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厅人事档案包含省内各市级公安局支队队长级以上人员的变动记录,市公安局的档案处因权限不足无法保管。
池宵飞在临死前对他说了一个“秋”字。
有了以上这些信息,聂倾已经可以推测出池宵飞生前一直在调查的焦尸案,恐怕跟平城市公安局禁毒支队队长秋路新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而池宵飞那段时间致力在查的,就是焦尸的真实身份。苏纪当初在做尸检时还曾说过,死者生前很可能是一名警察。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后背发凉的可怕猜想——
那具焦尸的真实身份,一定跟秋路新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而秋路新正是这一毁尸灭迹恶性杀人事件的真凶!
倘若事实真是如此,恐怕全国警界都要被震动了。
聂倾清楚此事干系重大,既然在y省内部处处受阻,索性先离开那儿,直接逐本溯源,到秋路新原先的大本营a市来查他的底。
之前让袁亮帮忙找的,就是秋路新本人所有能查到的个人信息、以及相关的社会关系。
作为a市公安局派遣到平城市公安局的高级干部人员,秋路新的人事档案保密级别也相当之高,连袁亮都颇费了一番功夫才黑到,做完之后还心有余悸,聂倾也不住在心里提醒自己要小心行事。
根据袁亮交给他的资料,秋路新至今未婚,父亲在他高中时就去世了,母亲还健在,如今住在a市一家私人疗养院里。
聂倾手上有这家疗养院的具体地址,但他不想这么早去打草惊蛇,于是先联系了一个之前在公安大学时认识的前辈,现在就在a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工作,两人约在距离公安局不远的一个咖啡厅见面。
聂倾先到,在角落找了个不起眼的座位。
过了一会儿,他就从落地窗里看到这位前辈大步朝门口走去,进了门不假思索就朝他坐的位置走来。
“你果然坐这儿,换我也一样。”来人熟不拘礼地拉开聂倾对面的椅子一屁股坐下,招招手对旁边一个咖啡厅的小姑娘说:“老样子。”看来是常客。
来人名叫孟峥,如今是a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队长。聂倾上大二那年,系里请了孟峥来给他们做了一系列关于刑侦工作的讲座,持续了一学期,聂倾因为佩服他过硬的专业技能常去请教,二人因此便混熟了,后来就处得像哥们儿一样。先前提到聂倾在上学期间曾协助当地警方破过几起案子,都是跟着孟峥一起。直到聂倾毕业选择回平城,他跟孟峥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许多,但二人之间的联系却一直没断过,聂倾还经常向孟峥咨询一些破案方面的事情。
这会儿聂倾看他在这北方的大冬天里还穿着一件短袖t恤满街招摇,不禁感慨道:“峥哥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离得近,又有暖气嘛!”孟峥呲牙笑着说,他肤色偏黑,看得出经常在外面遭风吹日晒,皮肤比较粗糙,但人长得却很精神,尤其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显得炯炯有神。“你怎么样?回到祖国的南方是不是很想念咱这儿的暖气啊?”
“呵呵,还好。”聂倾也笑了笑。
这时刚才那个小姑娘端了两杯冰咖啡过来,一杯递给他,一杯放到了孟峥面前,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说:“你慢点喝哦,太快喝冰的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孟峥摆摆手,等她走远又耸了耸肩,“小小年纪就这么啰嗦。”
“和你很熟嘛。”聂倾低头喝了口自己的咖啡,一股凉意直沁肺腑,顿觉头脑清醒几分。
“说你的事吧。”孟峥忽然敛容正色起来,盯着聂倾,“你说在电话里不方便讲,现在又这么心事重重,看来不是小事啊?”
“嗯。”聂倾知道在孟峥面前他不像小学生也就像初中生一样,道行太浅,什么心思都藏不住,但他这次来本也就没打算隐瞒什么,于是将焦尸案的情况——包括池宵飞的死和他遇袭的事、以及他关于事件真相的猜测——都细细地跟孟峥讲了一遍。
“这个案子,有两点最重要。第一是焦尸的死者与秋路新的关系,第二是秋路新这么做的动机。”孟峥听完后,思索两秒说道。
这与聂倾的想法不谋而合。而孟峥仅仅是听了一遍就把思路理得如此清晰,聂倾不由对他更加敬佩。
“你说你有秋路新母亲所在疗养院的地址?”孟峥又问。
“呃……是。”聂倾迟疑了一瞬才回答。
孟峥狡黠一笑:“别紧张,我不会问你是怎么得来的。干咱这行,黑白两手都得硬,你小子可以。”说完顿了顿,“我是在想怎么给你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进去看人。你要是用真实身份去肯定立马暴露,要假装成别人,我相信那位秋队长也不可能不做防范,估计你刚走到他妈面前照片就已经被人传到他手机上了。”
这正是聂倾没有贸然去疗养院的原因,他也担心这一点。
“这样吧,你把疗养院名字发我,我来安排。”孟峥看了眼时间,不到早上八点,“你先别去别的地方,我争取九点前搞定。”
“好。”聂倾对孟峥的办事能力十分信任。
“至于死者的身份,你不方便去查,也交给我吧。”孟峥看起来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已有了可行的计划,“咱早上去疗养院,下午回来就办这事,不过时间上我不敢打包票,顺利的话很快,要是不顺利,可能还要多绕几个弯子。”
聂倾点点头,“没问题,都听峥哥的。”
“那我先回队里安排下,你就在这儿等我。不过——”孟峥的视线落到聂倾放在一边的拐杖上,“你的伤怎么样?短时间不靠它可以走吗?去疗养院带这个可能不方便。”
“可以,我只是长时间走动需要带着它,一时半会儿的没有影响。”聂倾说。
“那就好,等我消息吧。”孟峥也干脆,说完直接抬屁股走人,多余的话半句没有。
倒是那小姑娘看见他走便在后面喊了一声:“还给你记账啊!”
孟峥回了下头,招招手算是默认了。
小姑娘笑吟吟地走过来对聂倾说:“你还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告诉我,都记他账上。”
“这怎么行,我来买单吧——”聂倾已经掏出钱包,小姑娘却连连摆手制止道:“你不用跟他客气,他那个人从来都不客气,给他记上!”说完抿嘴一笑扭头走了。
聂倾到这时也看出点端倪,既然人家女孩子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坚持,只得默默接受了前辈的“盛情”。
这会儿已经到了a市上班族出动的时间,街面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来买咖啡的人也是络绎不绝,身边变得吵吵嚷嚷,聂倾有点庆幸自己这个座位不会被人挤到,他可以默默观察每个人,猜测他们的身份职业,对于刑警来说这也是比较有趣的一个训练。
就在这时,他看到从门口走进来两个人,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扶着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男人脸上戴着墨镜,手里拄着拐杖,男孩扶他的动作显得小心翼翼,一直在留心避开周围的人。应该是个盲人。
男孩将男人搀扶着坐到靠窗边的一个沙发上,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就转身去柜台排队了。
那个男人则安静地坐在那里,头一动也不动,双手交握在身前的拐杖上,没有很用力,但看得出他很依赖那根拐杖,仿佛是安全感的寄托一般。
刺痛,似乎是从心脏的一个点开始,迅速蔓延至整个肺腑。
聂倾下意识挠了挠胸口,试图缓解这种感觉。在这一刻,他心里想的都是余生。
没人在身边的时候,余生是不是也像这个男人一样,时刻保持着警惕戒备、把手杖当成是自己唯一的倚仗?
或许,他的不安要比寻常失明的人更强。
想到这里,聂倾拿起手机拨出余生的电话。
“阿倾?”余生接得很快。
“你声音怎么了?”聂倾听到他沙哑的嗓音不禁蹙眉,能听出来这并非是刚起床时那种慵懒的声线,而是真的哑了。
“没事,估计是一晚上没睡的缘故。”余生说的很小声,越发显得中气不足。
聂倾一听就急了,可想到自己不应该对他发火,刚要提高的音量又被压了回去:“为什么一晚上不睡?你的伤都好了吗?”
“好差不多了。”余生在那头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呢?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你现在还有事吗?没有就快去睡吧。”聂倾劝道。
“嗯……”余生有些犹豫,等了两秒才问:“你今天忙吗?能不能见一面?”
“我不在平城,昨晚来a市了,今天估计回不去。”聂倾细细听着那边的动静,又问:“有什么事吗?着急吗?”
“哦,不急……没事,就随便问问,你不在就算了。”余生的声音更低了。
聂倾一时默然,但很快便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我会尽快把这里的事了结,等我回去找你。你照顾好自己,要保证休息。”
“我知道了,你也是。”
放下手机,聂倾端起剩下的咖啡一口气全灌了下去。
得尽快回去,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