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外, 青山连绵, 碧水成镜。
能够进入通天塔的都是各门精英弟子, 说是未来支柱也毫不奇怪,他们的师长自然万分重视,不敢让自家徒弟损伤丝毫, 于是纷纷请求碎玉山的一心尊者帮忙点起魂灯。
而这位一心尊者,正是程一。
凤遗城一事后, 甄微回山, 他发现玉蕾有长大的趋势, 显然是跟着她吃饱喝足养起了肥膘。一人一物相处不过几月光景,它却比在碎玉山几百年的时间还要快活, 因此,同掌门好好商量一番,他们决定仍让甄微保管神器。
这回为门派设下新的聚灵阵,他甚至没有抽出时间休息, 立即动身前往落霞湖畔观赛, 名义上是看顾徒弟, 实际是想护好玉蕾盒。
碎玉山自创立那天起就立下死誓, 诸位长老不能同时离山,每遇大事, 走一留九, 尤其是掌门,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离开门派。故而他此行代表着沼国第一大派,刚至赛场便受到众人热烈欢迎。
祁寻夜亲自引程一入座, 斟茶陪同,给足了碎玉山面子,叫周围许多门派心中不悦。
碎玉山不常外出,错过了很多寻宝机遇,近年来沼之国有好几个门派势头强劲,大有不落其后的意思,尤其是青莲秘宗,他们老祖潜心修道,前几日已突破金丹中期,比这位程峰主还厉害几分。
既然如此,碎玉山凭什么占着第一大派的名头不放手?
这些忿忿不平程一看在眼里却并不理会,他抿了口茶,悠悠看着塔的方向。
不管碎玉山如今实力如何,玉芒峰是天底下功法收藏最全的地方毋庸置疑,即便程一修为落于人后,仍精通术法,远胜他人。
大家都不是傻的,自然清楚这件事。于是在登塔者入塔后,不约而同涌上前将他围住。
对于各门各派的请求,程一爽快答应,祭出数盏魂灯,施展联魂之法,帮他们点燃灯芯。
入塔前几日一切顺遂,陆陆续续有登塔者放弃,这都是常事,他们看得多了便习以为常,不觉得奇怪。
可到了第八日,魂灯开始大规模地熄灭。
看着手里已经失去色彩的灯芯,万真尊者惨叫一声,声如洪钟哀鸣:
“吾徒寄心——”
“吾徒寄心!”
他一遍遍重复,声声泣血。片刻后,怒目抬头,质问前排:“当初放人来参加试炼,是你们亲口承诺塔内没有危险,现在竟然死了那么多人,到底怎么回事?”
琴傲霜心里也觉得古怪,但他身为雪国国主,不可能当面拆秦首辅的台,择中之下,温声劝道:“尊者心疼徒儿之情可以理解,然这道理未免有些霸道了。试问参加比赛,人与天斗,人与人斗,又何来安全无恙一说?”
祁寻夜摇了摇手中羽扇,轻笑着附和:“是啊,尊者浸淫武林数年,莫非连与天争命是什么意思都不清楚?向我们强要一个说法,实在无理。”
和万真尊者一样,身旁还有很多人也在为突然寂灭的魂灯哀叫,听得他一阵心烦意乱。
左右不过是死几个徒弟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敢入塔就要认清自己即将面临的各种危险,如今发生问题才跑出来质问要说法。
软弱!
就凭他们,还谈什么修仙问道?真是可笑至极。
万真仍是一脸愤慨:“我徒儿寄心已是筑基九层的修为,参加试炼者有几个人比得过她?况且入塔前我还赠予她九命玉宝伞,就算要死,她也不会这么快就死!”
听他说完,祁寻夜表情终于有些变化,摇扇的手微微一顿,眯眼问他:“你给了她九命玉宝伞?”
眼下大家初初修炼,修为虽重要,却代表不了实战能力,就算有筑基九层的修为也可能命丧他人之手。可这九命玉宝伞是霜华楼镇派之宝,防御之强,很多天级高手都应对无门。
如果他徒弟拥有这般重宝还惨遭毒害,只怕……
塔中已生异样!
此时后面传来一声惊呼:“你们看,魂灯又灭了。”
闻声,有魂灯的人纷纷低头去看手中物件,果不其然又有多盏熄灭。
晋简在祁寻夜身侧闭目打坐,周围的喧嚣好像半分都不能入耳。突然,他感到心口阵阵揪痛,登时清醒。
秦之舟一直偷偷关注着他,见自家国主脸色骤变,暗叫声不好:连他都被惊动了,看来塔里情况确实很差。
可举办试炼以来已有数年,除去少量因争夺宝物自相残杀而死的试炼者,其他大部分人都平安无事。这次为何动辄死伤?
眼看着魂灯只剩下几十盏,秦之舟正色道:“入塔者两千有余,大概一百多人攀上两百层,仅仅半日就死伤过半,应该是在两百层遇到了危险。”
瑶音城一役已经使碎玉山损失惨重,现在道之书好不容易现世,他不想让其他门派再重走碎玉山的老路。
修道属于新的一辈,他们是新鲜血液,也是未来希望,不可以全部折在塔中。
然而每人只有一次进入通天塔的机会,在场所有人都进去过,再无可能登塔。
如此该怎么救出剩下的试炼者?
一时间压力如潮水般袭来,秦之舟愁眉紧锁,忧心忡忡。若这些门派的精英死在焰国主办的试炼里,只怕焰之国会成为众矢之的,各大门派联合攻之,恐难保全啊!
就在众人忧虑不已的时候,雪衣起身,迤然徐行两步,虚影从身体中分裂,在空气里慢慢化为实体。
他并不回头,抱剑踏风而行,至塔门前,淡淡道:“我去,看好魂灯。”顷刻,声音传遍青山碧湖,激荡在旁人耳边。
当分.身没入塔身后,晋简本体也消失在原地。
静默许久,众人不禁哗然——
分神自如,竟已是合体之境。
这是何等天资,又是何等气运!
*
甄微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能看到眼前的苟且。
方才那个紫衣女人露出巨大的狐狸头想把她拆吞下腹,情急之下,她用逐月朗反向输入死气,使其灵气崩溃,被死气反噬,最后灰飞烟灭。
可惜的是这招是新开发的技能,现在很不熟练,她暂时只能通过触碰传输死气。但刚刚是对方毫无防备她才有机可乘,现在招式已被下面那几个围观群众看得一清二楚,再想得手恐怕就难了。
况且……
根据常理来说,最先出手的全是炮灰,真正的大佬一般喜欢压轴出场。那狐狸头妖精十八怪,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脾气暴躁脑袋进水,怎么看都不像个幕后boss,显然就是个洗头小妹的水准。
再瞅瞅底下这几个衣衫华丽,样貌出众的小帅哥,笑的见牙不见眼,一看就不好对付。
有句话说得好,眯眯眼都是怪物。
一、二、三、四…下面就有四个怪物。
她无奈得很,给自己止住血,还没来得及处理内伤,便听一道悦耳男声响起:“小丫头有几分本事,让我来会会你。”
甄微咽口水,讪笑着说:“刚刚不好意思…不小心把你同伴给弄死了。”
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那俊美无俦的公子露出厌恶的眼神,不屑道:“赤狐真是没用,我早说无夜大人不该让她化妖,如今死了反而更好。”
说罢,他盈盈一笑,一双桃花眼中柔情满溢:“咱们不提她了,来说说你和我的事可好?”
我跟你有毛事可说!
甄微刚刚完成吐槽,疾风瞬至眼前。她肩上还穿着锁链,避闪不及,被风撞个满怀,直接削掉了肩膀上一大块肉。
肉和衣料一起落地,她脸上血色尽失,疼得差点咬断舌头。
不行,不能露怯。
如果表现出恐惧,下一刻,攻击就会朝她头颅而来。
她深呼吸几次,右手拽住锁链,不顾身体的痛楚,猛的一下将它拉出。
嗖!
粗粝的金属嵌进血肉中,被外力强行剥离,在肩膀处形成一个巨大的赤洞。
血一滴一滴垂落,染红女子大半衣衫。
她把微颤的右手藏进衣袖,稳住身体,左手抬起,一簇闪着雷光的紫焰在掌心汇聚。
勾唇轻笑,道:“雷克邪秽,或许你想试试烧焦的滋味?”
它们靠吃人进阶,天理难容,就算没有心魔阻碍,依然是天下至邪之物。雷击对其有巨大的威慑力,因此星满稍有迟疑,不太敢上前。
这丫头只用一击就把赤狐打得魂飞魄散,那招数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她修为低微不假,手段却千奇百怪,万一还藏着什么绝杀之术该如何是好?
就在他犹豫之际,身侧着青色大氅的男人面露不豫,瞬间挥出残影,给了他重重一耳光。
“废物。”薄唇轻启,凉凉地吐出两个字。
星满怕他得很,丝毫不敢顶嘴,捂着脸跪地,颤颤巍巍说不出话。
目睹狗咬狗情景剧的甄微简直看傻了。
反派阵营真的是想把冷酷无情邪魅狂狷路线贯彻到底?怎么就开始自己打自己了呢…
不过对她这种吃瓜群众来说,保命最重要。这个脸色苍白神似琴倚雪的妖怪非常危险,他一动手,那个喜欢拿刀子削人家肉的变态连声都不敢吭,可见实力远在其之上。
甄微忍住剧痛,右手缩在袖子里快速掐诀。
一息后,放大的人脸向她逼近。
坞歧冷笑:“不自量力。”
说完,握住她手腕,毫不留情折断。
甄微惨叫一声,旋即嘿嘿笑道:“你没看见狐狸头怎么死的吗?还敢离我这么近。”
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萦满黑气,对准他眉心点去,许久,无事发生。
她眼睛缓缓睁大,愣愣地说:“为什么…”
男人身子往旁边挪开一些,让她看清底下的情况。
甄微表情怔然,看一眼他,再看一眼下面,嚅嚅道:“你会分.身术。”
原来眼前这个只是一道并不存在的影子,就算她用尽一切攻击,也不能伤他分毫。
坞歧颔首,大方地说:“这是我的天赋,你很有意思,不妨让你死个明白。”
她却没有绝望,反而牵起嘴角,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
男人直觉不妙,等他反应过来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一头紫电环身的小兽从柱子后面飞扑出来,身型瞬间变大,速度快如闪电,一口咬住他的头颅。
与此同时,数道雷电应声劈下,全部落在那人身上。
轰!
尸骨无存。
同时降下这么多雷电,几乎让她虚脱。甄微喘了口气,与巨兽身后的碧衣女子相视一笑。
顾清漪抬起手腕,晃动银铃,十头魔兽出现在塔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