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走了。我俩一来就看见屋子已经空了,日常用的东西也都不见了,估摸着是离开咱们双井村了。”
竟然这么痛快就走了,一股喜意涌上周玉翠心头。
她脸上不敢露出半分来,反而尽量让自己显得关切些。
“这可怎么好。天都快黑了,她们娘仨个能去哪儿呢?要不……去找找?”
她硬逼着自己,才违心的说出最后三个字。
“找个屁!”
苏大强还没接话,苏大勇突然怒喝一声。
“谁都不许找,她们爱去哪儿去哪儿,死在外面都和我没关系!”
周玉翠目光闪了闪,住了嘴不再说什么。
张萍萍立在门边,把屋里三人的对话全听了去。
她强忍着,可唇边还是露出一丝笑意。
走得好,最好永远别回来,和苏大勇从此断了联系。
那以后,她可就是苏大勇唯一的女儿了。
家里所有好吃的、好穿的,都是她的。
那两个小贱人再也不足为惧。
**********
贺娟娘家也在前进公社,同样隶属于一大队,离双井村生产队有二十里地的距离。
平时走路过去,差不多四个小时。
苏云叶计算得很好,傍晚时出发,约莫月上中天时,就能到了。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突然下起大雨来。
老话说,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绝对是真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放眼望去全是田地,连个避雨的地方都寻不着。
娘仨被突如其来的大雨给浇了个透心凉,浑身都湿哒哒的。
苏云叶和贺娟还好,苏招弟就不行了,冻的直哆嗦。
被大雨浇过的土路,泥泞难走,一脚踩下去脚就陷在泥巴里,费老大劲儿才能抬起来。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着,速度连先前的一半都不到。
眼看这样走下去,走到明早也不知能不能走到,再看苏招弟冷得浑身冰凉,贺娟着了急。
可是着急也无法,她们现在被大雨拦在半道上,这会儿就算是想回去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招弟,来,妈背你走。”
眼见小女儿歪歪倒倒,贺娟心疼得蹲下身,就要把招弟往身上背。
“还是我来吧。”
苏云叶将手里的土豆袋子塞进贺娟手里,接着伏下身背起了苏招弟。
离开双井村的主意是她出的,现在出了情况,她就必须得顶上。
再说,贺娟那瘦弱的身板,根本没法背着苏招弟走太久,万一到时两人一块儿倒下了,更麻烦。
至于她,虽然也瘦的厉害,但毕竟年轻,肯定比贺娟能多撑一会儿。
贺娟心疼地看着两个女儿,将土豆和包袱都挪到一只手,另一只手扶着苏云叶。
“再往前走走,快到沙土路了,那边能好走些。”
所谓沙土路,是从县城到最近的城市平江市的唯一公路。
贺娟娘家所在的丰禾村生产队,就在公路的必经之处,等她们走到那儿,只要沿着公路往前走就行了。
虽说是沙子铺出来的路,比不得后来的柏油马路,但已经比泥土路强多了。
这么一想,苏云叶顿时觉得身上多了不少力气,咬牙坚持着,背着苏招弟一直走到公路边。
沙土路确实要好走多了,虽然还是湿滑,但起码不会深一脚浅一脚,随时有摔倒的危险。
可这时候,苏云叶却感到后背上的温度越来越热。
“妈,你快摸摸招弟,怕不是发烧了!”
她着急地说。
贺娟也立马觉出不对,苏招弟已经有半天都没动静,她原本以为是睡着了,等贺娟上手一摸,才察觉苏招弟身上滚烫滚烫,烧得厉害。
贺娟一下慌了神。
“招弟发高烧了,一定是刚才被大雨浇的,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可怎么办?”
贺娟着急,苏云叶也着急。
这个年代的农村,缺医少药,发了高烧绝对不像后世那样,随便找个医院,打针点滴就能退烧那么简单。
大晚上的,站在黑漆漆的路边,连个人影都不见。
四周除了她们面前那条蜿蜒的沙土路,就是一望无际的田地。
烧得已不清醒的苏招弟,愈发沉重,苏云叶感到双腿好像灌了铅,每迈一步都异常艰难。
她咬牙硬撑着。
无论如何,都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贺娟娘家,医院是不用想了,但至少生产队里会有个卫生所,再不济也会有赤脚大夫。
苏云叶在心里粗算了下,以她目前的速度,走到贺娟娘家至少还得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说短不短,说长不长,高烧烧得久了,很可能转成脑膜炎,到时可就麻烦了。
她心急火燎,奈何背着个大活人,速度怎么也提不上去。
她回头望向漆黑的公路另一端。
要是能有辆车过来,捎她们一段就好了。
不过苏云叶也知道,自己这是痴心妄想。
这个年代汽车稀少,路上本来就没几辆,尤其大半夜的,更不可能遇到了。
咬咬牙,苏云叶眼底闪过一抹倔强的神色。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苏招弟有事,就像当年云雪一样。
她将苏招弟往背上兜了兜,挪开步子继续朝前走去。
“云叶,妈换换你吧!走这么远,你身体要撑不住的。”
“不用,我还成。”
苏云叶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浑身肌肉都酸到麻木,完全靠着一股意志力在往前挪,这会儿要是停下来,她就再也迈不出一步了。
不知又走了多远,忽地苏云叶感到身后有光亮晃过。
还没等她回头,贺娟已经在惊喜道:“车!有车过来了!”
苏云叶向后看去,只见在她们身后,原本漆黑一片的公路另一端,已被明晃晃的车灯照亮。
倾盆大雨过后,还下着细蒙蒙的小雨。
车灯在迷蒙的细雨中,显得那样不真切,直到车子开近,苏云叶才看出那是一辆老式吉普车。
这车在她原来所在的那个年代,只能在博物馆看见了。
可在1977年,这车可是实打实的好东西,不是一般身份的人能坐的。
不过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管车里坐的是谁,眼下妹妹招弟的病情最重要,她必须把车拦下来。
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劲,她猛地冲到了路中间,拦在了车的前方,一手托住苏招弟,一手朝吉普车猛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