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也有点泄气,这种盲人摸象似的找法真的能把人找到也算是神奇了,但他又不可能去问顾实,顾实也不会真的跟他说。人海茫茫,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血缘关系也不是明面上就能看出来的。没准,那孩子长得像顾实?顾实五官有什么特征来着?
顾疏澜边想边下楼。这时候旅客都基本出去玩了,整个住宅区静悄悄的,偶尔有只橘猫窜过去,“喵喵”叫算是最大的声音了。
“照影?照影你在吗?”一个满头卷发的中年妇女推开半人高的挡门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正从楼梯上下来的顾疏澜,热络地问道,“你是照影的客人吧?这么帅的小伙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们老板娘在吗?”
顾疏澜摇摇头,觉得这个阿姨有点眼熟,刚想说没看见,就听见楼梯上的声响,回头看了一眼,昨天还生龙活虎今天就弱不禁风的姜氶心被姜照影扶着下楼。
“哎呦,这是这么了,氶心生病了吗?”那妇女快步走过来低头看姜氶心的脸色。
“发烧了,我正打算带他去看病呢,兰姐,有什么事吗?”姜照影圈着胳膊抚上姜氶心的额头,还得分心跟这兰姐搭话。
“没什么事,就是例行公事通知一下记得要交这个月的电费。”被叫兰姐的人从手上的本子里扯了一张纸塞进姜照影手心,又补充道,“发烧?估计在海边吹风吹太久了吧,昨天原枝出门前提了一嘴说要跟氶心去海边玩,就是那时候埋下的病根吧?”
姜照影刚想开口数落,那股子气就被姜氶心软软的一声“妈,我难受”给叫没了,跟兰姐说了几句话就要出门。
不巧,有个客人要退房,在大厅里喊着要找老板娘,那样子还挺急,估计是要赶最近的一艘轮渡离开,姜照影没办法,扶着姜氶心左支右绌。
“姜阿姨,我陪他去吧,诊所就在前面丹竹路路标旁边是吧?”顾疏澜看见姜氶心那惨白惨白的脸都皱在了一起,很是憔悴。
“那行,小顾,麻烦你了,中午我给你们送饭去。”姜照影把姜氶心交给顾疏澜,还担心自己儿子太虚弱走不动路,把他一条胳膊搭到顾疏澜身上。
“没事。”顾疏澜应着,感觉到一条滚烫的胳膊搭在他脖子上,他下意识扶住,把人带出了门。
两个人沿着街道慢慢走,准确的说,是顾疏澜拖着姜氶心往前走,姜氶心浑身发软,一半的力量都压在顾疏澜身上。他皱着眉小声抱怨:“赵原枝他妈嘴也太快了,一下子就把事情抖出来了,不愧是干物业的。”
顾疏澜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那兰姐看起来眼熟,瘦高个、方脸、黄皮,可不就是跟赵原枝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嘛!
“省省劲吧,姜黛玉。”顾疏澜看见他干涩发白的嘴唇,都这样了还要说话。
“那你是顾宝玉么?”姜氶心随口说道,“我平时身体挺好的啊,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哎,别走那么快,我腿软。”
顾疏澜觉得这速度已经很慢了,突然站定,扯了扯姜氶心的手臂问他:“我背你还走得快些。”姜氶心摇摇头,卯了一股林黛玉没有的劲,非要自己走,几分钟的路程愣是让他们走了几十分钟。
到了诊所姜氶心已经不行了,瘫在长椅上被护士摆弄,又是量体温又是压舌苔看喉咙的,他愣是没有一点反应,就是那冰凉的听诊器塞进胸口的时候剧烈地抽了一下,把医生都吓了一跳。
“有什么过敏源吗?”医生在病历本上刷刷地鬼画符。
姜氶心摇摇头,还是被摁着做了皮试,疼得咬着下唇抽抽了好一阵。顾疏澜在旁边看着,那一截修长白皙的手臂,薄薄的皮肉下骨头肌肉的轮廓都清晰可见,淡紫色血管清晰的腕间鼓起一个水滴大小的白包,看着就疼。
很快,护士就被安排来帮他打针。姜氶心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休息,顾疏澜就坐在床边用手机阅读,看得入迷,没注意到姜氶心缩得越来越小的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愣是没能让顾疏澜抬头,最后是姜氶心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好冷”,顾疏澜才有点反应,扯了床位的毯子搭上去,带起的风扑开姜氶心的头发,露出一张睡得迷糊的小脸。
大夏天的,顾疏澜看不得姜氶心裹着一床被子,站了一会就出去外室吹空调了。
快到中午姜照影才提着两个保温饭盒过来,边跟顾疏澜道谢边把他那份拿出来。顾疏澜笑笑,表示举手之劳。姜照影坐下来,羡慕地说:“我家氶心要是有你这么结实健康就好了。”
顾疏澜打开食盒,随口接道:“姜氶心经常生病吗?”
“也不是,大概是刚来,水土不服吧。”姜照影看顾疏澜不大理解的样子,继续往下说,“氶心在杭州跟他外公外婆一起住,放假了才过来,明面上说是写生取景,其实是为了陪我。”
顾疏澜握着卫生筷没掰开。原来是这样吗?姜氶心并不是在岛上长大的,所以他不熟悉路,听不懂本地的方言都是情有可原。顾疏澜往内室看了一眼,这姜氶心被他误会了那么久既不生气也不反驳,让他怪不好意思的。
姜氶心闻着味儿醒来,肚子咕噜咕噜叫,听见姜照影的声音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姜照影听见声响,跟顾疏澜打了声招呼就进去了。
顾疏澜在外面看着,觉得姜氶心不是本地人的事实的确是有迹可循。晒不黑的皮肤,南方特有的软语却没有浓重的口音,姜照影也是,待人温和,处处周到,并不像一般的家庭妇女。
小室里不允许吃东西,姜氶心端了食盒出来,左手还连着点滴,姜照影在后面举着药瓶念叨:“慢点慢点!”
估计那毯子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姜氶心发了一身汗之后就退烧了,脸色还是不好,但没有刚才那么惨白了,嘴唇也红润了些。
姜氶心在顾疏澜旁边坐下,瞥了一眼顾疏澜的食盒,不满地跟姜照影抱怨:“为什么他的饭菜看起来比我的好吃那么多?我还是不是你亲儿子了?”
姜照影哭笑不得,扯了张纸把他额头上的汗吸干,好心地解释道:“刚退烧吃清淡点,多大了还闹!”
两人吃完,把食盒还给姜照影,姜照影还有事,就交代姜氶心待会打完点滴自己回去,让顾疏澜也跟她一块离开,顾疏澜摆摆手,说要跟姜氶心一起回去,姜照影感激得不行,连连道谢。
午后积温,热得很,大黄狗趴在路边吐舌头。顾疏澜觉得热,走得快,姜氶心觉得温度合适,慢慢遛。顾疏澜有事要问姜氶心,所以也不敢落下太远,在原地踏步了好一会,姜氶心才晃晃悠悠跟上,一手提了一袋药,一手捏着路边掳来的狗尾巴草,惬意得很。
“早上那个阿姨,你们认识?”顾疏澜装作不经意开口。
姜氶心没想太多,照实说:“赵原枝的妈妈,当然认识。”
“早上你说赵原枝的妈妈是干物业的,催水电费还要亲自上门?”顾疏澜紧着问。
“是啊。”姜氶心以为顾疏澜是对物业感兴趣,接着说,“居委会的叔叔阿姨都闲得很,没事就嗑瓜子聊天,上门催水电大概是闲得慌吧。”
那蒋璐璐母女的消息就是赵原枝从他妈妈嘴里得知的,怪不得他妈妈知道这么多,原来是走街串巷的物业,那消息渠道确实广。顾疏澜有点后悔昨天没跟赵原枝要个联系方式,现在问姜氶心要实在是太刻意了,没准会适得其反。
顾疏澜又套近乎:“你下次出门是什么时候?顺便叫上我啊。”
姜氶心也挺感激顾疏澜陪他来看病的,多个朋友也好,点点头,说:“好啊,不过这几天估计我妈看得严,得安分几天才行。”
顾疏澜应下,偷偷盼望着与赵原枝的第二次会面。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疏澜难得看见了海鲜面特供,惦记着刚来那天晚上吃的海鲜面,所以要了一碗。看着没什么差别,材料也一样,但吃起来却没有那天晚上的那碗那么有滋味,顾疏澜不懂其中关窍却也没深究,草草吃了几口就换了热饭下肚。
吃完晚餐离开的时候,还被姜照影塞了一杯自制的椰汁酸奶。顾疏澜嚼着酸奶上的椰片下楼,看见姜氶心又在跟那橘猫斗智斗勇。
姜氶心追着猫跑出了凉亭,顾疏澜走过去把跌落的速写本捡起来,配合着桌上散开的彩色铅笔,能看出这是个猫咪的轮廓。
“咪咪,出来。”姜氶心耐心地哄着缩进小屋里的橘猫,可人家就是不理他,身子一扭,露出一截圆圆胖胖的屁股。
顾疏澜觉得有趣,也走过去蹲下来,伸出一只手,手指晃着,“喵”出一声,并不婉转,反而短促又低沉,可那胖橘爱听,转了身子试探着,一步步靠近顾疏澜。
姜氶心瞳孔地震,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灵异事件,明明自己比顾疏澜有亲和力多了,为什么猫咪不愿意接近他!
“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要画猫吗?”顾疏澜抬头看了姜氶心一眼,催促道。
“哦哦!”姜氶心小跑回去拿了速写本和彩色铅笔,盯着这难得给正脸瞧的橘猫一顿画。
“好啦!”姜氶心举着本子站起来,甩甩蹲麻的小腿。
顾疏澜把本子接过去,借着院里的夜视灯把那画细细看了,黄白相间的毛绒绒地覆在身上,猫咪蹲在地上舔爪,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两只耳朵一前一后支棱着,活灵活现。
“画得不错。”顾疏澜把画上的猫和眼前的猫作乐对比,得出结论。
“那当然!”姜氶心得意地伸了个懒腰,笑嘻嘻的,眼睛眯着,暖黄色的灯光映在他脸上,给本就出彩的五官带上一层柔光。
真像个猫咪。顾疏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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