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清高了一辈子,他当年三次将太医院任命的旨意拒之门外,何其孤傲,如果不是为了孙儿的前途大概是永远不会和朝廷扯上什么关系,如今倒好,他的亲孙子直接将名帖送到了缇刑司手上,与这齐国最底下的淤泥搅和在一起,也不知他知道后该作何感想。
顾以牧当然听得出何识君暗地里的嘲讽,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双手抱拳向何识君行了一礼,道:“如此,便多谢大人了。”
何识君却因此眯起了眼睛,看似随意地说:“顾小公子举止洒脱,不像是宫中太医,倒像是江湖中人。”
在朝为官之人,断断是不会抱拳拱手的。
顾以牧笑了一下,解释道:“何大人见笑了,我自幼在外求学,草莽之人粗鄙惯了,望大人海涵。”
“这倒是奇怪了,顾院令的医术已经是杏林圣手,何以小公子竟要外出求学?”
顾以牧道:“祖父说为医者,需得见天下人方能成事,因此并不拘于一处,哪怕是我父亲,如今也是在外行医,并不曾在京城定居。”
这倒的确符合顾家行事,何识君心中有所思量,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今日我前来并不单单是为了橘草堂一案,还有另一件事要请顾小公子帮忙。”
“大人请讲。”
顾以牧心想这可能才是何识君真正的目的了,答应得十分迅速,何识君却并没直说,只是道:“事涉机密,还是请公子与我走一趟才好。”
“哥……”
姚梦予一听又要带走顾以牧,如何能放心,何识君瞥了她一眼,又道:“公子放心,没人能在缇刑司手里抢人。”
顾以牧突然想起那日大街上何识君向陈恪要人的场景,心中感慨,却也知道何识君这是在和自己交换条件,于是愉快地答应了。
“大人说的哪里话,能帮上您那是我的荣幸,大人,那咱们是现在就走?”
听闻顾以牧在宫中给季秀林甩了好一通脸色,现在倒是能屈能伸,何识君心想这顾以牧和顾家人当真是一点也不像……
陈恪的尸体很快被运回缇刑司敛房,目击者全部被扣押,缇刑司将整个顾家都控制在手中,等梁王受到消息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陈寅年近五十,把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当成眼珠子来疼,眼看大事将成,惊闻噩耗,陈寅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就这么背过去,若非是他多年征战,大约是挺不过这一劫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仍旧是遭了不小的罪,几副汤药灌下去,到第二日才醒,气势汹汹地带着人来缇刑司要人,然而陈恪身为禁军统领,他的死危及宫城安危,即便是闹到君上面前,此事也不可能交给陈寅来处置。
更何况季秀林刚刚受了罚,“闭门谢客”,对于梁王的“拜访”也好,“威胁”也罢,一概不见,往日里嚣张跋扈的缇刑司一下子成了软绵绵的一团,纵是千钧的拳头下去,也能化之于无形。
若是平时他与季秀林针锋相对时,他反倒可以强硬将顾家定罪,然而此时正是敏感时期,他终究是不敢将缇刑司招惹地太过——季秀林是只见人就咬的恶犬,若是当真逼急了他,陈寅当真怕他坏事。
此间种种权谋交错,陈寅哪怕是恨不得将顾家千刀万剐,也不敢真的动手。
岳琅之听闻此事更是着急上火,试图翻墙去顾家时直接让缇刑司给抓了,吓得岳重当天就亲自带了一整套价值千金的白玉罗汉像给何识君松了过去,这才让岳琅之安全回家,随后他就被岳重直接关在了院子里,半步都不许踏出去。
因为陈恪的死,朝中充斥着山雨欲来的意味,反倒是被带走的顾以牧一片平静。
何识君并未直接告诉她让她做什么,只是找了间院子让她住在里面,到了第二日才命人将她带到了缇刑司的铁牢前。
缇刑司的大牢对于齐国百姓而言基本等同于阎罗地狱,号称没有人能从里面活着出来——无论你是朝廷命官还是江洋大盗。
然而这地方给顾以牧的感觉却并没有那么糟糕,最起码没有想象中的那种阴冷腥臭,牢房修整得甚至很还算干净,单人单间,在牢狱中称得上“豪华”。
顾以牧跟着一个缇刑卫兜兜转转,来到了牢房的最深处,这里的光线已经非常不好了,沿路都点着油灯,晃动的烛火把顾以牧的影子映得有些扭曲,深秋的冷意沁了进来,顾以牧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公子,到了。”
面前是一扇石门,顾以牧正有些疑惑这儿是哪儿,石门在此时就已经打开了,那缇刑卫恭敬地低着头,顾以牧半点停顿都没有,举步走了进去。
尽头的屋子并不大,四面都是夯实的石壁,上面挂着各种千奇百怪的刑具,在明亮的灯火下一目了然,顾以牧一进来就看见了那个一身粗布麻衣、坐在书案后面的男人。
顾以牧知道何识君昨日出现在顾府肯定是季秀林的命令,但却没想到他会亲自见自己。
但她的惊讶不过是一瞬间,她飞快地露出一个笑容,笑嘻嘻地向季秀林行礼:“草民顾以牧,见过督主,督主伤势未好,不宜久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