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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半月后, 帝王再次出现在青楼时,果然道:“朕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你随朕入宫如何。”
他在问她, 用的却是陈述句。
这些日子里,狐女大概也从旁人口中得知了皇宫是个多么富丽堂皇的地方。
但她生来便是王女, 自幼锦衣玉食长大,人间这点富贵, 还入不了她的眼。
狐女半倚在牡丹绣榻上, 窗前一盆凤仙花开得正艳, 却不敌她面容十分之一的好颜色。
“不如何。”
便是这漫不经心的三字,推拒了帝王。
帝王问她:“你要什么?”
狐女言笑晏晏反问:“你看我缺什么?”
她游戏人间罢了,什么都不缺。
帝王或许是懂了,亦或是没懂,但此番离去后,就再也没去过青楼,只不过各种珍奇物件还是隔三差五的往她这里送。
青楼里的姑娘们,有的说她傻, 有的说她想玩欲拒还迎的把戏罢了,不过还是羡慕居多。
帝王虽不来了,可这赏赐从没断过。
因为帝王之前经常来看狐女,其他的王孙贵族倒是不敢往狐女跟前凑了。
日子过得无聊, 狐女迷上了去茶楼听评书。
什么落魄秀才富家千金私定终身却被棒打鸳鸯,什么寒窗书生跟狐妖的恩爱缠绵……狐女一度觉得狐族风评被害。
妖族,特别她们狐妖, 最喜欢美人美物,择偶时对方长得好不好看这绝对是一个关键性因素。凡人里所谓的容貌倾城,放她们狐族,那也只是个中下水平。
狐女觉得很迷惑,哪只狐狸眼这么瞎,会看上人间的书生,是他们狐族的儿郎不够貌美还是隔壁山头排着队求娶她们狐族姑娘的男妖不够多??
至于吸.□□气,这更是无稽之谈。
妖有妖道,靠吸食.精气这等邪门歪道修行的,遇上个雷劫就被劈成飞灰了。
何况人的精气才多少?塞牙缝都不够。
她们要是想快速提升修为,找个妖侣双修它不香吗?
虽然这些故事狗血又俗气,但胜在能打发时间,狐女常常捧着一碟瓜子,坐在茶楼里听上半日的评书。
因为她经常去,以至于茶楼里总是座无虚席,听书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冲着看狐女去的,时不时还有妇人闯进茶楼里,揪着自家男人的耳朵把他拖回家去。
一日狐女跟往常一样去听评书,却发现茶楼里空无一人。
她寻着自己常坐的靠窗那桌坐了下来。
店小二给她上了茶,狐女抿了一口,发现今日这茶比往常的好了不少。
说评书的先生开嗓了,不过像是敬畏什么,神情有些不自然:“有一公子,倾心于一姑娘,欲娶那姑娘,可姑娘不愿,且说,这姑娘为何不愿?”
狐女冰雪聪明,知晓这话是在问她。
她凝脂白玉般的手撑着自己下颚,勾人的狐眸一派波光潋滟,待你深陷其中,却又发现她眸底平静若一汪死水,她笑意慵懒的道:“她为何要愿意呢?”
这次出声的不是说书先生,而是隐在屏风后的帝王:“他允你江山为聘。”
狐女眼波转了过去,只一个眼神,说是万种风情也不为过,可她面上依然是那幅兴趣索然的神情:“你以为你给的是最好的,可未必是我想要的。”
她是妖,以后还有数不清的年岁。
但凡人的寿命就这么不到百年的时间,还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衰老中度过的。
狐族喜欢美人,一个几十年就会衰老的凡人,她们才不会喜欢。
何况……跟凡人相恋,动了真情,对妖来说才是最不公平的。
隔壁蛇族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蛇族少主喜欢上一个凡人女子,可那凡人女子每隔百年又得入一次轮回,哪怕死前流再多的泪,立下再多的海誓山盟。
但奈何桥上一碗孟婆汤下肚,来世照样忘得干干净净。
只有蛇族少主牢牢记着他们相识相知相守的每一段记忆,连哪一年飘落在他们屋前的秋叶是什么弧度,都不曾忘却。
开心也好,难过也好,所有的悲喜清欢,都只有他一个人记着。
他说,她不记得了,但他得记着,等重逢后,又说给她。
要是他也不记得了,就真的没人记得他们的过往了。
狐族少主每隔百年又去人世寻她。
转世后的女子,像他曾经的恋人,但又不是了。
蛇族少主每一次找到女子,对他而言,她是他宿世的爱人,可对女子而言,蛇族少主只是个陌生人。
他得重新让她喜欢上自己。
但是后来女子转世后,蛇族少主没能在茫茫人海中及时找到那名女子的转世,等他终于寻到她时,她已经嫁做人妇,相夫教子。
蛇族少主失控杀了她那一世的夫婿孩子,换来的却是女子充满仇恨的穿心一剑。
她不记得她们相爱了多少世,她只知道他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妖。
再后来,蛇族少主死在了雷劫里。
万念俱灰,大抵便是如此。
他的爱人,早在她第一世死去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
哪怕是同一个灵魂,转世后,却也不是他曾深爱过的那人。
是他执着罢了。
狐女初次听到这故事时,只觉得那蛇族少主看着精明,脑子里怎么就全是浆糊呢。
那时候,狐女以为对凡人动心这种是,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现在也是这么相信的。
可能是她的态度太过漫不经心,像是一缕怎么也不可能攥在手中的风。
帝王终于彻底败下阵来,他问她:“到底要何如,你才肯嫁我?”
狐女一双潋滟的眸子微抬:“你喜欢我么?”
帝王摇头:“朕不知,但你总出现在朕梦里。”
这些日子,狐女也听过不少文人才子写给她以寄思慕的诗文,但像帝王这般说辞的是,她还从未听过。
她约莫是想笑,却又被他勾起了几分兴趣。
“我若不嫁你,你又能如何?”
他看着她,神情恍惚,仿佛是透过她再看另一个人:“是啊,我能如何……”
那日茶楼别过,狐女对听书也失去了兴趣。
青楼下方的街角有个卖馄饨的娘子。
她的馄饨卖的格外好,狐女吃过一回后,就喜欢上了那味道。
听说,那娘子曾经也是青楼里的头牌,红极一时。
那一年有个进京赶考的书生穷困潦倒,染了风寒,身无分文连个借宿的地方都寻不到,更别提看病抓药,只得忍着病痛沿街卖画。
头牌娘子见他可怜,便差身边的丫鬟买了一副,看到画作,感慨此人颇有才气,不忍他就此没落,施舍了银两给书生。
书生言读圣贤书者,不受嗟来之食,立誓他日必当报答头牌娘子。
二人就此熟络起来,头牌娘子把一颗心都托付给了书生,筹集银两给书生打点门路。
岂料书生一去不回。
楼里的其他姑娘说,那书生中了状元,当了宰相女婿。
头牌娘子不信,一直在等他回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后来年纪大了,索性自己赎身,在街边卖起了馄饨。
“听说你离开的时候,二娘让你留了不少体己钱,你自己置座宅子,请一两个下人打扫庭院伺候起居,过得清闲些不好么?”
狐女在这里吃馄饨的次数多了,便跟头牌娘子熟络起来。
她口中的二娘就是青楼妈妈。
头牌娘子笑了笑,手脚麻利的把锅里沸腾的馄饨捞起来,她已经老了,不过依然还有半老徐娘的风情在:“宋郎说我煮的馄饨好吃,我如今这幅模样,怕他再打这里路过认不出我了,但闻着这馄饨味儿,他便知晓是我了。”
又是一个痴人。
狐女问:“何苦?”
头牌娘子笑说:“油盐酱醋哪里调得出个苦味来。”
是心苦罢了。
可到底是不甘呐。
“你也别挑了,世上痴儿可不多了。”头牌娘子把那碗热腾腾的馄饨放到狐女跟前,冲她挤眉弄眼往后看。
狐女眼角余光一瞟,便见自己斜后方那桌坐了一人。
桌上放着一碗跟自己一模一样馅儿料的馄饨。
身前是澹澹月色,身后是阑珊灯火,那人便一袭锦衣坐在那边,玉雕般的面孔一半映在在人间烟火里,一般浸在清冷月色里。
他静静望着她这边,眼底的情意如蚕丝,一寸寸把人包裹。
在帝王陪狐女吃了一个月的馄饨后,不知是不是被他缠烦了,狐女突然同意跟他进宫。
帝王把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当,狐女在人界有了新的身份——户部尚书家自小体弱不见外人的小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