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了一会儿,温非尔想起来昨晚的消息,又问:“哦对了,今天你见到尤叙了吗?”
“没有啊。”
“他好像昨晚就开车出发了,巴掌大小的镇子,这么久还没找到我们,真令我失望。”
“他找过来想干嘛?”
“我猜测是因为朋友圈的照片。”
何犀疑惑:“那张照片没什么特别的啊?”
温非尔拿出手机,滑到那张照片,食指戳向何犀的手:“这张你和赖枫微看起来很亲密。”
“所以他是觉得我有了新欢?”
“好像没什么别的可能了。”
何犀细想了一下,确信之后冷笑道:“这人真滑稽。那要是我真跟赖枫微在一块了,他还准备来挖墙脚?早干嘛去了?别人碗里的才香?”
温非尔答:“铁树开花,静观其变。”
手机振动,温非尔看了一眼屏幕,发出轻笑:“他叫我晚上一起吃饭,就在酒店顶楼的餐厅,哎……他找到了?挺沉得住气啊,还先来迂回战术?”
“毕竟整个镇只有这一家勉强够上四星的酒店。”
“那你对他还有没有意思?一会儿打算怎么办?”
何犀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我突然记起来你是他老朋友了,咱们才熟了这么几天,你肯定还是他那一边的。”
温非尔也觉得蛮有道理:“那你别告诉我了,我就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何犀重重点头。
她一回房间就约了赖枫微一起吃晚饭,他不同场合必须穿不同的衣服,所以何犀在电梯门口等了很久才见到人。
“你这西装……不至于吧?又不是什么晚宴?”不过看着还挺精神的。
赖枫微同样对何犀的假日装扮连连咋舌,很不满意:“头一回见你的时候还觉得你挺讲究的,可你现在一天比一天随便,现在穿得就像个阿宅。”
“您堂堂导演,一整天就坐在那一动不动的,我可是要跑前跑后挥汗劳作的,一回来就赶紧冲了个澡,累都累死了,还讲究?”
“这叫派头,体面人都得有。”
“您体面,正经人,行了吧?”
赖枫微摊摊手表示同意,边走边和她商量第二天的服装和布景问题。
到了顶楼,二人并肩穿过排布零散的餐桌群,她远远在柱子边上发现了温非尔和尤叙。
他靠在椅背上,穿着被她丢在地上的那件外套,从她看见他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看着她。
温非尔对他们挥了挥手:“赖导,何犀,坐下一起吃吧?”
赖枫微和尤叙点头打了个招呼,刚想抽椅子坐下,何犀按住那方椅背,直视着尤叙的眼睛,淡漠道:“可我不太想和陌生人一起吃饭。”
赖枫微笑解释:“这位是尤叙,也是摄影兼导演,大家都是同业,聊聊就认识了,”又对尤叙说,“这是何犀,我们组的美术。”
他又想继续拉椅子,手下的木头却纹丝不动,顺着手往上看,何犀神情平静,手上的力气却丝毫不减。于是他开始觉察到眼前的微妙气氛,改口说:“那咱们还是下回再聚。”
何犀看着尤叙皱眉眯眼,又不知道该怎么扭转的窘迫模样,心情大好。
她拖着赖枫微走到了距离柱子不近不远的位置,远到两桌互相听不见对方谈话的内容,近到近视眼也能看见另一桌人的动作。
一坐下赖枫微就开始饶有兴味地询问:“认识?旧情人?”
何犀也无意隐瞒:“对。”
“看来是分得很难看啊。”
“那倒也没有。”
“我虽然跟他不熟,但也听过不少传闻。他……风流滥交?”
何犀皱眉:“不!”
“出轨成性?”
“没有!”
“爱好玩弄少女感情?”
“哪有!”
赖枫微拨弄了一下手上的戒指,打量着她的表情,似乎是在判断其所言真实性。
何犀喝了口水,莫名想笑:“看来他风评真的很差。”
“如果这些都不是真的,为什么会广为流传呢?”
她思忖了一番,犹豫道:“大概因为他只想做好自己的事,惯于拒绝他人,且方式太不委婉,所以无形中树敌,谣言于其间滋生,但他又……不屑于解释。”音量越来越低,像脑内推演。
不知怎的,何犀此时突然记不清她把尤叙列入黑名单的原因了。
复盘一下——他替她做主,认为她和他的人生规划有矛盾,所以单方面切断了关系,然后转头就和另一个低龄女孩一起搞事业。而且在她主动出现之前,他显然根本没有修复关系的打算。转折是他们睡了一觉,那之后他就开始狂刷存在感,像个幽灵一样出没在她身边,做了一些莫名其妙但很耗费时间的事,人却不显形。
现在他发现她另觅新欢的苗头,不仅继续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还直接现身了?
赖枫微看着何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猜测她应该是正在进行一场非常激烈的思想斗争。
“何犀?你有什么有意思的故事?好的次的都说来听听,正好这剧本还没攒清楚呢。”
她仿佛开化了,眼睛突然炯炯有神地盯着赖枫微,吓得他后背掠过一阵凉意。
“赖导,你肩膀上有个脏东西,我来帮你拿掉,不是要打你,也不是对你有意思,你千万别躲哦。”
他僵直着脖子,不可置信地瞪住她,眼看她翘着兰花指在他右肩上揪了一把,又轻拍两下。
温非尔一看见这波操作,就自然地捂上嘴憋笑,暗叹何犀演技之差。
这能骗得了谁?太刻意了吧。
然后她转过头,看见旁边的尤叙,才明白过来,再烂的戏码都一样会有人真情实感。
他挽着手臂坐在那里,视线静止,嘴唇紧抿成线,后槽牙咬合,呼吸幅度降到最低,就像隐在某幢无法定位的大楼窗口,架起枪支瞄准目标的狙击手。
☆、31朝虚空叮嘱
晚饭结束,何犀挟持着赖枫微从餐厅另一边离开,其实只是虚挽着他的胳膊,但从尤叙的角度看,他们的动作非常暧昧亲密。
温非尔整顿饭只吃了一颗小番茄,此刻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盘子里的冰草,问:“你不跟过去啊?”
尤叙垂眼,似乎是在考虑,反问道:“他们在一起了吗?”
“我不清楚,但是赖枫微去哪都带着何犀。”
“他们怎么认识的?”
“校友吧,他好像关注何犀的作品很久,还花钱买了她的画。”
尤叙暗想,这样或许也好。何犀好不容易才恢复身心,现在又有了志同道合的伴侣,对方欣赏她的艺术,也能为她提供舒适安逸的工作机会,她看起来还挺开心的。赖枫微和自己不一样,他不需要以身涉险,不会突然离开,各方面条件也不差。
不过还是得问问袁野泉他人格如何。
尤叙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找过来,可能就只是想确认一下她过得不错。
顺便好好道个歉,也道个别。
“她住在哪一间?”
温非尔带着笑意:“你说何犀还是说赖枫微?”
尤叙微微皱眉:“他们已经到这一步了吗?”
“那我就不清楚了,他们俩就隔了一间,3402和3404,去吧。”
何犀以讨论工作为名挤进了赖枫微的房间,手机计时36分钟,然后坐在沙发上翻看第二天的分镜。
赖枫微远远躺在床边的靠椅上,阴沉沉地问:“你什么时候走?”
何犀看了一眼剩下的时间:“快了,还有十来分钟。”
“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以牙还牙,适当报复。”
“你说尤叙?”
“嗯,他说不定就在外面。”
赖枫微突然严肃地坐了起来:“那他等会儿看见你从我房里出去,会不会被激怒?”
“我都不确定他在不在乎,你干嘛这么紧张?”
他突然从口袋里抽出一块华丽的手帕擦了擦额头,压着嗓子说:“我可打不过他。”
何犀嗤笑一声:“你跟他对过招?”
“那我应该已经不在了。”
“什么意思?”
他睁大了眼睛,嗓音里注入空气,像是要说什么恐怖故事:“好多年前,我在后台远远地围观过一次群架,好像说是一方偷了另一方的素材去参赛,拿了奖还当面嘚瑟。当时那个画面真带劲啊……野蛮,残酷,纯粹肉搏,充满了暴力美学的质感。那会儿我手头正好有个dv,赶紧拍了下来,可惜搬家太多次,现在估计也找不到那段珍贵录像了……”
“说重点。”
“我一打眼就看见,除了袁野泉,人群中有个细皮嫩肉的帅小伙打得最狠,脸上都挂了彩了,还能独挑好几个,把对方按在地上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那个战损画面,你晓得吧?我当时还觉得这人是不是学过搏击什么的,事后问了知情者,才知道人家可是在野生环境里摸爬滚打了三、四年才拍出来的那个片子,那身体素质是都市丛林里的小青年能比的吗?花了这么多心血的片子被人盗用了,换我我也愤怒。”
“后来呢?”
“后来就打输了的认怂啊,主动去跟组委会承认错误,作品和奖项都物归原主。有些无赖就是不能用文明人的方式对付,打一顿就服服帖帖,”说着,赖枫微又着急起来,“所以拜托你赶紧回屋吧,我可是温室里长大的,这种场面我应付不来。”
何犀仰首大笑,脑子里瞬间有了画面。怪不得他那么能打,原来都是被磨砺出来的。可贵之处在于,虽然他解决问题的方式如此简单粗暴,但并不是个四肢发达而头脑简单的人,他看很多书,为了工作极端自律地锻炼,因此作品质量高度稳定、风格深沉凝练。唯一的漏洞好像就是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就像系统分配技能值时,全部加注在了一个天赋上。
这样分析之后,何犀忍不住自嘲:她在不经意间如此洞察这个人,这个人却似乎并不懂她。
她又赖了一会儿,一直等到闹钟响了才起身离开。
刚打开门,就看见那个传说中的暴力美学崇尚者插着口袋,站在走廊对面——正对两扇门中间的隔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