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之间有什么话是我听不得的?”谢暮白立即黑了脸,一天天又是谢岁欢又是谢清清的,就没见她对自己有个东奔西走的架势,没想到换回男儿身后还是要和原先的这群姐姐妹妹争宠。
“哎呀,女孩子的讲话不能给外人听的,”谢清清出来打圆场,眼珠子咕噜噜的转动,继而调侃起来,“五哥真想知道的话,不如今日和我们一道做个女儿家。”
一番话令谢暮白想起往事,顿时不想吭声,可现在回想,确实是谢清清在新婚前夜将青庐让给一对有情人相见,他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抬步向前,却没有走远,立在一处矮墙根,那个方位刚好可以察觉是否有人经过,门前的两名妙龄少女不时侧头小话,明月高高挂在天上,为女孩子的衣裙罩上一重白纱,谢暮白注视着其中一人的侧脸,那月光仿若另一层轻薄的青帐围绕在她周边。
习武的人比较警觉,在白栀回头看他之际,他早一步举头貌似目光不经意地略过夜幕。
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白栀重新收回视线,专心致志地面向谢清清。
“刚刚说到哪了?”
“你讲到奶茶了。”谢清清随即提醒。
“别提了,以前喝它怕长胖,来到这里以后恨不得有个奶茶店一起穿过来,椰果和珍珠必须一起加上,最好是大杯。”说着说着,白栀叹了口气,现代美食五花八门,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真的想吃?”谢清清问她。
白栀连连点头。
果不其然,谢清清在围墙上摸索了一会,神秘兮兮地找出一只提篮,这是她一早就藏好的,不知道哪个古代人想的破规矩要在青庐守一整夜,外面喜气洋洋吹吹打打的,这怎么睡得着觉,还不如弄点东西来犒劳自己的肚子。
将里面的杯子递给白栀一只,谢清清兴奋地从酒壶里倒出一些液体分给自己,又给白栀灌上一杯,液体不是寻常酒水的透明色,带了一些浓稠,入口醇香,分明就是奶茶的味道。
“你怎么做到的?”一饮而尽,白栀欣喜不已。
“乌龙茶是现有的,正好王府送来了上等牛乳,我便索性想着试一试没准就成功了,就是炼化牛乳那股腥味程序复杂了些。”难得有人欣赏自己的杰作,谢清清自豪地将实验过程一一讲解,想当初她将实验成品端给醉客喝时,小丫鬟含了一口拧紧眉毛,特别纠结地给出品鉴:“味道有点怪怪的,与奴婢常喝的茶不一样,想必姑娘这等金尊玉贵的人儿才懂得品尝,不像奴婢这般粗蠢。”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美食倍思亲,谢清清长叹一声。
难得在吃食上找到知己,谢清清胳膊肘怼怼白栀的手臂,“下次我要去试试红茶和熟普洱做成奶茶什么效果,你可要替我尝尝味道怎么样。”
“好啊。”
话匣子一打开,再也守不住,两个女孩把现代的东西描绘个没完没了,谢清清继续熟练地掏出自己做的小零食邀请白栀一起吃,不知不觉没有形象地一齐坐在地上,肩并肩同样地双手抱膝靠在墙根。
不约而同地抬首望月,悬挂在树梢头的月亮此时已然黯淡无光,太阳虽未到临,如浓墨般的夜色亦转为深蓝,依稀可见十丈外的轮廓。
等了如此之久,谢清清难免好奇道:“你说他们在里面说些什么呢?”
“话别吧,听说谢怀兰准备离开侯府自寻出路了。”两本小说里都没有关于谢岁欢出家的剧情,白栀只能根据现有情况猜测。
“但我觉得他们也许在许誓山海之盟也说不定,我为你出家为尼,你为我打拼天下,你不来我不老,想想都觉得烂漫。”谢清清啧啧啧几下,沉浸于自己的脑洞。
定睛望向正在遐想中的女子,白栀幽幽吐出一口凉气,“我怎么觉着你好像亲眼见过一样,你不要告诉我这些错综复杂又诡异的剧情都是你写得。”
“哈哈哈,”谢清清尬笑几声,“怎么可能,人家只是个不小心穿进小说里的普通人而已,我就那么随便一猜。”
“我看也不像,能把姓谢的一家子故事都弄出花来的,大概率是一条罗里吧嗦磨磨唧唧的咸鱼作者。”白栀不由得吐槽。
“……”谢清清欲哭无泪,好像被说中了咋办。
而围墙的另一边,谢清清的推测简直准到不能再准。
青庐内,一男一女对着一张案几而坐,女子手抚青丝,将插入鬓中的玉簪子拔下,通过案几移到青年手边,凝视着那只勾起风波的簪子,青年回忆往事。
“从幼年起我就隐约记得有个绯衣杏眼的年轻女人抱着我,可我问过父亲,他说伺候我的奶妈中并没有这一人,许是记错了。”
现在想想,哪里是记错了,尚在襁褓之中的记忆念念不忘,明明是记得太深。
看着指尖的杏花簪子,他渐渐舒缓笑意,“我记得最深的一幕便是她左鬓簪了杏花簪,温柔地拍我胸口哄入睡,不见一丝丝耐烦,同那些奶嬷嬷们不一样。”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是为了杏姑姑才刻意接近我。”谢岁欢平静地道出事实。
“是,也不是,我确实是看到了你头上的簪子才打听她的境况,”谢怀兰紧接着摇了摇头,又绽放温雅的笑容,话语格外肯定,“但打从一开始,自我在深深竹林一眼望见你时,就明白我逃不了了。”
仅仅因为梦中的女子与年岁渐长的他有几分相像,为了探寻真相,谢怀兰孤身一人离开家来到族亲曾说过的永安侯府,小时候他便在京城住过,但近二十年父亲不允许他出云州范围,所以目的地只有一个。
报明身份后,看门的人只当他是来打秋风的破落亲戚,只通报了掌管内院的谢四太太,因着思虑如何与周氏交接一事一切事务化繁为简,加上素来宅心仁厚,竟然大发慈悲地准许他入侯府暂住,直到他在京城站稳脚跟。
就算是本家子弟,闲时皆不可入女子居住的内院,谢怀兰又一次苦愁没有办法之际,恰巧迷路。问过一名经过的丫鬟,丫鬟小嘴一翘将谢怀兰领进一片茂密竹林,小退步不带声响地走了。
没有引路的人,谢怀兰只好自己乱走,迷茫之中眼花缭乱,四周皆是绿叶深深辩不清来时方向,而那时的谢岁欢就睡在竹影下,枕着藤萝色袖子,安静而美好。
听到脚步声后,昏昏欲睡的女子见到不认识的男子不但没有避开,反而平淡而从容地告诉自己他等错人了。
看来她是将自己认成别的人了,谢怀兰心念忽起,唇边笑意温存,将心里藏的话诉说。
“你怎焉知我要见的就是别人?”
误入深林,误打误撞地遇见心态老成少女,风过木叶龙吟森森,微风轻摆二人的发丝,令他的眼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少女乌发,分明简简单单的打扮,那只杏花簪看得出只是清晨梳妆随意入云鬓,在一片绿意环绕之中,竟然别有一分逸致。
于千万渺渺众生里没有刻意初见,却像是命中注定的碰面,从此后,岁月长河里经过的每一个人皆是路人。
沉默许久,谢岁欢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原来,我们的缘分都从一只簪子开始,最后也由它结束。”
“不,还没有。”攥紧手中的东西,谢怀兰直视她的眼睛,“我会出去打拼,功成名就前来娶你,风风光光地接我娘出府。”
只有权势在握才能保护至亲至爱之人,到那时候,无论他究竟是谁,天下人都不敢对其私事肆意批判。
“你准备去哪里?”听到这个承诺,谢岁欢首先不是相信或者质疑,反而对他未来的去路满是担忧。
“我亲生父亲那里。”
“可杏姑姑会同意么?”
那个男人对杏姑姑母子不管不顾多年,真的值得依靠?
谢怀兰长吁气,接着又安抚她的情绪,“临行前母亲总算出佛堂告知了一些事。”
观鱼院内,久不出户的谢杏望着天边久违的日光,缓慢道:“当年母亲被人算计才有了你,为此我闭门深居,拒绝与人接触,真正原因并不是自省,而是要让他们心里有愧。”
谢杏终于肯面对陈年往事,“当年侯府根基还未稳固,哥哥嫂嫂们忙着结交王侯世家,想来就是那个时候有人动了心思,想要借用姻亲关系更上一层楼。待中招后一切不可挽回,当时母亲已有一门亲事在身,想来他们看不上这个人的家世,又正好看上一个不错的人选,才设计一出局。母亲醒来后就猜到定是府里的人作怪,自请处罚终身不嫁,母亲不仅仅要让他们后悔陷害自己,还要他们亲眼看着一个大好年华的女子在阴谋诡计之下逐渐苍老颓废,我要让他们记得一生有愧于我。”
“可这样值得么?”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比起所谓的爱恋,明明近在咫尺的东西他们不肯珍惜,还要动手摧毁我对亲情的信任,这才是我真正的愤怒。”
深思熟虑之后,谢怀兰郑重道:“对不起,是我的存在让您半生不见天日自困心结。”
长久地凝视儿子的样貌,谢杏笑了起来,像极他幼年模糊印象里年轻的女子,语气轻快地告诉他:“还有一件小事,那时我心悦你父亲,如果你不是他的孩子,我会喝下一剂打胎药再守着佛堂度过一生。”
谢怀兰相信母亲说得出做得到,她本就是骄傲的,如若孩子不是与心悦之人的结晶,烈性的她怎可能愿意生下。
世人对于未婚女子有孕苛刻至极,听母亲的意思却并没有要轻生的想法,反而选择孤傲而单纯的活法,实乃奇女子也。
即使相认没有多久,谢怀兰却从心里明白并不是在对他说重话,反而在宽慰自己不是胡思乱想责怪他为何要出世,母亲其实没有不要他。
他亦抬起头,明明是更像生父的眉眼,从神情透出与谢杏一样的傲然,“我会去找他的,但不是以他亲生儿子的身份,就算您说他是您的爱慕之人,但我需要时间去查看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就算我是您的儿子,也有权利去选择他当不当我的父亲。”
掌心捧着簪子,牢牢贴在胸口的是一封永安侯亲笔书写的荐书,他一定要保护好这两个人,谢怀兰暗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