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小的数字看个三分钟双眼都会有酸楚感, 更何况这么聚精会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屋内的人的呼吸都显得轻。
陈晖彬看了一会就低下头揉揉眼, 王图更是双眼已经熬得通红,余非和魏秋岁两人一声不吭, 生怕错过什么。
但即便放慢了,清晰了,在上的都是一条条晦涩无意义的排序数列。
十分钟,二十分钟, 半个小时。
期间休息了几次,三十秒的视频生生被拉扯得长了,循环了几遍。
忽然, 余非的目光往下一撇,一把摁住了王图的手腕,低喝:“快停, 啊不不不, 别停!”
“???”王图被吓了一跳, 嘴打了个哆嗦, “停停停不停啊?!”
余非摁了快退键,又点了暂停,重新放,他手指指着一处说:“看这里!”
顺着向前放的一行字中夹杂着五个字母, 竟然在倒放?!他们从右至左慢慢推进, 会消失在第六个字前。
“记下来!”魏秋岁马上道。
“好!”本来已经半条命差点被看没了的陈晖彬来了精神, 开始记录那一串迅速出现又迅速消失的字迹。
王图把电脑切出, 用他之前的手法登录上了论坛。他用之前做的账号登入后台,可以看见后台的界面,他把账户的那一栏点入,在漫长的等待后,几个人都凑头去了电脑上。
“这个论坛交易论坛币的过程非常简单,转账,实时的,你在世界各地,只要能联网,就能拿到论坛币。”王图说,“所以我一度认为把它变现的过程也非常复杂,但其实也很简单。”
王图敲击回车,论坛的界面俨然出现了两个小框格:“之所以简单,是因为它把账号密码又分开了。”
“那不是更复杂?”余非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那不一定。”王图说,“独立的交易密码,更安全更便捷,而且更隐蔽。”
他把后台的代码敲出,在余非看来不知道怎么敲击了一长串的数字之后,背景一暗。蹦出的界面全是纷繁的代码,余非看得眼花缭乱的。
王图知道他们哥几个看不懂,用最简略的语言指着上面的道:“这是账号,这是密码。刚才你们记了哪些?……”
陈晖彬忙不迭把自己记下的送到王图面前。
王图手指飞快,把那一长串的密码输入,击打回车。几个人屏息凝视了一阵,那画面一转,竟又变成了论坛的样子。
这是此刻,余非看见了一长串的数字。
“……”余非不敢置信,但还是有些艰难地动了动嘴,“……这数字是……”
“钱。”王图刚说完,那数字的末尾跳动了一下。
“涨了?”余非更不可置信。
“……我也很震惊……不过这应该是整个论坛的主账户。这个视频的主人花了点小心思藏这串密码……但其实也没这么难猜。”王图说,“比起这密码的埋藏程度,更像是他喜欢看你们一点点剥出来的快感,这人谁啊,无不无聊?”
余非也不知道冯光义无不无聊,他现在更想知道:“我们如果有了这个密码,可以动用上面的钱?!”
王图嘴上说了句给我点时间,手上已经动了起来。
余非扶着自己脑袋,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我忽然觉得我很可悲……”
通常这种时候,魏秋岁侧侧头表示在听,但很少会接话的。陈晖彬就不一样了,他忙活完了手上事儿正闲,立刻接嘴:“为什么?”
“今天看见这么大袋儿的钱,我以为已经是我的人生巅峰了。”余非比划了一下,“但这更可怕……”
本来也就是自言自语,没想到魏秋岁也在旁边幽幽开口:“都是数字,没什么实感。”
“……”要什么鬼实感。余非无语地晃晃脑袋,不知道王图要做多久,又闲得逗他说:“王图,警告你一下,你在白津市的警察局,别想着耍什么花样把钱转走啊。 ”
“从良了。”王图再一次重申道,眼睛却没有从屏幕上离开,眼花缭乱的一通操作后,余非在屏幕上看见了弹窗震动了一下。
“不行。”王图靠到椅背上,“我就说没有这么简单。缺少一个东西,看样子似乎是个外部的密码器,类似于有动态密码口令的东西。”
“会不会还是在视频里?”余非问。
“应该不会……动态密码口令都是随机的,视频是死的没有这种随机功能……”
“上面的其他数字和字母的序列。”魏秋岁开口道,“会不会是这些随机数列被他一个个记录下来了,你们仔细看,基本一条之间会有一个小的空隙。”
“真愁人。”余非要崩溃了,“我们局里眼睛看瞎了算工伤吗!?”
“有了也没用,密码最多输入三次,多了直接锁,还会发送信号给这账号的主人,哦……主人。”
王图忽然顿了顿:“对了,虽然定位不到位置,但是从后台来看,这个账户起码开放权限给了三个人。”
“三个人。”魏秋岁点了点头,“三个人掌控这些钱?”
“大胆猜一下,这些是原始货币,所有的发放和回收货币都要从这个账户走。”王图说,“津溪别墅中的矿机为了不断挖取的货币也是回收到这个账户,虽然对于整个互联网货币体系这不成熟,也只是冰山一角。但对于这个论坛而言,绰绰有余。”
余非长叹出一口气:“我忽然觉得,刘习这么急着要出海的权限,是不是和这个账户有关?”
“估计有。”魏秋岁沉声道。
余非想了一会,忽然道:“我们要不要去审审刘望?刘望作为陈青炳的唯一合伙人,之后为什么会分开?不觉得奇怪吗?”
“刘望……”魏秋岁喃喃了一句,“你觉得刘望可能知道这件事?”
“不是可能,我觉得他肯定知道。“余非说。
魏秋岁按了一下余非的肩膀:“我去一下。”
“我也去。”余非马上道。
魏秋岁想了一会,对他点点头,他交代了陈晖彬继续和王图一起看这视频,他和余非走出了房间。
和曾健商量了一下,曾健表示不建议。
“你们不知道他这人多阴险,别以为凭着运气逮到人了就万事大吉了。”曾健说,“他在局里也陆陆续续交代了不少,但之前老居民区的事儿,局里给压下去了。现在抓他的原因是携带非法品,和那老居民区的事件一点也不相干,照理由来说,你问出的每一个问题他都有权不作解答。”
“那怎么办。”余非道,“他和这件事是最直接关系的人啊。”
魏秋岁思考了一会,双眉紧蹙道:“我想想办法。”
……
刘望看起来比他们刚见他时要不精神了,他坐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目光在魏秋岁和曾健的脸上来回看了一圈。
余非坐在双面镜后,前倾着身子,似乎有点紧张。
刘望的辩护律师在场,他扶了扶眼镜,看了刘望一眼。
”长话短说吧。”魏秋岁审讯时候的那种浑身的极寒气质又出现了,他看着他,“我们怀疑你和一起五年前的绑架凶杀案子有关。”
果不其然,律师说道:“与本案无关的事,我的委托人不会回答。”
魏秋岁没有理他,径直走到了刘望的旁边。从他提到津溪别墅的时候,刘望虽然表面没有什么别的表情,但魏秋岁感觉到他后背僵直,身体呈现了一种不自知的扭曲。
他盯着刘望,手中拿出了一张照片:“认识吗?”
魏秋岁的手中,是那张津溪别墅绑架案的照片,照片中的那双女孩的腿上写了字,血淋淋地放在刘望的面前。
刘望盯了一会,说道:“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辩护律师看向他,示意他不需要说话。
魏秋岁把照片收起来,手撑在椅子旁边:“当年津溪别墅案,你有参与吧。”
“和本案无关的,我的委托人有权不回答。”律师机械式地重复道。
“王家俊已经全部交代了!”魏秋岁忽然提高声音,“如果你现在交代清楚,或许这件案子我们从轻发落!”
“王家俊?”刘望看了一眼魏秋岁,又看向坐在不远处,一脸严肃翘着脚的曾健。
他的眼珠转了转,似乎在思考魏秋岁这句话的可信度。
魏秋岁拿出了另一张照片,把它翻转过来,对着刘望扬了扬。刘望看见那照片上一串密码数列的时候,双眉之间微微抖动起来。
“还要我给你看看更多他交代什么了吗?”
“不可能。”刘望说,“你们凭什么抓他?证据?”
魏秋岁冷冷哼了一声:“在海上交易的时候直接抓了现场。”
刘望眉头蹙得更紧,转头看律师,律师对他摇了摇头。魏秋岁手一拍扶手:“都能让你们走漏消息,我还能在这里审你吗?五年前的别墅案件,你知道你们当年想杀死的那两个小孩现在还活得很好吗?他们不光活得很好,还恨不得你们天天死。”
“这不管我的事!”刘望忽然喊出了声。
魏秋岁没有停止嘴上的话,反而手握着扶手因为用力,整个扶手椅都在抖动,手铐的链条也有轻轻的声音:“这两个孩子一直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待着,他们混在这论坛里,甚至在你们不知道的地方计划着怎么报仇,你们千方百计想逃脱的罪责,你们小心翼翼掩盖的真相,你们拿到的不义之财,他们都知道,他们都想夺回来,夺回你所有的钱。”
刘望摇摇头,急促呼吸了两下。
律师在旁边厉声道:“这样我们无法继续下去,警官麻烦您……”
“我根本没有想杀死他们俩!”刘望说。
……
半小时前,曾健和魏秋岁站在门口抽烟。
“刘望这个人,你得掏他心里最在意的东西,然后想办法激他。”曾健吐了口烟,“你觉得他最在意的是什么?”
“什么。”魏秋岁反问。
“钱。”曾健说,“他就是那种为了钱可以卖命的人。”
魏秋岁点点头。
“我和他相交多年,他心高气傲的,钱是最碰不得的东西。”曾健说,“或许你可以试试。一次不行,咱们还有第二次。”
……
魏秋岁眯着眼看他,连双面镜之后的余非都趴到了镜边,戴着监听耳机,全神贯注地听着他接下去的话。
魏秋岁当然没有给他任何思考的机会,决定堵上一把:“你没有杀他们?对,秦雯拿着计划来找你的时候,你确实没想杀他们。你本来有机会戴罪立功,减刑减罚的机会。”
“不。”刘望低叫了一声,“我确实没杀他们!我和王家俊都没有!他承认了什么我不知道!他瞎承认个鬼啊!!”
刘望的崩溃,是在看见交易密码的那一刻。余非在双面镜后作为第三视角更直观地可以查看到他所有的变化,不得不觉得,人的软肋真是很好戳。还有魏秋岁这种咄咄逼人的审讯方式,余非觉得有空可以复盘一下。
刘望站起来,律师也跟着站起来:“刘先生你冷静……”
“警官。”刘望和魏秋岁互相瞪着,他喊完之后似乎找回了一些理智,胸口上下起伏着,”我不知道王家俊承认了什么。”
魏秋岁垂下眼,转身坐到了曾健的旁边。
而此刻,曾健拍了把扶手,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他边从兜里摸了根烟,边把烟甩在了刘望面前。
“我们也算是旧识。”曾健看着他,“我做的能保你的事情,还不够多?你既然说了和你无关,那就把实情说出来!”
刘望看着他们,缓缓开口:“是秦家那俩姐弟来找我们的。”
魏秋岁有点不知道“我们”是指他和王家俊,还是那另有其人。
但听完前面的描述之后,曾健和魏秋岁,还有玻璃之后的余非都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神色。
五年前,秦家姐弟第一次找到他们时候,秦雯带着她的计划。这份计划的原本是一件策划得简陋的绑架案。
秦雯和秦客作为“受害者”,也作为“策划者”,他们的计划是让人绑架自己然后把照片寄给父母,而目的是为了让自己的父亲让出论坛币的使用权利。
“他们当时想让自己的父亲放弃这件事。”刘望说,“小孩儿,单纯觉得这样可以让父亲放弃这样想法的心思。”
魏秋岁:“你们是帮他们,也是帮自己?”
刘望叹了口气:“绑匪是我找的。”
“那个替死鬼?”魏秋岁道。
“他本来就快死了,我从论坛上找到。他需要钱给自己的女儿治病,我给钱,他替我坐牢,很合理。”刘望说,“王家俊交代的差不多也到此为止了吧,因为之后我们什么都没做。他做的事儿我不背,我充其量就是找了个替死鬼。”
“到此为止什么意思。”魏秋岁沉声道。
“就是字面上意思。”刘望说,“火不是我放的,人不是我杀的。”之后,刘望再也不肯说一句话了。
余非现在只觉得,魏秋岁这么一押居然押对了。这到底是不是谁在在天之灵在显灵?
他转身靠在墙上长长呼出一口气,推门出去了。
……
出了市局都已经快凌晨了,街上没有一个活人。陈晖彬打着哈欠,眯着一眼睛的泪水用叫车软件在打车。
“要我送你吗?”魏秋岁从他身后走过来问了一句。
“不用不用,魏哥我打到车了。”陈晖彬连忙说。
“好好休息。”魏秋岁说了一句,看了一眼身后的余非。
余非比陈晖彬更困,困得直接站在原地闭着眼。
魏秋岁叹了口气,拉着他手腕把他往前拽了一把:“走了。”
“哦。”余非应了一声,闭着眼向着陈晖彬的方向一挥手:“走了,明天见。”
“……”陈晖彬无语地挥挥手。
魏秋岁把困得东倒西歪的余非塞进副驾驶,自己坐上车后,余非就靠到了他肩膀上。魏秋岁挂了档,没拉手刹,把人从位子上抱起来又侧翻过去,贴着耳朵低声道:“回家睡,乖。”
余非微微睁开眼:“好困,回家帮我洗澡。”
“嗯。”魏秋岁应了一声,把手刹放了下去。
回到家里余非倒是醒了大半,一个人在浴室里思考了会人生,出来就乖乖窝在床上。魏秋岁洗完澡出来,余非睁着俩比灯泡还亮的眼睛看着他。
魏秋岁爬上/床,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进怀里:“刚才困,现在精神了?”
“我在想……”余非窝在魏秋岁的颈窝里,“如果刘望说的是真的,那就是剩下的几个人中,有人要害死他们一家,真的起了杀心?”
魏秋岁的嘴贴着余非的头顶,可以闻到他头上洗发水的香气,他闭上眼,声音模模糊糊的:“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
“秦家的姐弟知道不知道刘习要出海的事情。”魏秋岁说,“如果刘习要出海真的和那个原始账户有关系,秦家的兄妹也肯定对那个账户无比关心。”
余非瞬间就懂了,抬头看他:“你想……一箭双了个雕?”
魏秋岁点点头,把余非搂得更紧:“但有一件事,刘习出海见的是谁?那个密码器会在谁的手上,要大费周章出海才能拿到?”
余非顿了顿,低声道:“或许我们可以试试把双方都引出来的办法。”
魏秋岁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王图给我们做账号时,克隆的可是秦雯的账号。那个克隆号他说过,不要多登,因为克隆号很容易被发现。”余非说,“但是如果我们……我们利用这个克隆号?”
“用这个号勾出秦雯和秦客?”
“没错。”余非说,“我们现在不怕她看见,就怕他们看不见!”
……
四天之后,魏秋岁和余非带着陈晖彬上了他们的车。
余非的耳朵内有个隐蔽的内置耳机,是何甜快递来的黑科技,于是他和王图的通话又方便隐蔽了不少。
“林濮和王图一起开发的假证。”余非把那假的证件放在车子的灯下,看了眼做得几乎以假乱真的水印,吹了个口哨,“技术水平不错,可以抓起来了。”
“喂!”王图在耳机里急得叫了一声。
魏秋岁瞄了一眼,忽然听见电话响了。
“喂。”魏秋岁看见是曾健。
“老魏,你们在路上了啊。”曾健说。
魏秋岁最头疼曾健这个时候来电话,八成八不是什么好事儿。虽然现在这桩案子,明里是在查暗网论坛的洗钱交易,暗里其实还带着查津溪别墅的案子,曾健虽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总生怕曾健给他们带来点消息,打断他们的进度。
“嗯。”魏秋岁应了一声,“曾队,我……”
“廖队醒了。”曾健说,“他有话和你说。”他顿了顿又说,“时间紧迫,长话短说!”
魏秋岁愣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廖应龙会在这个时候醒来。
“魏秋岁。”廖应龙在电话里的声音还有点虚弱,“曾队……把这些日子的事情都和我说了……我想和你说个事儿……”
“您说。”魏秋岁说。
“陈青炳没有出国……刘习今天见的人,很可能就是陈青炳!”廖应龙咳嗽了两声,“他们每三个月,会见一次面,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刘习、陈青炳、王家俊……我之前……就是在给王家俊卖命……”
魏秋岁愣了一下:“你是卧底在王家俊那边?”
“嗯。”廖应龙艰难地吸了两口气,“但他的事情我……只知道这些,他们很危险,非常危险,又十分警觉……你们单枪匹马地去……”
殊不知,魏秋岁双手在方向盘上抓得都有些颤抖。坐在一旁的余非听完,又兴奋又紧张地道:“我们很可能,就要在今天见到当年津溪别墅案的所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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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之内完了个结。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