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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婆不自觉将烛台往食盒边挪了挪,好看的更清楚,笑说:“好俊的点心!你爹卖了这么多年炊饼,我还没见这样的。”
    “请干娘试一试味。”
    月牙儿正想递筷子给徐婆,谁知她径直用手捏起一朵花卷。
    月牙儿见状,若无其事的用衣袖遮住筷子。
    徐婆端详着双色花卷,一时之间,竟有些舍不得吃。她在灯下看了好久,才咬一口。
    月牙儿紧盯着她的神色。
    “怎么样?”
    “蛮香甜的。”徐婆又吃了一口,含糊不清道。
    月牙儿放下心来,看样子,这里的人还能接受。
    等徐婆吃完一个,月牙儿问:“干娘,我想卖五文钱一个,你觉得行吗?”
    “那可比寻常炊饼贵一半了。”徐婆接话道,她仔细想想,这双色花卷看起来就费时费力,加上多了耗材,定这个价也说得过去,只是……
    她斟酌道:“月牙儿,干娘拿你自己人看,才和你说实话。咱们小门小户的,花五文钱买个新鲜,应个景也是有的。但谁家会天天吃呀?都是饱肚子的,过日子呀,还是会买便宜的炊饼。你若真想做这营生,怕是有些贵呦。”
    徐婆说的,月牙儿何曾没有想到,因笑说:“干娘,我是个女孩儿家。那担子太沉,若真给我爹似的挑着几扇炊饼满街转,怕是卖了两三日,便走不动路了。说不定还要赔些汤药费。如今价格虽贵些,但我也少做些卖,那担子不就轻了吗?”
    “我也同您说实话,这双色花卷光是成本,就要两文半呢。我卖五文一个,已经是极低的价了。至于你说的,小门小户不爱费这个钱,那我就挑到殷实人家的巷落里卖。那些姑娘太太,瞧着样子好看,是绝不会计较这一文两文的。”
    听了她这话,徐婆心里有了谱:“你说的也有理,那么,你想在哪儿卖花卷呢?”
    月牙儿抿着嘴,笑得腼腆:“我出门少,委实不大清楚。还请干娘指点指点。”
    徐婆点点头,边思量边说:“富贵人家姑娘太太住的地方,我想一想,你怕是要到长乐街那一带,离咱们这儿近些。大概要走上小半个时辰。”
    长乐街么?月牙儿暗自记在心里,连连道谢:“干娘指了个发财的地儿,我明天一早立刻去瞧瞧,回来再谢谢您。”
    徐婆忽然想起什么,笑说:“你不识路,别走岔了。明天辰时到这儿来,让你徐大爷领你去。”
    “那怎么好意思呢。”月牙儿忙说。
    “有什么要紧的。”徐婆说:“左右他明天要去云鹤观买东西,与你顺路。”
    这样就说定了。
    没有闹钟,对时间的掌控也就差了许多。月牙儿不免有些担心,但回家时遇见更夫,心里便安稳了。两个更夫,一人手里拿锣,另一人手中拿梆,由远及近。“笃笃——咣咣”的打更声长长短短,从响到轻。时辰的变换,都藏在这锣梆中。
    五更天的响锣一过,这座城便苏醒了。月牙儿梳洗罢,编了个麻花辫,扎着头绳,再换上一身鹅黄袄、秋香裙。萧家并不富裕,但萧父一向疼他的独女。因此给她买的衣裳,都是拣好的料子买。看着铜镜里的小美人,她心情都好些,忍不住转一个圈,原以为裙摆会像花儿一样绽开,谁知竟是三米的裙摆,转不出飘逸的感觉。
    还是要赚钱呀,月牙儿很是感慨,不然她就得错失妆花织金长袄、六米织金马面裙。那多可惜呀。
    用过早膳,月牙儿推开门走出去。
    今日有雾,粉墙砖瓦都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徐婆家的门是虚掩着的,月牙儿轻轻推开,只见一个少年坐在檐下吃茶。
    雾色朦胧里,少年眉目清冽,抬眸定定望向她
    像一副泼墨山水画。
    月牙儿的手搭在门上,停了一会儿。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电影《情书》——男藤井树抬眸的那一刹那。
    月牙儿愣在原地,这时徐婆迎了出来。她嗓门大,声音又响,像打雷一样:“月牙儿来了,刚好。”
    她一指那少年:“这是勉哥,我和说过的。他今天去长乐街送果子,你和他一起去。都是街坊,好歹有个照应。”
    月牙儿回过神来,她看向勉哥,勉哥也望着她,彼此之间,都有些尴尬。
    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嘛!
    不管怎么说,长乐街还是要去的。
    太阳还未露脸,街道上仍是雾蒙蒙一片,只有眼前人看得清楚。
    勉哥提着一篮儿柿子,走得飞快,只留给月牙儿一个背影。
    很明显,他不想搭理自己。
    月牙儿倒不关心这个,她一边望着沿途的标志性建筑记路,一边疾走。有一种赶在上课铃响之前冲到教室的错觉。就这样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她终于忍不住了。
    “你是要飞过去吗?”
    勉哥头也不回,也不接话,只是悄无声息的放缓了脚步。
    抵达长乐街时,雾淡了些。街市熙熙,叫卖声、还价声、寒暄声交织在一起,虽然乱糟糟的,但别样生动。
    月牙儿眼前一亮,像瞧见《清明上河图》在眼前活过来似的,什么都好奇,什么都细看。
    长乐街往里,有一条容两架马车通融的大道,土地平整,夹道乃是各家贵人的园子。马头墙圈住亭台楼阁,偶尔有金黄的银杏叶被风吹落,坠在道路两侧的水渠里。
    尽管没有明文规定,但大伙心里很明白:讲究的富贵人家,家门前是不许摆摊的。这也在情理之中,高门大户前乱糟糟挤着一堆小摊贩,像什么样子!
    所以做生意的,都挤在长乐街上,紧挨着贵人家人住着的一片矮房。
    人,分三教九流;生意,也分三六九等。第一等的生意,都在店铺里。头顶着瓦片,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掌柜穿着长衫,笑吟吟的招待老主顾;次一等的,摆在铺子檐下。像做斗笠的人,鞋匠。全副生财搁在人屋檐下,风吹得着,雨却淋不到。而排在最末一等的生意人,只能挑着担子,摆在街道两侧。原先是一窝蜂的摆,挤满了大半个街道。有一次挨着一位贵人的马车,人家同官府一说,第二日就出台了一项新规。隔几丈远,就叫力士往街边立着两根木柱,栓上红绳。摊子只许在红绳里头摆,谁要是阻了贵人们的道路,轻则挨罚,重则打板子!
    勉哥见她看得津津有味,终于发话了:“你自己玩去,我去送果子。过了午时再见。”
    月牙儿正瞧着热闹,心情好,兼着想瞧瞧高门大户的买卖,试图撒娇,笑盈盈拉住他的衣袖:“我想跟你一起去。”
    勉哥剑眉紧蹙,断然答道:“不行。”
    说完,自顾自的走了。
    不行就不行,谁稀罕。月牙儿也不恼,饶有兴致的做起市场调查来。
    街上生意人多,各行各业的都有。月牙儿专挑卖餐饮的来看。街南街北各有一家大酒楼,都是两层高的楼,挂着酒幌子,一瞧就是星级酒店。
    街上还有一间糖铺、一间肉铺。除此之外,便是摆着的小吃摊。有挑着担子卖馄饨的,有熬着糖吹糖人的,也有卖炊饼的。价格都便宜,不过两文三文。月牙儿陪着笑去问,她生得好,音色如铃,旁人也不好不搭理她。
    原来这条街的富贵人家虽多,但主人外出买早膳的却不多。他们家里养着厨子,何苦到外头来买,多是采买原材料自己料理。有些讲究的,总觉得路边小摊贩的吃食不干净,不许少爷小姐们吃。因此这些摊贩的主顾,大多是贵人们的养娘小厮。只偶尔有机灵的,买些新鲜玩意,像糖人之类的讨小主子欢心。
    月牙儿听了,心里有些打鼓。这双色花卷,当真卖的好吗?
    她从街头走到街尾,心里头有些怯。但转念一想,面粉之类的都是家中存货。除去买菜的花费,几乎没什么成本。不如先将家里存货用完,再想下一步该卖什么。
    将街逛了两遍,勉哥也提着空篮子出来了。他跟个闷葫芦似的,即使见面也没什么好说的。正是午膳时候,两人买了最便宜的炊饼填肚子。而后勉哥去替徐婆买东西,从线铺出来,瞧见月牙儿抱着一卷大纸,正低着头看毛笔。
    他慢吞吞走过来,说:“你买纸笔做什么?”
    “想画张画。”月牙儿答道。
    笔店的伙计一个劲的说这笔有多好,夸耀道:“姑娘有眼光,这可是上好的湖笔。富贵人家子弟都用这种笔。”
    听了这话,勉哥剑眉紧蹙,从月牙儿手里抢过那支笔,放了回去,同她说:“该家去了。”
    说完,不由分说的往外走。
    月牙儿二丈摸不着头脑,糊里糊涂走出去,等到看不见那家笔店了,才问:“怎么了?”
    “那不是湖笔,他坑你。”勉哥干净利落道:“我看你只买了一张纸,是画着玩罢?笔墨我家里有,我借你一次。何苦花着冤枉钱。”
    月牙儿跟在他后头走,忍了许久没有把心中的疑问说出口。
    一个卖果子的,家里为什么有笔墨?
    要知道这时候笔墨可是稀罕玩意。大多数平民连字都不认得,活到八十了都是个睁眼瞎。比如徐婆和自己爹娘,都是大字不识一个。吴勉家里听起来也不富裕,要笔墨做什么。
    乔家离月牙儿并不是很远,就隔了一条巷。从长乐街回去,先路过他家。勉哥要她在门前等一等,径直进屋拿出一套笔墨来。
    “用完了放徐婆那,我自去拿。”他将替徐婆买的线一齐给她:“你顺路带过去。”
    看样子,他是懒得再走一条巷弄了。
    月牙儿便抱着纸笔,握着线绕过巷口的老杏树,看见了自己的小院。
    她先将纸笔放回去,锁了门,又往徐婆家去。
    徐婆家门口就是她的小茶坊,前店后住。今日雾散之后,日光很好,所以小茶坊里坐了几个街坊。
    月牙儿掀帘子进去时,徐婆正伏在柜台上嗑瓜子,见了月牙儿,忙将嘴里的瓜子壳往地上吐。
    “怎么样?”
    她笑得挤眉弄眼。
    第3章 翡翠花卷二
    月牙儿思量一番,答道:“长乐街是个好地方,只是我的花卷能不能卖出去,我心里还真没底。”
    “谁同你说这个啦?”徐婆轻声道:“那勉哥,你觉得怎样?”
    月牙儿一早就知道她要问这个,心里不愿意谈这事,于是装傻充愣:“不知道呀,也没说两句话。”
    徐婆恨铁不成钢:“你也上点心。”
    “点心自然是要做的。”月牙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徐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
    “噗嗤”一下,月牙儿笑出声,眉眼弯弯:“好啦,不逗您玩了。干娘,勉哥人瞧着是好的,但我现在并不想嫁娶之事。”
    “眼看就及笄了,怎么能不想呢?”
    “我一没钱,二没房,想什么结婚呀?”月牙儿说道:“再说我还年轻呢,这时候不挣钱,什么时候挣钱呢?”
    徐婆看着她发愁:“你这丫头哪儿来这么多歪理呀?咱们女人家,寻个疼人的夫君才是正经事。房子呀、银钱啊,那都是爷们操心的事。”
    月牙儿看着她笑,也不赞同也不反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徐婆给她倒了碗茶,劝道:“月牙儿,你别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你一个姑娘家,想支撑门户,多难呀。就说这卖吃食,你瞧着容易,做起来可真难!”
    “你今天去长乐街,瞧着那么多摆摊的人,可有像你这么大的姑娘家?”
    月牙儿不说话,她真没瞧见几个同她这样大的少女出来摆摊。偶尔有几个卖花的婆子,提着桂花花篮从她身边过,已是仅有的做生意的女人。
    徐婆继续劝:“你若真上街抛头露面,日后怎么寻夫婿呢?那些有钱人家屋里的媳妇,都裹着小脚呢!”
    “何况,你这爹娘都没有了,如何支撑门户呢?就是想立为女户,那女户人家通常是寡妇,又几个十几岁的女儿家当女户?”
    她说的情真意切,月牙儿知道徐婆是为她好,柔声道:“干娘莫忧,船到桥头自然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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