱下去!”
薛茵茵被苏白说破了心事,再也维持不住往日的端庄体面,破口大骂道。
苏白没有理会她, 轻身旋转,将水袖舞得飘飘欲仙。
戏台之上的二胡声、琵琶声、唢呐声接连响起,这是大戏开场前的热场。
薛茵茵扬了扬眉, 微笑着看着苏白。
柳茹帧和吴皎月已经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她们愤恨地瞪着薛茵茵,这个不择手段的女人,就如蛇蝎一般,轻易摧毁了她们的一切。
她们比谁都明白,这次能来这么多戏迷,完全是当年的余威尚在,也是戏迷们对心中白月光的一次怀念。
如果这次“新白蛇传”失败了,将来再想翻身可就难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一个身着青色纱衣,手执宝剑、带着头面、双眼涂着桃红胭脂的女子踩着细细莲步,走到苏白身前,福身道:“姐姐,该上场了。”
苏白点了点头,昂起头,挥舞着水袖,朝戏台奔去。
柳茹帧一时都傻了,她不知道哪里突然蹦出个青蛇来。
薛茵茵恶狠狠地瞪着红芍,怒喝:“你不是说青帧戏坊只剩下你一个花旦了吗?那苏白不是日日夜夜和你一个人排唱白蛇吗?”
“我,我不知道。”红芍捂着通红的脸,眼中闪烁着泪花。
吴皎月讽刺地笑了笑:“京都最有名的戏坊坊主,竟然使计暗害一个破败戏坊的新人,真是呵护后辈啊。”
“住口!收起你那伪善的笑脸,”薛茵茵指着吴皎月怒骂道,“当年不知你给师父灌了什么迷魂汤,她老人家日日让你唱主角儿,让我做替补。我原先还指望着做个一两年就能出头,没想到一做就做了三年。”
薛茵茵闭上眼,泪珠从眼角滑落:“进门学艺时,我们不分伯仲。可是,当年你唱了三年的‘白蛇传’,已经红遍了大周,而我只是个寂寂无名的替身,是替身!!!”
薛茵茵神色激动,有些站立不稳,扶着个椅子坐了下来。
“所以你毒害了我的嗓子,偷走了师父的曲目,带着大家背叛师门,活生生地把她老人家气病,然后打压她的戏坊,让她在平寒交迫中死去?”吴皎月眼中燃着怒火,双手紧握成拳头。
薛茵茵笑了,她脸色苍白,眼中闪着泪:“我若不为自己谋个前程,恐怕现在还是你的替身,还是见不得人的存在!”
“你错了,”吴皎月轻声叹道,“师父当年对我说了,你本本分分做了三年的替身,马上要把新戏‘西厢记’的女主崔莺莺给你唱。”
“这不可能,不可能。”薛茵茵浑身轻颤,眼神闪躲,不住地摇着头。
柳茹帧看着薛茵茵这般,仿佛出了一口恶气,拉着吴皎月的手:“今日是‘新白蛇传’的首演,咱们可不能错过了。”
薛茵茵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双眼腥红。
心里不停默念着师父不可能喜欢自己,更不会让自己唱主角。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
吴皎月坐在台下,看着苏白在戏台之上捂着水袖,仙气飘飘欲出。
她深吸了口气,眼中看着泪光,倒映着苏白舞动的身姿,不由感叹自己最爱的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以独当一面了。
突然间戏台上大幕一闪,由碧草蓝天图变成了烈焰火红的大幕。
苏白披了一件红袍,双眼流露出不尽的魅惑。
周身的妖气呼之欲出。
吴皎月心中一颤,这是她没有见过的白蛇。
因为许仙的背叛,苏白将白蛇心底的妖性彻底释放开来。
她吞下了雄黄酒,也流下了一滴泪。
那是对眼前男子失望的泪,更是给自己流的泪。
在场的戏迷顶着戏台,全场出奇得清冷,仿佛只能听到苏白心碎的声音。
薛茵茵站在门外,手指紧紧抠着门框,她难以想象,一个才十六七岁的女子,竟然可以将白蛇的仙气和妖气演得如此层次分明。
不可以!
不可以!!!
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决不能让柳茹帧和吴皎月翻身,否则等待自己的结局就是死!
她们一定会疯狂地报复,报复自己残害同门,欺师灭祖。
薛茵茵的身子有些轻颤,红芍扶着她在一旁坐下。
她嘴唇微抿,看着台上的苏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苏白是不能再留了,这青帧戏坊是不能再让它壮大下去了!
已经走到这个份上,她们不会放过自己,而自己也绝不会回头。
薛茵茵抓着裙子,还是不可自已地望向台上:苏白带着青蛇水漫金山,她身着红衣,舞着火红色的水袖,漫天的红透着妖冶的光,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白身上。
法海已经体力不知,就在白蛇、青蛇将要大获全胜的时候。
戏台的大幕又换成滔天江海,苏白身着白衣,额头冒着点滴汗珠,痛苦地躺在地上,不一会儿,青蛇从苏白的身下抱出一个婴儿。
苏白甜蜜地笑着,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旁滑落:“青儿,好好将他抚养成人。许仙,就随他去吧。”
“姐姐!”
青蛇撕心裂肺的哭喊撕碎了在场每一个戏迷的心。
薛茵茵呆坐在原处,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
苏白将白蛇的仙、妖、人三种状态完美的演绎了出来,这是前所未有的,仿佛这才是真真正正存在过的白蛇。
整出戏在青蛇刺向许仙那一剑中落下了帷幕。
大幕拉下,戏迷们久久不愿散去,全场的赏银和铜板砸得打赏盆“叮当”作响。
戏迷的反应太过热烈,苏白只能返台再次致谢。
苏白和青蛇后台,柳茹帧盯着青蛇看了许久,才发现她是自己的丫鬟绿荷!
“你!?”柳茹帧惊讶地说不出话。
“这次苏白问我愿不愿意做替补,我欣然答应了。”绿荷小声说道。
“怪不得近几日,你说阿娘病了,晚上要去照看,原来是和苏白练戏去了?”柳茹帧终于反应了过来。
绿荷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是我让她这么做的。”苏白站了出来,“薛茵茵这个人工于心计,她几乎挖空了你整个戏坊。虽然红芍是你的嫡传大弟子,比亲女儿还亲,但是不得不防。再加上昨日她刺伤了我的手臂,虽说是无心,但是更加印证了我的想法,便和绿荷加紧偷偷排练。”
“好一个工于心计!我看这群人之中,心机最深的就是你苏白!”薛茵茵怒气冲冲地闯到后台,“你早就知道了吧?故意看我得意,然后再让我下不来台?真是歹毒。”
苏白笑了笑:“论歹毒,我可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告诉你,你算你唱得再好,也没有机会参加宫廷的‘梨园盛世’!”
苏白昂着头:“你以为这京都,这天子脚下,是你可以一手遮天的吗?”
“那就试试看!”薛茵茵拂袖离去。
“她说的都是真的吗?”苏白向柳茹帧问道。
“呵,这个薛茵茵,不过是首辅大人的情妇,还正当自己是正牌夫人了?”柳茹帧的语气透着不屑。
绿荷沉思片刻,叹道:“‘梨园盛世’虽由礼部举办,但是每次最终的名单都由首辅大人傅怀德审批,如果薛茵茵从中使坏,我们恐怕是得不到什么好处。”
苏白捏起拳头,眉头轻蹙,
自己必须参加‘梨园盛世’,而且只有取得‘当家花旦’的桂冠,才有机会去英国公府唱戏,才能在不经意间展现自己的胎记,让阿娘信服!
今日的戏虽空前轰动,万分成功。但在晚上的庆功酒宴上,大家却沉静得很。
或许,大家都心知肚明。
就算青帧戏坊再怎么火热,也比不上圣上亲手题名的“茵缘戏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