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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惊风没抬头,他忽然发现了什么,脚步一顿,确认般,又后退几步,继而又往前几步,疑道:“这地砖上的鱼,像是会动。之前明明是首尾相连,这会儿又变成了头对着头,汐涯,你看到没?”
    没人回答他。
    陆惊风心中一滞,登时抬头,果不其然,面前无人。
    再转头,身后也无人。
    林谙跟茅楹都不见了,寂寥空旷的甬道里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个。
    不知不觉中,他已然入阵,从他埋头注意脚下地砖,注意力被分散的那一刻起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中了计。
    前后不过两句话的功夫,人不可能凭空消失,自己十有八九是中了幻术,陆惊风稳下心神后第一时间做出判断,并立刻推测出陈启星想拖延时间的意图。
    陆惊风有点惴惴不安,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他很怕又遭遇在春川街小学被魇兽困住类似的事件,害怕再次体验一遍把最美好的东西活生生撕碎了给你看的地狱级场景。
    那实在称不上是什么愉悦的体验。
    但话又说回来,他连那种级别的幻术都能抗住,还有什么能困住他?
    这么一想,他信心倍增,犹如吃了一颗效力奇佳的定心丸,心不虚了,手也不抖了,甚至气定神闲地哼起荒腔走板的小调。
    随后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小孩的眉眼很眼熟,斯斯文文,秀气得像个女生,冷静自持的目光中透出早熟的戒备,陆惊风想了想,终于成功地把这小孩跟陈启星那张阴郁的脸挂上了钩。
    “哟。亲自上阵啊?”陆惊风蹲下来,跟小启星对视,摆出大人严厉的架势,“别胡闹了,你帮鱼霄是在助纣为虐,他你还不了解吗?被坑得还不够?趁着惨剧还没酿成,我劝你还是回头是岸……诶,我话还没说完,你去哪里?哟,还蹦跶呐?陈启星你小时候挺跳啊……”
    只见小启星不搭理他,一蹦三跳地往前去了,周围的景色随着他欢快的步伐慢慢改变。
    陆惊风跟着他走进一座老宅,老宅很有些年头,外墙剥落,瓦楞破碎,远远望去像是早被废弃了的荒宅。庭院里破旧的摇椅上躺着一位正在午睡的老人,小启星踮着脚尖悄悄路过,懂事极了,没发出一丁点动静。这之后,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练功打坐发呆,趴在地上看蚂蚁看臭虫看灰尘,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了,就去翻翻书柜上艰涩难懂的书籍,上面尽是些奇奇怪怪的符篆和咒语,他拿着笔,把薄薄的白纸覆在书上,百无聊赖地临摹起那些图画的轮廓。
    陈启星的爷爷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头子,通常午睡要睡一下午,醒了随便弄两个菜对付对付,便出门去打麻将,小启星常常就这么一个人打发时间。他的伙伴很少,没人愿意跟哑巴似的小孩一起玩儿,还有人以为他是个傻子,七岁了都学不会说话,没人知道他只是不屑跟那些蠢笨的死小孩同流合污,每天不是老鹰捉小鸡就是过家家,为了谁当爸爸而大打出手,简直幼稚至极。
    他乐意就这么孤单并自负地活着。
    陆惊风冷眼旁观,观着观着,他咂摸出一点异样来,眼前的小启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一副模样,那模样看着更眼熟,再一琢磨,竟是他自己。
    他比小启星要大一些,十二岁或者更大,每天也是来也孑然一身,归也寥寥一人;不管多早起床,没人向他道一句早安,不管多晚回家,也没人为他留一盏灯;下雨下雪下冰雹没人送个伞,家长会新生报道毕业典礼也没人陪伴,冷屋冷灶的孤独感说出来都很矫情,在当时却是刻骨铭心的委屈,看着同龄人阖家欢乐,会心生一种别人都有的东西我为什么没有的疯狂嫉妒。
    世上没有不敏感的少年。
    嫉妒能摧毁一个人健康的心智,将人封锁起来,与正常的社交活动相隔离,继而被推向社会的边缘。
    陈启星从身后缓步而来,转身盯着他的眼睛说:“看,我们是一类人。”
    陆惊风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一次次展现出对陈启星的宽容,在他眼中,陈启星是特殊的,他看他,如同在看更年轻时候的自己。
    但他在差不多的年纪,遇到了午暝,遇到了茅楹,他们既是志同道合的盟友,还成为一生的挚友,这是他比陈启星幸运的地方。
    天才和疯子,出发点都是相同的,终点却大相径庭,追根究底,还是因为他们在中途遇到了完全不同的人,吸收了完全不同的观念和经验,以至于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没错,我们是一类人。”陆惊风承认,“所以呢?”
    “所以别人不明白,但你能理解我所做的一切。”陈启星倨傲地扬起精巧的下巴。
    “理解什么?理解你为了证实某个咒术的真伪不惜牺牲四十九条人命?还是理解你为了追求真知不择手段是一种大无畏的牺牲?”陆惊风与他对视,眼里是居高临下的怜悯,“不错,我确实跟你一样,清高自负,恃才傲物,也跟你一样,觉得这世上大多数人都碌碌无为蝇营狗苟。不同的是,因为缺乏,所以你觉得情感是种累赘,也不在意苍蝇和狗是死是活,但我在意,这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一样。这点不一样直接导致了你是冰冷的天才,而我,只是一个有温度的疯子。疯子永远也理解不了天才的想法。”
    第97章第97章
    “有温度的疯子?”陈启星偏过头,薄削的唇角扬起讽刺的弧度,“自我催眠吗?”
    “什么?”
    陈启星跨一步凑近了,近到两人的鼻尖相抵,彼此眼中星点的情绪因为过短的距离被放大无数倍,陆惊风没有避开。
    “你很理智。”陈启星低声道,“而理智不过是冰冷的另一种说法。但凡有一点像样的‘温度’,你不会试图救那些罪有应得的人。你以为你是公正的,尽一切所能平等对待所有生命,尽力挽回出现在你面前的每一个濒死绝望的人,并视此为职责要求,道德义务,天道所在。但你要知道,混沌之初,当我们作为婴孩呱呱落地时,生命的确如你而言,是平等的,然而随着每个孩子长大成人,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平等就成了象牙塔里的天方夜谭。逐渐,社会的熔炉里熬着熬着,那些孩子分化出霸凌剥削的强者,阴沟里沤着的渣滓,温良恭俭让的好人,以及嗜血成性的杀人犯。千人千面,你能说他们都是平等的吗?”
    陆惊风静静地听着,整个人像是一座大理石做的雕塑,他眯着眼望进那双灼亮的瞳仁,里面闪烁着极度兴奋的诡异光芒,怔了怔,蹙起眉尖,半晌才道:“你身上的气味不对,像是回光返照。”
    “没想到陆组长还做警犬的工作。”陈启星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
    “你的病不是已经好了吗?算了。”陆惊风摇摇头,“现在是想怎么样?好不容易把我扯入记忆幻境,就是想逼我承认我的信仰有错,然后找出我俩之间的共同点的吗?还是想拖延时间?鱼霄呢,他在哪里?让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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