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着头的是一个女人,三四十来岁的样子,因为又脏又瘦,可能看上去年纪略微偏大。之前的响声应该是她想推开地板所发出来的,只是没有力气,所以才有一下没一下。蹲着的那个看身形小小的,年纪恐怕不大。
那女人正警惕又惊恐地盯着上面,却因为长久处于黑暗当中,被烛光一照,下意识地眯了下眼,等睁开眼看清上面是人的时候,眼里的恐惧消退了很多,还多了一丝惊喜。
“人?是不是人?”不知是太激动了,还是幽闭得有点糊涂,她一开口,给人的感觉思绪有些凌乱。
“是的,我们是活人。”张易暂时还无法判断她的精神状态,因此尽可能地将声音放轻缓了回答,但语气却十分诚恳笃定。
“那……那……”女人似乎想问什么,但又有些害怕,最后一回身,将那个蹲在地上的小身影抱起,递了出去。
张易看了一眼,发现是个七八岁左右大的小孩,很瘦,垂着眼皮,但有呼吸,可以确定是活人,于是伸手接了上来。然后再把女人也拉了上来。
女人一只手里紧拽着小半布口袋东西,也看不出是什么。南劭将蜡烛往地穴中再照了照,发现里面空间其实不大,两个人在里面只能坐着蹲着或者站着,连躺都不能躺,四壁和穴底并不平整,就像是仓促之间挖出来的一样。
张易将地板归回原位,而那女人一上来就扑到了那具尸体边,推了几下,“大成!大成……”唤了数声,感觉到人都已经冻硬,没有活的可能性,又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外面跑。
而那个小孩则默默地蹲在那具尸体旁边,不言不语,就好像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一样。
不片刻,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号,在周围一片寂静当中显得异常的刺耳。张易和南劭走出去,看见女人跪在一片尸体前面,哭得撕心裂肺,几欲晕厥。
“狗日的天爷,你怎么就不给个活路啊……”
杜鹃啼血般的悲泣声中,短短的一句控诉显得是如此无力又无奈。
之前收拾尸体时心情还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张易不知道怎么就被这句话给戳痛了某根敏感的神经,脑海里浮现起末世降临后的一幕幕,尸化,动植物变异,气候异常,尸兽潮,林安的凶残,人类的挣扎,绝望的哀号……那些他以为已经随着适应末世而被埋葬进了记忆中的东西似乎一下子苏醒了过来,在女人凄苦的哭号声当中提醒着他,人类的苦难从来就没有因为适应就消失了,它一直存在,而且时不时会跳出来找找存在感。
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去劝慰女人,南劭更不会,两人只能站得远远地,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张睿阳和兰澜扒着门框,一会儿看看屋里的小孩,一会儿看看外面哭得凄惨的女人,一大一小竟然不自觉都跟着哭了起来。
好在女人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伤痛,在狠狠地发泄了一回之后,便擦干净了眼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了回来。
“谢谢你们。”她哑着嗓子说,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手脚无力,却开始跟着收拾剩下两栋房子的尸体。
只不过在抬屋里那具叫大成的尸体时却遇到了麻烦,那个一直默默蹲在旁边的小孩扑到了尸体上,抱得紧紧的,不让他们抬出去,无论谁劝说都没用。
张易两人当然有手段可以强迫小孩放开,不过他们并没有这样做,而是转头去收拾别的地方。
原本他们是准备先挖坑,将尸体都埋葬了,才找栋房子休息。但在看到拖尸体的时候女人数次栽进雪地中,虚弱得厉害,却又倔强得不肯停下,于是等将最后一栋楼的尸体抬到空地上之后,便找了个比较干净的屋子生火做饭。
吃饭的时候小孩仍然蹲守在尸体旁边,既不让人动尸体也不吃饭。张易他们没有办法,考虑着是不是要采取强硬手段的时候,哭得眼睛红肿的兰澜说话了。
“你爸爸在那里呀。”她指了指离尸体不远的地方,那里有一只破破烂烂的小狗布偶。这个布偶之前就有,只是谁也没在意。
听到她的话,张易和南劭都顿了一下,以为这姑娘又犯病了。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除了不让搬移那具尸体以外,一直对周遭一切都显得很漠然的小孩竟然动了动眼睛,目光落在那只浸染了鲜血的小狗布偶上面。片刻后,抬头询问地望向兰澜。
兰澜肯定地点了点头,说:“他就在那里。”
小孩木然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勉强可以称之为笑的东西,但很快又收敛了起来,他双手撑地爬了过去,将小狗布偶捡起,也不嫌脏污,就这样抱进怀里。
这一回南劭和张易再去搬尸体,他就没再阻止,只是安静地跟在后面。
“我们是从云东市里逃出来的,一路死了不少人,也不知道哪里有政府的收容点,走到这里实在是走不动了,就大伙儿一起将这几栋房子清理出来,修了围墙,算是有了个容身的地方。”吃饭时,女人说起往事,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
她叫姜红,二十九岁,末世前是一家外资企业的白领,结了婚,还有一个刚满一岁的小宝宝。老公是大学时的初恋,夫妻感情很好,双方收入都高,有房有车,什么都不愁,如果没有末世,他们还准备生第二胎,可以说是幸福家庭的典范。
但末世发生了,宝宝变成了丧尸,老公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咬伤,在发现自己有尸化的迹象时,抱着已经变成丧尸的宝宝从顶楼跳了下去。两边的父母也都没能逃过那一劫。一日之间家破人亡,世界大变,如果是性格稍为软弱一点的,只怕已经悲痛绝望地自杀,但她心里却憋着一口气,想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灾难,想要将满腔的仇恨火焰狠狠地砸向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所以她活了下来,跟着小区里聚集起来的一群幸存者往城外冲去,与更多幸存者汇合到一起。他们逃离云东市,想要寻找由政府或者军队建立的收容点。然而末世初期,云东这边并没有组织任何救援行动,别说收容点,连成建制的救援力量都没有见到。
在逃离城市的过程当中,死了不少人,被堵在高速路上时,又死了不少,最后他们不得不弃车下了高速,顺着省道前行。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死人,等抵达这里时,原本的三百多人就只剩下百来人。
没人再想往前走了,又或者说他们害怕了,因为没有希望而害怕,因为再过去是一个县城,里面会有大量的丧尸而感到害怕,所以他们停留在了这里。
这里只有几栋房子,末世时又没几个人在家,对于一路拼杀过来的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一片净土。
他们清理掉几只丧尸,在这里安住下来,一边为了活着而努力,一边想办法打听政府的消息,后来又收了几波路过的幸存者。人数都不多,每波也就三五个的样子。
这附近有农村,还有县城,距离不是顶近,但也不是远得要跑上几天。他们后来又弄了几辆车,开着车去搜集物资,等慢慢习惯了与丧尸战斗,日子也能将就着过下去。只是一直都没有政府和军队方面的消息,渐渐的大家也就不再抱希望。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情况已经坏到不会再坏,以后的日子要一直这样不死不活地过下去时,气候变了,动植物变异了。因为事先毫无心理准备,再则变异后的动植物又凶残得厉害,那一遭他们陆陆续续又死了不少人,最后等适应过来时,就只剩下五十来口子人了。这还亏得是杀了半年丧尸锻炼了出来,不然只怕一个活口都留不下。
姜红哪怕是满腔的仇恨也被现实给磨了个尽,她想报仇,难道还能找老天爷报?而当初丧失亲人的悲痛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中已经变成麻木,只剩下本能的求生。第二遭灾难过后,她跟一个带着孩子的男人搭伙过起了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