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夏敬行会主动地给他找理由,这令夏琚不再理直气壮。他心虚地低头,小声地说:“就是不会。”
“你……”夏敬行险些又要破口大骂。他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找出一丁点最后的耐心,问:“为什么不会?你在滨城上学时,没学过吗?”哪怕只学了一点点,也不至于被说只有小学生的水平。问完,夏敬行突然意识到一件事,瞪眼道:“你的课本呢?初中没读完,你收拾行李的时候,连课本也没带?!”
提起这件事,夏琚的心头发堵。他本不愿说,可是看夏敬行的模样,若不开口,他下一步便要动手。夏琚咬住嘴唇,片刻后松开,嘟囔道:“不见了。”
“不见了?!”夏敬行吼道。
夏琚被吼得心惊,紧跟着愤然,回喊道:“被丢掉了!被他们丢掉了!”
夏敬行一愣,皱着眉问:“‘他们’是谁?”
夏琚以为来到这里,能够有新的生活——无论好与不好,起码和在滨城时有所不同,但是夏敬行总要问他关于过去的事,让那些委屈和不甘屡屡地在夏琚的心头打翻。他憋屈地撇开脸,说:“学校里的人。”
看他满脸通红的委屈样,不消多问,夏敬行已经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半晌,他忍气吞声,暗暗地骂了一个操字。
夏琚不小心听见,意外地转头。
夏敬行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问:“他们常欺负你?”
夏琚的喉咙发紧,再次撇开脸不吭声。
“那之前呢?”夏敬行细思后觉察不对劲,心道险些被这小魔头骗了,追问道,“这两年他们欺负你,也就罢了,是你活该。但是之前呢?你都干了什么?什么都没学吗?再说,你不可能这两年都没有课本吧?赶快老实交代!”
活该?夏琚咬住嘴唇,又在夏敬行扯他的头发前,招认道:“之前训练,没怎么上课。课本丢了几回,来以前全被丢了。”
“没丢时为什么没好好学?!”夏敬行质问道。
为什么没好好学?夏琚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么一个复杂的问题。那时候,他每一天都过得太忙碌了。他忙着擦干净课桌,检查椅子上有没有墨水或吃过的口香糖,忙着在被画得花花绿绿的课本上寻找老师讲课的内容,忙着一次次地回头,看到底是谁把纸团和粉笔头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丢在他的身上。多少次他懒得回头寻找答案,又在下课时,被老师要求将自己座位周围的垃圾清扫干净。他特别忙,夏琚不知道这两年来,他干了些什么,时间是怎么消失的。他低着头,不作答。
夏敬行哪里知道他的这些心绪?眼前糟糕的、完全出于他预想的情况已足够让他焦头烂额。
诚然,他知道这个孩子杀了人——管他是什么原因,反正有人死了。所以,夏琚被世人唾弃、被世界遗弃,这根本不值得叹惋,甚至于他没有被抓起来或枪毙,这已经是最大的不公平。但是,既然他现在好好地坐在这里,难道那么长的下半辈子都不过了吗?人活着,比死了还没有希望,那还叫什么活着?
夏敬行不能够接受自己养一个毫无希望的人,他要么得从深渊里爬出来,要么干脆死在里面,但绝不能这样半死不活。矛盾在夏敬行的心头滋生出花火,他猛地抓住夏琚的头发,让他仰起头颅。
夏琚惊得屏住呼吸,眼中充满恐惧。
“夏琚,你听着,我不会养废物——不管你是为什么变成废物的。我等会儿会给你买课本和书,从下午开始,你好好地呆在家里自学。”夏敬行逼视他的双眼,“你遇到不会的地方,我会教你。我会找一间初中挂上你的学籍,六个月后,你必须给我顺利地考上高中。否则,从我的家里滚出去。”
他的眼睛里全是锐利的光,看得夏琚的心脏怦怦直跳。
“你要是敢放弃或者偷懒,我马上打断你的腿!”夏敬行甩开他的脑袋,继续道,“这六个月,你哪里也不准去。每天早上出去跑五公里,然后回来自学,到了时间自己做饭、吃饭。我时不时会回来检查,要是被我遇见你不在家或者没看书,叫你好看!听见没?!”
夏琚怔怔地看着他,直至他恶狠狠地瞪眼,才连忙点头。
突然,夏敬行再次向前,夏琚惊得后退,连人带椅子一起撞在设计桌上,而夏敬行的双手撑在桌沿,从两侧用双臂将他锁在椅子里。在这小小的空间,夏琚屏住呼吸,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夏敬行靠得太近的身体,面对他轮廓分明的脸,夏琚的呼吸变得笨拙无比。
“夏琚,你知道吗?我从十五岁起,再也没有见过你的妈妈。”夏敬行定定地注视他的眼睛。
夏琚呆住,这是夏敬行头一回和他提起夏喜娣。不是错觉,夏琚捕捉到夏敬行眼中那一瞬间的黯然。
“她初中毕业以后就出去打工了,因为家里只肯供我上学。”他眯了眯眼,“但她离开以后,再也没有回家。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夏琚哪里知道。他原以为夏喜娣是一个没有家的人,既然她有家,为什么不回去?为什么宁可卖淫赚钱也不回去?夏琚摇头,露出无助的神情。
“她后来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可是,我觉得,她决定离开的那一刻,心里一定在想,她以后要过好日子。是那种生活不被左右,不被人压得抬不起头,连自己何去何从也无法决定的好日子。”夏敬行捏住夏琚的下巴,抬起他的脸,“夏琚,我曾经有一段时间,也有过这样的想法。这种想法特别强烈,强烈到哪怕前方全是黑暗,也要披荆斩棘地踏过去。而现在,我已经过上这种日子。你也要这样,明白吗?”
夏琚怔怔地看着这张嘴,听着这双唇吐出的每一个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从夏敬行的口中听到这些,但是,听完的这一刻,他的心里突然涌出了很多委屈和念想。夏敬行提也不提,提也不提他的罪孽,只一味地说他还有希望。不,或许夏敬行说的不是希望,而是一种欲望,它在丑陋的过去衬托下,显得如此肮脏和不堪,夏敬行却不提。夏敬行不提夏琚已没有那样活的资格,好像再次赋予他得以生的霈宥。
chapter33
夏敬行恐是气得很也急得很,说完那番话,便把夏琚往外赶,将自己反锁在书房里。
夏琚的心中惶惶然,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心还是狂跳。他的脸颊发烫,面对着夏敬行书房的门,转身时,不知怎么的,似乎依稀尚能闻见夏敬行身上凛冽的香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