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绿豆、小米和新脱壳的稻香米成比例混合,小火慢慢熬。加上鸡蛋花,用糯米搓成的小圆粒,再撒些切得极细的脆骨、新鲜精瘦肉。一起熬至浓稠,勺起来微微粘粘,便可以出锅了。
今日来杏花馆用餐的客人,都能获赠一碗。
有喜欢立夏粥的,特意叫伙计来问,能不能多买一碗。月牙儿一边分粥,一边答话:“一人就一碗,再没多得了。”
“那我也要一碗。”
这声音听起来很温婉。
月牙儿回眸一看,笑了。
是薛令姜和絮因站在厨房门口。
一人捧了一碗立夏粥,坐下檐下吃。
月牙儿问:“事情都解决了?”
“算是吧。”薛令姜细嚼慢咽完,才说:“赵府里的嫁妆,我答应不要了,他们才肯的。”
月牙儿转头看她。
“别这么看我,其实剩下的也没多少。”薛令姜笑起来:“银子大半投资给你了,都存在钱庄里的。”
她只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其实要和离,免不了和赵府、甚至同她的娘家还要扯皮很久。可真当“和离”二字说出口,薛令姜只觉无比的畅快。
畅快到就算明知后头有一大堆烦心事,也义无反顾。
月牙儿笑着说:
“既然是这么着,你闲着也是闲着,我倒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只管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我的新店要开张了。原本就想在店里挂上一幅刺绣画,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倘若薛娘子有空,不知可不可以帮我绣一副画?”
“这有什么关系?你把画稿拿来,我自然给你绣就成。”
薛令姜说着,却见柳见青回来了,见了她,脚步一滞。
薛令姜起身,朝她行了一个平礼:“我已经教训过絮因了,她日后再不会对柳姑娘那般无礼。还请柳姑娘多多包涵。”
柳见青扯了扯嘴角:“倒算一件喜事。”
她走到两人身边,问:“吃什么呢?可不许少了我。”
“我的姑奶奶,就是少了谁的,也不敢少你一口吃的呀。不然,我可跟孙猴子似得,非要被唐僧念死不可。”月牙儿开玩笑说。
柳见青气到伸出手要去挠她的痒痒。
月牙儿连忙躲在薛令姜后头,老鹰捉小鸡一样。
“你出来,躲在人背后算什么。”
“有薛姐姐护着我,怎么着?”
薛令姜一把将月牙儿推出来:“我可不护着你,柳姑娘,你好好教训她。”
“你放心,我非好好整治她不可。”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你们两个竟然联合起来对付我。”月牙儿边跑边笑。
三人闹着玩起来,满院子都是如铃般的笑声。
第64章 豌豆凉粉
天气一天一天热起来, 杏花馆的时令菜单上已然添上了冰制的点心。
送冰的小哥每天清晨送来一车冰,每一次来都瞧见杏花馆的装潢都有些变动。他是个粗人,说不出这样的变化到底哪里好, 只是觉得格外雅致一些。今日来送兵。只见连小门门口都摆上了好几盆花儿,不由得有些稀奇的问伍嫂:“这怎么一天天的花越来越多了。”
伍嫂正招呼店里跑堂的伙计将冰搬回厨房去, 听他这样问,笑着说:“这都是薛娘子新进购置的。”
自打薛令姜搬到这里, 家中的器皿用具渐渐的变得精美起来。就连门窗上的帘子, 也要半个月就换一次,有时是碧绿色的纱, 有时是造型古朴的湘妃竹竹帘。她一向喜欢花儿,时不时的就叫丫鬟买些花来,放在家中。列如茉莉、兰花……只要是花市上买得着的花,她几乎都要买回来一盘最好的。起先是放在她屋子里,屋子里放不下了, 就放在堂厅里;堂厅里放不下了,就放在小花园里;小花园里放不下了, 就往杏花馆里放;杏花馆也放不下了, 只好委屈的将一些兰花栽在门边。
每天月牙儿从门边过,不管是什么时候, 总能闻到一种花的香气。
偶尔的时候,月牙儿在外头办事,同柳见青闲话,不知怎的说起了家里的大大小小的鲜花:“屋里屋后现在全是花, 我那一日回来,还当我走错门了呢。”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活得这样粗糙。”柳见青说:“大姐姐喜欢花,有什么不好的?我也喜欢。”
她们三人前几日对月为誓,义结金兰。薛令姜岁数最长,所以是大姐姐;柳见青岁数次之,是二姐姐;而月牙儿因为年纪小,只能当三妹妹。
月牙儿手拿绢扇,笑说:“人前怎么没听你跟她说好话,人后你倒夸起她来了。”
“我向来就是这个性子,有什么说什么。”
两人正说着笑,忽然听见帘外传来一声。
“萧老板,桃叶渡到了。”
才掀起轿帘,一股江风迎面而来,清清爽爽,连六月的燥热都被着江风压下去了些。
此地是金陵最大的渡口,桃叶渡。所谓沧海桑田,这时候的秦淮水系和月牙儿印象当中的有所不同,出了内城水道,只见江水滔滔,水势浩大。听人说是因为离扬子江并不远。
站在桃叶渡远眺,一面是蜿蜒出去的水道,直至大运河。另一面,水面宽而长,似一面瘦湖,有许多芦苇荡漾在水边。沿着这瘦湖往上,就是皇家禁地玄武湖。
两人才下轿,候在渡口边的钱老板就迎上前来。钱老板做事一向心细,除开伙计,他还带了两个丫鬟,一人手里拿把伞。争着跑过来,为月牙儿和柳见青遮阳。
“这样大热的天,难为您亲自过来。船就停在前边。”
月牙儿微笑着和他寒暄了几句,一行人往渡口边走。
只见三条画舫,正停靠在码头边。
新装饰过的画舫,被烈日一晒,散发出淡淡的桐油气息。
柳见青附身在月牙儿耳旁,问:“怎么有三条画舫?你原先不是说买两条的吗?”
“原本打算是买两条,一条做厨房,一条做宴席之所。可大姐姐听说后,自己掏钱叫我再多买一条。说是一条画舫专门接待男宾,另一条画舫专门接待女客。”
月牙儿向她解释道:“本来我也想买三条画舫的,可就是怕手里的现银不够,所以只打算买两条。幸亏大姐姐帮忙,手头才宽裕些。”
听了这话,柳见青瞧着月牙儿笑:“我才不信你手头的钱买不起三条画舫呢。你那日吩咐鲁伯往京城去,还给了他一大包银子,别以为我没瞧见。这个时候使人进京去,你怕是为了吴勉的春闱提前做准备吧?”
“也不全是。”月牙儿驻足,仔细叮嘱她:“这话你可千万不能和吴勉说。”
“为什么不同他说?”
“本来考功名这东西,也就没个准数。他如今连秋闱都还没考呢,就先说这个,没得给他添负担。再说了,我也有其他事要办,并不只为了这个。”
柳见青看她是真急了,便笑着说:“好啦,好啦,我才不会做这长舌妇呢!”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走到了画舫停靠的岸边。钱老板满脸堆笑,请两人登上画舫去瞧。
买画舫是为了办船宴,说起来,也是之前的经历给了月牙儿新店的灵感。船宴之妙,在于既可饱览湖光水色,又可品尝美味佳肴。同时吃船宴比起在屋里吃酒席,要格外高阔些。毕竟老式的建筑,难免有些不通风,日色一不好,或者遇上酷暑天,就很容易使人烦躁。即使是杏花馆,入夏之后,主顾最想预定的还是庭院里的坐席。
而船宴却没有这个问题。船行水上,清风自来,景色自移。
除此之外,船宴这一种用餐的形式,简直是专门为达官贵人量身定做的。一是私密性极好,不比坐在大酒楼里,偶尔能听见堂客的嘈杂声。就是规矩严密的女眷,也不用担心被外人所冲撞。二是极为风雅,古时典籍里,总能瞧见王孙公子宴饮于船上,饮酒作乐之时留下许多传世名篇。
这也很符合月牙儿对自己产业的定位——赚富人的钱。
她素来是有什么想法,就要去验证的。正在做市场调查呢,凑巧听说有人愿意转手船只。月牙儿便亲自去看,这船大小形制正合她意,既不会太大,以至于在秦淮河上不能通行;也不很小,与普通家人制的食船没什么分别。虽然有些地方不大适合做船宴,但也能改。看过之后,月牙儿便交了定金,之后又委托船行的人按照她的要求将画舫重新修整一遍。
登船遍览,月牙儿从袖里掏出原先所画的图纸,自己拿了一份,给了柳见青一份,一样一样去对照。
偶尔有几处不符合规划的,月牙儿便用笔圈出来,交给船行的钱老板,要他返工。
柳见青将手遮在眉上,往船外看:“你这船宴,打算在哪里办?秦淮河么?我当初也吃过船娘做的菜,但人家的船,可比我们这两条小。”
“要是和寻常船家差不多,我也不用做了。”月牙儿笑指右边的瘦湖:“应该是在这里。”
“可地方,倒没秦淮景致好看。”
“你放心,就是现在没什么特别的,等到船宴开了,我也必定使这里有好看的地方。”
这话换旁人说,柳见青可能不信,可既然是月牙儿说的,她便无异议了。
看罢画舫,两人照旧坐轿回去。
如今杏花馆店里的主厨,是小黄师傅。自从金谷宴黄师傅给月牙儿推荐自己的侄儿之后,他便来杏花馆做事了。起先是帮厨,专门给月牙儿伍嫂打下手。小伙子嘴甜,做事也机灵,学了几个月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见月牙儿和柳见青回来,他立刻过来问好,笑容可掬地问要吃些什么。
“凉皮还有嘛?”
“有,如今这大热天,凉皮卖的很好。有面筋做的,也有豌豆的,要哪一种。”
月牙儿想一想,说:“我要豌豆凉皮,清爽些。”
“给我做份面筋的。”柳见青说完,匆匆走到檐下去,她最讨厌这样的烈日,因为会把人晒黑。
屋里今日换了碧蓝的帘子,日色从帘过,倒显得不那么燥热。
薛令姜正坐在堂厅里绣花,絮因在一边给她打扇,边上还搁了一盆碎冰,散发着丝丝凉意。
见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薛令姜抬眸:“回来了。絮因,你去端些冰镇绿豆汤来。”
絮因应了一声,掀帘子出去。
柳见青挨着那盆碎冰坐,捏了一块在手里,抱怨道:“这样热的天,你瞧我脸上的妆都花了些。你可吃过了?”
“我自然吃过了。”薛令姜给她递过去一个粉盒:“怎么样?那几条画舫好不好?”
月牙儿一手拿了一粒冰,刚想贴在脸上降温,却被薛令姜瞪了一眼,只能打消这个念头:“还行,就是船里的装饰,要请大姐姐多用些心了。”
薛令姜颔首:“差不多,如果按你想的七月开张,我手里的刺绣也整好绣完。”
正说着话,絮因捧来两盏冰镇绿豆汤。绿豆都熬到开花了,吃起来口感沙沙的,很清爽。
才喝完绿豆汤,豌豆凉粉也送过来了。粉皮晶莹剔透,佐菜是黄瓜丝,切得很细,配上各色酱汁佐料一拌,又滑又嫩,清凉爽口。
薛令姜素来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等月牙儿和柳见青吃完,才同她们商量。
“三妹妹,你之前说要我来管那条招待女客的画舫,我想了许久,觉得还是不妥当。”
“哪里不妥当了?”月牙儿用帕子擦了擦嘴,说:“可不许说——‘我做不来’。”
薛令姜正想说这话,却被她抢了先,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见青见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笑了:“没那么难的,大姐姐。你瞧,我一个从没学过管家的人,不也把柳氏排骨店经营的像模像样吗?在管事上,你肯定比我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