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身后有人喊他,谢惜朝回头,见叶新秋的轮椅卡在亭子旁边的台阶上。
谢惜朝过去帮他抬了上来。
叶新秋双手转了两下轮子笑道:“多亏你了。”
谢惜朝摇头。
叶新秋在某些地方同江世钦很像,一样的温雅,一样的静默。但叶新秋的温雅下有着百变千机,与其说他脾气好心性好,倒不如说他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喜怒不表于色。犹如一把雕金坠玉的宝剑,外表美轮美奂,实则暗藏利刃。
而江世钦就像一潭绵绵秋水,缄默静雅,从里到外,都是柔软而又温柔的,从无一丝锋芒。
见他一直沉默不语,叶新秋道:“你有心事?”
谢惜朝没有说话。
叶新秋笑了笑。“让我猜猜。”他曲起右手食指轻轻抵着下巴。“是因为兄长。”
谢惜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叶新秋道:“因为兄长要成亲了?”
谢惜朝没有说话。
叶新秋并没有因为他的无趣而就此沉默。
“林家小姐……”
谢惜朝倚靠在栏杆上:“你们都看得出来,为什么不劝他?”林家的计谋他都看得出,更别说叶新秋和江城这等心思的人。
叶新秋摇头。“阿城劝过的,无用。这是林家选择的,也是兄长自己的选择。”
“你说……”谢惜朝垂下眼。“林云锦是真的爱他吗?若是真的,那就不会害他,我也就放心了。”
不得不说他跟陈相与不愧平常臭味相投,对于这件事的想法都一致。林云锦若是真心喜欢江世钦,江世钦也喜欢她,那成了这段姻缘有什么不好,起码他是开心的。
“千机大哥,我真的很羡慕你。”
叶新秋颔首轻笑。“羡慕我什么?”他听过很多人说同情他,却极少听到别人说羡慕。
谢惜朝道:“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还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
看得出他心伤,叶新秋温言宽慰:“你也可以的。寻一门亲事,生一个孩子,安稳度日。”
谢惜朝摇了摇头。“我这辈子只想娶我喜欢的那唯一一人。”
叶新秋不言,聪慧如他又怎猜不到谢惜朝那唯一之人是谁。同人相处,叶新秋总会将分寸把握的恰到好处,既不会太过生分,又不会太过亲昵。谢惜朝心伤他看得出来,但也只能宽慰几句。仅此而已。拉了拉膝上的毯子。
“天凉了,早些回去吧。”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明月山庄弥漫一派繁忙喜气,入眼尽是喜庆红色,红绸自大门口向外绵延数千里,连门口翠屏湖如镜的湖水也沾染了这喜气,变的红彤彤了。
谢惜朝再也没有去找过江世钦,而江世钦竞也没有找过他。这让谢惜朝又是一阵心伤,江世钦从不记仇,连对待刺客都能放人一马,可见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为了林云锦。
新婚前夕,江世钦独自站在庭院中,今夜的月很圆,是一轮满月,月光照亮庭院却透不过树枝,在四周投下了参差交错的暗影。
林云锦轻手轻脚的爬上院墙,江世钦看着她从墙头翻进来微惊,忙作势上前伸出手臂接她。
林云锦张望四下没人,调皮一笑,直接从墙头跃下扑到了他怀里。
墙很高,江世钦身子又十分单薄,这一下让他退了好几步才勉强止住,掩嘴轻轻咳了几声。
林云锦从他胸前抬起头,关切道:“没事吧?”
江世钦温和笑道:“没事。”
“只是你,太胡闹了。新婚前夕新人是不能见面的。”他虽责备着,语气温润却没有一丝责备的意思。
“我太想你了。”林云锦搂着他腰的手臂又紧了紧,两只手臂圈着还有不少多余,江世钦真的太瘦了,心中不由一阵酸楚。
就在刚才,林云锦跟林海源大吵了一架,以死威胁下林海源终于松口,可以放过江世钦的性命,但林云锦必须助他掌权明月山庄,不可有误。
父亲的野心太大,自己又太微不足道,拼尽全力,却只是保住他的性命而已,他的家,他在乎的人,还是没有办法帮他守住。
“对不起……”她好难过,如果有一天,江家易主,那江世钦该怎么办,又会用什么样的眼神,什么样的态度对她。
江世钦温柔的给她顺着背,轻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我这身子,常年缠连病榻,指不定哪天就……”
林云锦赶紧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江世钦柔柔一笑,拿开她的手握在掌心。
轻柔安抚道:“别怕,我本就长你十岁,就算享常人寿数也终会先你而去。”
“小锦,我本不想拖累你。可我……”江世钦微微颔首,脸颊绯红,月华与他柔和的面容朦朦胧胧的混在一起,是说不出的人间绝色。
林云锦的视线模糊了,她情不自禁的吻上了那含笑的唇。
江世钦抱住她,温柔的回应着,一吻缠绵。
直到夜深,林云锦才恋恋不舍与他分开。江世钦本想让她从正门走,林云锦提醒他不合礼数,他这才想起二人算是私会,只能再三叮嘱她小心才无奈目送着她再次翻墙而出。
从墙上跃下的那一瞬间,林云锦心口的那块大石头也一同落了下去。心中突然坚定,要保护江世钦,保护江家,只要有她在中间帮持周旋,林海源便没有那么容易夺取江家,能拖一时算一时。
听着墙外落地的声音,江世钦收回目光,睫毛在眼睑上留下一片阴影。转身准备回房,叶新秋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顺手自路旁撵起一片枯黄叶子。
江世钦略微诧异后柔和笑道:“千机你怎么来了?”
叶新秋回笑。看向墙头,不知是看那轮圆月还是别的什么,缓缓道:“兄长真的想好了?”
他们俩都是一类人,知道彼此心中思虑度量,说话就可以少些弯弯绕绕。
江世钦“嗯”了一声。
叶新秋看向他。“当年的我,如同现在的你一般。”当年他也是想利用自己的婚事,吞并江家。
江世钦有些累了,扶着回廊上柱子在围栏边坐下,面上露出一丝倦态。“她不是我的阿城,也动不了我的心。”
叶新秋垂下眼,看着手中枯叶,少见犹豫。
“惜朝他……”
“千机。”江世钦轻言打断。“你我都是聪明人,我知有些事瞒不过你,但你当知我心中所想所愿。我的寿数有限,只想在这有限的日子里护好无垢阿城,护好江家。这些已耗尽我全部心力。”
他垂下眼眸,很轻很轻的笑了,语气缓慢荒凉。“情爱之事对我终究太过奢侈,我不能想,也不可以想。”
叶新秋道:“你大可不必这么着急,来日方长,我当初也不曾料到会跟阿城有以后。”他想了想,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而又继续。
“兄长,我经历过这些。你我虽比这世间大多数人都要聪明,可机关算尽后,往往陷进去的是自己。”
江世钦道:“你说的我都明白,若我同你一样,我也不至于这般。可自上次解蛊后我的身体大不如前,已是时日无多。我筹备了这么多年,现在虽不是最佳时机,但等不了了,在我死之前,必须要清洗明月山庄,我要给无垢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江家。”
叶新秋没有再说什么,他今日说的已经够多了,完全不似往日的自己。叶新秋聪明,所以他很少管别人的闲事,与人相交也是点到为止,今日他愿意逾矩,不仅是因为江世钦是江城的兄长,也是源于那种同类间的惺惺相惜。
他转了轮椅,背对着江世钦往外行去。“兄长保重。”
第二日,唢呐声吹彻蓝天翠湖,锣鼓喧天,红妆十里,鞭炮炸过碎纸将洁白的二十四桥染了一层喜庆的红色。
桥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江家家主大婚,玄门百家争相献礼祝贺。
江世钦应酬着,不过多久便露出疲态,江西泽适时出面分忧,他往那里一站,送礼之人话便少了,套近乎的人也少了。
陈相与在一旁憋笑辛苦。
江世钦被江城送回房里,在桌旁坐下,摆了摆手温和道:“这么忙的时候,我还给你们添麻烦。你去忙吧,我歇一会就好了。”
江城实在是忙不开,江西泽是个不管事的,陈相与又是个不懂事的,这么一大家子全靠她一个人操持,忙里忙外脚都快不着地了。
但越是忙乱的时候越容易混进不轨之人,实在不放心让江世钦一个人在房里,找奴仆来陪着又不放心。
“星儿。”她福至心灵,把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叶飞星拉过来。“你在这里照看一下舅舅,有什么事就去喊娘亲好不好。”
叶飞星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然后跑了出去。
“星儿……”江城见他跑了出去,头隐隐作痛,按着太阳穴。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连乖巧的叶飞星都不听话了。还没来得及说上什么。叶飞星已经把谢惜朝拉了进来。
“慢点慢点。”谢惜朝被他强行拉着胳膊拖过来,一直矮着腰,怕他摔倒。都没注意到自己被拉到哪了。
一抬头刚好跟江世钦错愕的目光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