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湘,叫上落霜,收拾东西马上走。”
沈鹤想说上几句,但又不知要说什么。
他看不惯徐承尧,总想着看徐承尧笑话,但如今徐承尧这么惨,他反倒觉得他可怜了。
若是真走了,徐承尧和尹家联姻,他们就再没有可能了。
五年前这二人就两情相悦,难道兜兜转转还是一个有缘无分的结局?
沈鹤确实看不懂盛妹妹和徐承尧的情分,若是想在一起,为何要选择分开?
他转头看向亓官誉,亓官誉恰好也看着他,好像他们在想同一件事,又好像不止这一件事。
“走了。”沈鹤抬手告别。
亓官誉欲言又止。
沈鹤走了几步,想了想,又退后对亓官誉道:“不是要沈庄的一半吗?总得找时间看看地吧?”
亓官誉愣了愣,“对。”
沈鹤轻笑。
所以要是有空要来沈庄找他呀。
他还得在回沈庄之前去找一趟林雪。
但不知她会在哪。
沈鹤想了想,出门去了汐汐的住处。
汐汐虽为青楼女子,但看屋内颜色风格可知她平时生活远比其他青楼女子更加讲究细致。
旁人从外面锁了门,青楼虽还开着,却没有什么人敢上这一层楼,毕竟死了人。
那条白绫还挂着,干净轻薄,微微飘动,它曾经结束了一个人的性命。
沈鹤将白绫取下来,有些出神。
这条白绫和当年盛妹妹手里的那根很像,倘若不是他,盛妹妹的结局是不是也和汐汐一样,怀着世人难以理解的怨恨和哀痛决然死去?
昨日汐汐失控前看徐承尧的每个表情细微的变化在他脑子里闪过。
她被徐承尧所救,结果发现夺走自己过往所有的温暖的仇人就是徐家,而徐承尧对她有特殊的意义,否则不会在那里竭斯底里的责怨他。
他扫过内室每一处,在汐汐榻上被子一角下看见一张揉成团的纸,他取出来看,是一张画像,她画人的方式应该是和徐承尧学的,重在人的眼睛。
上面的人是林雪。
准确来说,不是他印象里的林雪。
眼睛和……昨日要割汐汐舌头时的冷漠很相似,嘴角勾着笑,有几分邪魅,还有几分意味不明的危险。
这人是汐汐五年前看见的那个灭门仇敌吗?
门忽然被一掌拍开,沈鹤收好白绫和画出去看情况。
林雪依旧一身白衣,眼眸淡漠,面若冰霜,看见是沈鹤,眼神松了下来,“你怎么在这?”
“我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你。”
“遇见我?”林雪看出沈鹤眼中担心,淡淡笑了,“阿瑄可还好?”
“大公子?他不好,徐夫人逼他休你。”
林雪早有预感,脸上没什么反应。
沈鹤想起刚才的那张画像,试探着问道:“汐汐真的是自杀?”
“是,我本来只是来问她她知道的事,可她算准了时间徐承尧会来,没料到我不是来杀她的,所以选择自杀。”
为的是让徐家乱。
“那你为何不回徐宅?徐夫人这几日必然想着法子要徐承瑄休了你,再换个说法把这些事摆平。”
“我知道她想如何,其实她想安给我的罪名……也不全错。”
“什么?”沈鹤拿出画像给林雪看,“这真的是你?”
其实他回想和林雪认识的种种,也感觉到疑惑。
林雪为何会被花刃追杀?
又为何乔装打扮出现在诗会?
林雪看到画像上的人就像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一样,侧过身子移开视线。
这几日脑子疼得厉害,断断续续的片段被她想起,让她至今猜想的一切的真相渐渐明朗,而那个真相……她难以接受。
她转身,强忍着头疼,说道:“汐汐自杀前让我原话转告承尧,她懂二公子体谅,但……只能受之有愧。”
这是什么意思?
汐汐不仅自杀污蔑了世人控告徐承尧大逆不道的言论,虽不知徐承尧有没有说过这些话,但汐汐的作法,完全是要致徐家入险境。
沈鹤叫住要走的林雪,“你的那只白猫还在徐宅?”
“昨天跟着我出来了。”
沈鹤眯眼笑道:“若要求救,让那只猫喊我帮忙。”
林雪:“……?”
沈鹤道:“你让它喊,它就会喊,只是你听不到,可我……听得到。”
“……多谢。”虽不知沈鹤意思,但沈鹤想要帮她的心意她收到了。
之后沈鹤会徐宅时亓官誉已回宫,许是方才他离开的时候亓官誉和徐夫人表明了身份,还谈了些什么,徐夫人知道他们要回沈庄便看起来和和气气的送他们走。
徐承尧没有出现。
一路平安。
回到沈庄,盛妹妹便说累了。
徐承尧也许是不知道他们要走这件事,或者……是知道了也当作不知道。
过后几天,盛妹妹像往常一样和他们玩闹。
他们像是又回到了过去。
半个月后,沈鹤蹲在沈庄门口。
落霜终于忍不住了,问,“少爷,你成天跟个门神似的干什么?”
沈鹤抓狂,“亓官誉不来,还一封信都不传过来!”
落霜无语,亓官公子封完皇子紧接着肯定要开始接触朝堂各形各色的官员,站在山脚辉煌富丽的皇宫之中哪里能记得山顶人烟稀少的沈庄里还有个沈鹤?“那少爷你下山呀。”
“不行!这显得我一直想着他一样。”
“什么?”
沈鹤含糊道:“是他答应我要来的,凭什么我下山!”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感觉到林雪那只猫在叫唤他,他立马起身,往山下跑。
落霜一眨眼就见沈鹤跳下台阶往山下跑,“哎?少爷!你去哪?晚饭快做好了!”
“我晚上不回来吃了!”
落霜哭笑不得,“方才还说绝对不要下山……”
沈鹤找到林雪时,是在山脚。
林雪是在山沈庄的途中发出求救信号的。
可他到的时候地上已经倒了一片了,看这些人的穿着似都是寻常百姓,此刻姿态各异倒在血泊之中。
而林雪手里拿着一把沾满血的刀,似冷血动物冷酷无情。
徐承瑄站在不远处,身后的下人们都在震惊之后表露出愤怒和憎恨,他们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美丽的皮囊之下有一颗恶毒狠辣的心。
徐承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的后退,“不是的,你不是林雪……林雪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林雪从他眼中看到了和世人眼中一样的害怕,她心中微痛,面露悲凉,她再次解释道:“我是林雪,但在被你救回沈庄之前,我更是个杀手,是我杀了凤家上下几百余人,我还没遇见你之前,不是医师,不叫林雪,是叫凤央红,阿瑄,你……”
她进一步他则退一步。
徐承瑄身后的人上前要抓她,而徐承瑄的沉默让她牵强脆弱的笑容一点点的凝固,她心若寒灰,冷淡地砍下了一上来之人的头颅。
却感觉到腹部一痛,她捂住肚子,旁人见她身体有异便要动手,沈鹤上去将人敲晕,挡在了林雪身前。
“你怎么了?”沈鹤抱起白猫,扶她。
林雪的眼睛没有从徐承瑄脸上移开过一刻,眼眶湿润,轻咬下唇,“阿瑄,我让你一人前来,你为何带这么多人?”
徐承瑄不答,眼中有一丝动容,可很快就消失了,他鼻尖充斥着血的味道,看林雪的眼神也越发复杂,“你……先跟我回去。”
林雪很敏锐的感知到危险,她不安地躲在沈鹤身后。
徐承瑄道:“雪儿,你杀的这些人……你和我回去解释清楚,我们……”
林雪握刀的手颤抖,脸颊一片温热,她已经知道他的选择,“我不会跟你回去认罪的。”
“雪儿!”
林雪神色一凌,将手中的刀毫不犹豫的射了出去,直接刺穿徐承瑄身边一鬼鬼祟祟之人的身体,她道:“徐承瑄,我原来不是这个样子那我该是什么样子?我早就坦白了我做的一切,今日约你来不是由着你为你的徐家伤我的。”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徐承瑄愤怒,“你知道因为你我经历了多少吗?你若是真的爱我为何不能委屈一二?我这么多年怎么待你你不知道吗?”
“那你爱我吗?”
徐承瑄觉得可笑,“我为留你,忤逆母亲,我为娶你,考取功名,我为你心,事事由你。”
林雪泪流不止,“那为何你如今为你母亲、为你功名不复从前?”
徐承瑄怔住。
林雪狂笑。
如今若危及权势,他不会保她。
她早该知道,这哪里是爱。
她仅仅是他生命里耀眼的光,少时珍惜与仰慕,渐渐随着苦痛消失,如同她带他走过了生命里最黑暗的时候,走过了,便走过了。
徐承瑄面对林雪这有些癫狂的模样,捂着太阳穴,“雪儿,你……你知道你如今这个模样有多可怕吗?外面的人都说你是杀红了眼的疯子!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我就是这样的人!”林雪激动的喊着,“徐承瑄,你问过我为什么杀人吗?”她彻底失控,”是,我杀人!我变了!我不再是你深爱的那个林雪!这可以是你休妻的理由,可是徐承瑄,你记住了,别来指责我,别用那双曾经承诺过我一生的眼睛指责我是杀红了眼的疯子。”
“疯了疯了,这个女人疯了杀了这么多人还有理了。”
徐承瑄咬牙上前,“你和我回徐宅,我向你保证,谁都不会动你。”
林雪凉凉地笑了,她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许久后伸手道:“徐承瑄,一纸休书,你带身上了是不是?”
徐承瑄面容一僵。
她本以为徐承瑄今日如约而来是因思念而来,但她错了,徐承瑄早在来之前就做出了取舍。
“这么多年了,我也渐渐的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了。”林雪似读懂了徐承瑄的心声,回道。
就算不休,她也不会留在徐宅,还会顶着雪夫人这个名头任性行事,而徐家将一直受她连累。
徐承瑄似也懂了林雪眼中的意思,以林雪的性子,确实确实会如此。
沈鹤上去拿过徐承瑄手里的纸,真的是休书,墨还没干。
以林雪的性子,是会如此行事,他懂她,徐承瑄恍然想到她也还是他懂的那个林雪,他有些动容,可伸手那休书早已不在手中。
二人一同离去,徐承瑄感觉整颗心都像是被巨石压着一样,喘不过气来。
明明,这个结果没有很糟糕。
父亲已回成怀,谣言渐渐平息。
而徐家也……借新皇子亓官誉重获新生。
沈鹤看林雪精神状态不好,便拉她瞬间到亓官誉买的那个酒楼。
林雪稍稍怔神,看向沈鹤,“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鹤点了最爱的鲤鱼,夹进她碗里,“你以为我为何能听到你的白猫唤我。”
林雪强笑,“那我就放心把它交给你照顾了。”
沈鹤沉默,问道:“为何不回徐宅养子?”他发现林雪肚子里有很微弱的气息。
林雪不答,问道:“你可否带我去徐府门口。”
沈鹤点头。
在他们猫族,刚出生的小猫要父母一同抚养,少了一个,这只小猫都是可怜的。
小猫是两只猫相爱的结果。
恰如林雪和徐承尧曾经是相爱的。
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微冷。
沈鹤问林雪,“若你告诉徐承瑄你有他的孩子,他会如何?”
林雪抬头,“若刚才我说此事,若我没有杀那些人,他一定不会选择哄我骗我休了我,而是选择护我养我不让人伤我。”
沈鹤才明白林雪什么都明白,“你都知道,为什么不说?”
林雪答,“我不要最好的结果。”她抬头迎着冰冷的雨滴入眼,很冷但是依旧再次睁开眼睛看着徐府的牌匾,“我要最好的爱。”
若非亲眼看见她杀这么多人,他一定还爱着他眼中那个美好的林雪。
可她不再是林雪,她是凤央红。
这个孩子,只是会让他改变了主意,要她继续回府做雪夫人,可也……只是雪夫人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