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夏皇后只是一笑。不论刘昭仪是一个怎样的人,只要不犯到她手里便好。对于皇帝宠爱谁,专宠谁,夏皇后本来是无所谓的,但刘昭仪有时候看她的眼神却让她有些不悦。
那种仿佛看穿了所有,居高临下俯视所有的眼神,真的令她很不舒服。尤其,那其中还有着淡淡的同情怜悯,实在令夏皇后有些噎得慌。
虽然和理想不符,但宫里的日子还算自在,她还不至于沦落到被个小昭仪来同情的地步。
就在夏皇后考虑要不要给她一个教训的时候,刘昭仪失宠了。
而且失宠得轰轰烈烈。
不是皇帝又有新人相伴,也不是后妃终于陷害成功,而是……那个姑娘命人打死了刘瑾。
刘瑾是谁?
他在大明宫廷中不过是个太监,但他却是从东宫开始跟着皇帝的。即使身份只是个奴才,但皇帝对他的宠信却是朝中重臣所不能及的。便是当年群臣进谏,联名上书请求处置刘瑾等人,皇帝也没有松口,反而收拾了首先进谏的大臣,让先皇留给他的几位肱股之臣告老还乡。
皇帝龙颜大怒,但刘昭仪却拒不认罪,言之凿凿地说她这是清君侧,要是由着那几个太监撺掇皇帝,皇帝会活不到三十一岁,而且死后没有儿子继承皇位。
夏皇后险些以为从前那个差不多抓住皇帝宠爱的刘昭仪被掉包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在心里说说也就罢了,这么堂而皇之地吼给皇帝听,皇帝还不得恼羞成怒?
果不其然,不过三天,刘昭仪就“病逝”了。
那么问题来了,“病逝”的人是如何成了皇长子的生母?
夏皇后目露沉吟,难道刘昭仪当年没死?若是那时刘昭仪已经怀有身孕,再恼她,以着皇帝当时无嗣的情况,他都会留着她生下孩子再做处置。
可问题是,这么多年,为何宫中一直没有那个孩子的消息?只要皇帝想,他完全可以将那个孩子抱养给其他妃嫔。毕竟是位皇子,有很多后妃乐意接手那个孩子。
……不过,再莫名其妙的举动若是出自皇帝之手,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夏皇后毫不犹豫地在心里黑了自家夫君一把,她在心里冷笑了一下,然后吩咐手下人从内库挑几件精品作为见面礼。身为皇后和宸王的嫡母,理应去瞧瞧那个孩子。最好能培养出几分感情,日后她想要离开皇宫的时候能搭把手。
就在夏皇后准备出门的时候,唯恐天下还不够乱的正德帝发了今天的第三道圣旨。
命宸王三日后去往护国寺清修三年,为大明江山社稷祈福。
夏皇后面无表情,清修?祈福?
若张载垕是刘昭仪亲子,那满打满算也就是个三岁大的孩子。
且不说那么一个幼童在祈福上能有多少作用,一想到国师普渡慈航,夏皇后就忍不住皱眉。
普渡慈航是皇帝亲封的国师,对其信任有加,但夏皇后始终觉得那个和尚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个眼神……怎么说呢,就像是披着人皮的野兽似的,虽然一切的端倪都被掩藏在道貌岸然之下,但每一次见到普渡慈航,夏皇后都觉得自己身上寒毛都竖了起来。
拜夏皇后这些年练就的即使走神严重却威仪天成的皇后气度所赐,她的面上没有露出丝毫端倪,只尽力避免与那个和尚出现在同一场所。
如今皇帝要将目前,也极有可能是这辈子唯一的儿子交到普渡慈航的手上,夏皇后深深地忧虑了。
总觉得,会出什么大事啊。
第66章
就在宫里宫外被皇帝一连三道圣旨打击得有些发懵的时候,慈安宫中,被“皇长子”的穆·张载垕·宸王·玄英捧着明黄的圣旨。那一刻,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好么,刚冒出一个娘,紧接着又来一个爹……这个世界究竟是何等多姿多彩!
穆玄英抬眼瞅了瞅身前的皇帝心腹大太监张永,只见此人面上带笑,但眼底却无丝毫笑意,只有冰冷的审视与估量。
对于这样的目光,穆玄英年少的时候经历得多了,被这么打量一下又不会掉肉,穆玄英无所谓。
真正给穆玄英带来压力的却是身后冰冷而压抑的杀意。
虽然这股杀意不是冲着他的。
刘永搓了搓手臂,忽然觉得慈安宫中有些发冷。
他看了一眼穆玄英身后垂手而立的女子。
那个女子做普通宫女的打扮,垂手而立,头颅微垂,神情恭顺而乖巧。以着刘永的角度无法将女子全部的五官收入眼底,只能瞧见她白皙精致的下颌。
刘永并没有太在意,毕竟,大明宫中从不缺美丽的女子。他只感叹一下,这个女子听说是宸王殿下降生后一直照料他的宫女,以着这份感情,只要宸王不是忘恩负义的,日后的好处绝少不了这个叫古夏的宫女。
当初宪宗皇帝时的万贵妃,不就是这个情况。
刘永心中在转着什么念头,穆玄英不知道。如今的他,正在思索,自己究竟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
此时,距离他醒来已经过了三天的时间。
这三天里,穆玄英本来随时都能够离开皇宫的。毕竟,区区一个皇宫可困不住一位修士,即使这个修士是个腿短胳膊短的三头身小娃娃,他也是货真价实的金丹期修士。
但当他发现,如今身处的国家国号为明的时候,穆玄英犹豫了一下。
然后一切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因为现在是大明朝,开国皇帝明太祖姓张名无忌。
没有错,就是那个乖巧惹人喜爱连他莫雨哥哥都点头让他收下的徒弟……虽然很快雨哥就后悔了,并以着他的身体需要休养、睡眠时间不应被耽误等等的理由,直接隔绝了他和张无忌的接触,大部分的教导由雨哥一力承担,并趁机没少折腾的张无忌。
张无忌是穆玄英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徒弟。他虽然喜欢小孩子,但打从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后,他就没指望留着自己血脉的孩子。张无忌很好,在他心里和他的孩子没有两样。尤其雨哥嘴上不说,平日里对无忌也是各种嫌弃,但穆玄英看得出来,对于无忌,雨哥心中是有几分疼爱的。
张无忌算是他和雨哥共同的徒弟。
他和雨哥曾在这个世界上呆了十年,亲眼看着身中寒毒的小男孩是如何成长为明教教主,最终推翻元朝统治,一统天下,建立大明朝。
当穆玄英和莫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张无忌刚刚登基。而如今已是一百多年之后,大明皇位传承十代。记忆中那个生机勃勃的青年在位三十年,亲手打造出一个盛世的大明皇朝,在史书上留下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穆玄英得承认,虽然心中小有遗憾,但对于自己徒弟达成的成就,他还是很欣慰的。
然后,穆玄英又琢磨了一下如今的皇帝,然后深深地抑郁了。
怎么看都觉得,这个皇帝比起玄宗皇帝还不靠谱啊。
这么弄下去,大明江山会不会被他玩完啊。
那时,穆玄英是忧心的。
然而,当一道圣旨“哐当”一下砸进他这小院中的时候,穆玄英却是崩溃的。
这意味着,不仅他要面对一个时刻宣称是他娘亲的女人,还要去直面一个由皇家认证的,他得叫爹的皇帝!明明,真正的他和那个皇帝差不多年纪。
尤其,他叫穆玄英,不叫张载垕!
虽然他很忧心大明的未来,可不代表他有能力做好一个皇帝啊。
穆玄英皱着一张包子脸,只觉得日月无光。
宣完了旨,刘永掂量了一下古夏噙着笑容递过来的荷包,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其实太监做到了他这种地步,手中的钱财不比朝中的一品大员少。但他更看重的是这个塞了几枚金锞子的荷包所代表的示好之意。
一朝皇帝一朝臣,他得确定这个刚冒出来的小皇子对他是否是善意的。如若不然,以着他如今在宫中的势力,剪除一个羽翼未丰的小皇子并不是难事,即使这是皇帝如今唯一的子嗣。
刘永自觉收到了满意的答案,瞧着穆玄英的目光都温和了几分。
送走了刘永,穆玄英有些心塞塞地看了一眼缓缓敛去面上的笑容后面无表情的美丽女子,内心扶额。
穆玄英:他想静静。
显然,今天穆玄英这么一个小愿望是注定无法达成的。
刘永刚走出慈安宫没一会儿,一声有些尖细的声音传来。
“皇后娘娘驾到!”
慈安宫中侍立左右的宫女太监纷纷跪倒在地。
穆玄英僵在原地——皇后娘娘?
随即,一个身穿明黄色凤袍,头戴龙凤珠翠冠的女子扶着内侍的手,款步走入慈安宫中。女子气质雍容,唇边噙着浅浅的笑容。她的身后浩浩荡荡跟着无数的内侍宫女,气势十足。
在满屋跪拜之中,穆玄英僵在原地的模样异常显然。
当即,皇后身后的内侍就面色一变,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在女子含着威严的一瞥中,沉默了下来。
然后,穆玄英就看着那个女子走向他,伸出手,笑盈盈地道:“好俊的孩子,你就是垕儿吧。本宫是你的嫡母,你唤本宫一声‘母后’便好。”
穆玄英:“……”嫡母……真的谢谢了,他爹至死都只有他娘一人,他家里绝不会有嫡母庶母之分。这种乱认娘亲的事情,穆玄英是绝对不会做的。
话说,他以着金丹期修者的身份保证,这具缩了水的身体绝对是属于穆玄英的,根本没有存在夺舍的问题。那么问题是,为什么这些人就认定了他就是张载垕?
明明他都解释了不知第多少回了,偏偏那位古姑娘只当他前两天生病,烧坏了脑袋所以记不清自己的身份……
穆玄英内心的崩溃,无人得知,但他眼下对着皇后沉默以对的行径却被夏皇后身边的李嬷嬷当做是对嫡母的不敬。
李嬷嬷是夏皇后的奶嬷嬷,而夏皇后对这个自小疼爱自己的奶嬷嬷也颇为敬重,她的身份自然不能等同于普通下人。
李嬷嬷一生没有子女,对夏皇后更是倾注了所有的疼爱。她从不觉得高高在上的皇后之位适合她家小姐,一个知冷热的男人才是最好的选择。无奈时也命也,她家小姐成了皇后,却也是皇帝慢待甚至连起码的尊重都不愿给予的皇后。
若不是她身份低,且不管做出什么事情都会牵扯到皇后身上,李嬷嬷甚至都想去宰了皇帝。
她家闺女千好万好,想要求娶的人能从宫门口排到城门口,却偏偏要一声蹉跎在皇帝身上。若不是夏皇后坚定地拒绝,李嬷嬷甚至想从宫外弄两个俊俏的年轻男子混入凤仪宫中——皇帝坐拥三千后宫,连男人都不放过,那她家皇后养一两个面首也不为过吧。
李嬷嬷恨毒了后宫那些莺莺燕燕,自然对穆玄英这位庶出的皇长子看不顺眼。
最初李嬷嬷也想着虽然皇帝的心不在皇后这里,但若是能够生下一儿半女,起码日后也是个依靠。可十年过去了,不仅皇后半点孕信也无,后宫上下也没有半点消息。李嬷嬷一面遗憾她家皇后没能享受做母亲的喜悦,人生并不完整,一面解气地冷笑,果然皇帝肮脏事做多了,明显断子绝孙了。
本想着皇帝一生无子,最多日后从宗室那边过继嗣君。虽然有些遗憾,在皇后的位份摆在那里,不管从哪家过继来的嗣君都得对皇后恭恭敬敬的,想来日后也是无忧。
可李嬷嬷没有想到的是,皇帝竟然忽然冒出来一个三岁大的皇子!
李嬷嬷都要呕死了。
甭管这个皇子的出身如何,皇帝对他又是如何看重。李嬷嬷注意到的只有,这个皇子足足被宫女藏在冷宫中三年的时间,半点消息不曾泄露出来。他的存在,简直就是在说皇后执掌后宫不利,这么个大活人都不曾注意到。
从一开始,李嬷嬷对张载垕的印象就差极了。
然而如今,她看到了什么?
区区庶皇子,即使受封宸王,生母得封皇贵妃,他也不过是庶出,如今竟敢无视皇后凤仪,见面也不知行礼不说,连一句“母后”也敢叫不出口。
简直放肆!
李嬷嬷本就有些严肃的脸上冷硬至极,她上前一步,以着无可挑剔的动作慢吞吞地行了一礼,道:“宸王殿下容禀,老奴有话要说。”
穆玄英蓦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侧身躲开了李嬷嬷这一礼。
虽说穆玄英在万剑宗中见惯了岁数一百以上,甚至还有千岁高龄的长辈,但他们的外表个个风华正茂,为数不多呈现老态的也是仙风道骨状,身子骨瞧着比他还要结实。
如今这么一个年纪虽然没有过百,但外表却衰老得厉害的老嬷嬷向他行礼,穆玄英后颈的汗毛都要竖了起来——让这么一位老人家冲他行礼,简直是折寿!
穆玄英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扶,但见到老嬷嬷有些浑浊的眼中浮现的诧异,他顿时想起了自己如今的处境。穆玄英的小脸僵成一片,有些有些无措地挠了挠下颌,小声道:“呃……您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