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澜啊,先不说了,妈跟小姐妹约好的线上麻将马上就开始了!有事发消息就行,好吧?”商舜华赶紧喊停,要主动结束这个不是很亲的亲情电话。
“妈……”顾疏澜不知道怎么开口,欲言又止地叫了一声,商舜华心里着急呢!小姐妹在群里催了!三缺一就等她了!她急急地应了一声“哎”。
“你当年跟爸离婚……”顾疏澜到底是没敢真的把这种事翻出来,还是通过电话这种不正式的方式,咬了咬牙就接道,“你一个人带我挺辛苦的吧?”
“还好还好,你特省心!”商舜华三心二意地跟顾疏澜叙旧,说得又快又急,“尿了就自己爬去找尿布,饿了就哇,喂饱了就睡,谁喂都吃,有奶就是娘!行了,先这样!等你回来我再把当年珍藏的尿布翻出来给你看!再见!”说完就挂,毫不留情。
顾疏澜看着跳回聊天页面的手机屏幕,无奈地笑。商舜华从来都不避讳说起当年自己带顾疏澜的事,这次也一样,是不是说明她早就已经释怀,顾实的所作所为她都毫不在意了?那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稍微缓一缓?
后台应用还没删完,邮箱里的躺着一封已读的邮件,黑名单里拦截的消息也都通通显示已读。顾疏澜现在还没办法说服自己原谅顾实,但是他稍微给顾实一点申辩的机会不算过分吧?
海岛上的风轻轻地吹,手里的屏幕幽幽地亮,静默无声的夜晚中渗进了一丝玻璃破裂网状裂纹蔓延的声音,微小得没有人听见,无形的屏障开了一个小口,最先漏进去的,就是粗绳抻紧的细微声音。
“你在发呆吗?我看见你在这里站了好久。”姜氶心在旁边的秋千上坐下来,悬空晃着他那两条白皙的腿,今天他的腿爬了一天的山,承受了它们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压力,现在到了它们休息的时候了。
顾疏澜就站在秋千后的花圃前,闻言回头,姜氶心正两手抓着秋千绳后仰着头,藏在花圃中的装饰灯点亮了他脸上淡淡的笑意,远处闪烁的光斑在他脸上明灭可见,鹅黄色的光影在他白净的脸上留痕,但都不及眼底破碎荡漾的流金,那是仲夏之夜最璀璨的星光。
“你来很久了吗?”顾疏澜把手机放进裤兜,转过身背对花圃。估计是他想得太出神了,连姜氶心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你挂电话的时候我就来了。”姜氶心回答。他没听出什么,过来的时候只迷迷糊糊听见了一声“妈”,这是要走了,所以打电话提前告知家人行程吗?
“来也不说一声。”其实是顾疏澜没注意,所以这句话说得很心虚,音量很小,还怕姜氶心不乐意,所以赶紧上前讨好他,帮他推秋千。
“慢点。”姜氶心感觉到自己的背搭上了一双温热的手,掌心的那点温度一触即分,在他荡上去的时候消失,又在他荡下来的时候出现。
顾疏澜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碰到姜氶心的背时,他背部肌肉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就完全放松了,极享受地晃着那两条细腿,顾疏澜看得有些入神。
“你想去潜水吗?就在金鱼湾。”姜氶心提议,没接收到回应继续怂恿着,“还是你想体验一次出海?或者沙滩汽车或者热气球什么的。”姜氶心拿不准顾疏澜的想法,索性把可游玩的地方都列了个遍。
顾疏澜听着眼前这少年淡在蝉鸣中的声音,脸上浮现出微不可察的笑意,他放缓了手上推动的力度,让姜氶心由着惯性轻轻的晃,带下来的风拂着顾疏澜的脸,他吸了吸鼻子问:“去哪里你都陪我?”话里夹带没人察觉的私心。
“当然啦,我妈交代过我要带你玩的。”姜氶心很负责。
关姜阿姨什么事?顾疏澜不爽:“还玩什么,今天你的小腿不酸吗?”
“休息一个晚上就好了,你的时间不多了吧,不要留遗憾。”姜氶心提点着,像个养老院的护工。
“什么时间不多了?”顾疏澜额头一片黑线,心说我还年轻,这种话还是留到七老八十的时候给医生说吧。
“你不是很快就要走了吗?”姜氶心边说还便回头,秋千打了个小弧度的转定在原地。
“谁说的?假期还长呢。”顾疏澜这下明白了,他大概以为自己要走了所以才极力怂恿自己景点打卡的吧,还有今早在房门等着也是想趁他走之前带他好好玩几天的意思。
“你盼着我走?”顾疏澜不乐意了,手按在姜氶心腰上发力,把人推出去老高,荡下来时又稳稳接住。
姜氶心耳畔都是呼呼的风,但顾疏澜的的话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摇摇头,大喊:“再高一点!”再高一点,他就能看清楚天际边闪烁的星星是什么颜色。再高一点,他就能碰到头顶飒飒作响的树叶。
只是他不知,星星也想看清他弯弯的笑眼,树叶也想碰到他翘高的嘴角。
姜氶心知道顾疏澜不走了之后就没急着赶人家去景点人挤人,昨天爬山的确是累了,所以他今天就龟缩在家里休息,写写作业吃吃喝喝什么的,至于顾疏澜要的那幅画嘛,既然他没那么快走,那还画个毛线!
其实姜氶心非常抗拒完成顾疏澜要的那幅画,他自己找的原因是太懒,更深层次的原因他没有深究,还没有机会深究。
他抬着酸胀的脚下楼的时候,顾疏澜正站在大厅里看那副挂在墙上的墨宝。
“好看吧?我妈写的。”姜氶心走过去跟他并排站,很是骄傲。
顾疏澜是真的有点诧异了,没想到姜氶心有绘画天赋,他的妈妈也这么有才华。
写的是黄庭坚《寄黄几复》中的一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十年前桃花盛开李花烂漫之时,诗人和朋友把酒言欢,趁着大好时光推杯换盏,谁曾想,接下来的那十年诗人都会煎熬在辗转漂泊的心酸和对友人的殷切思念中。
这两句诗用楷书写就,落笔遒劲有力,笔走时气势恢宏,看着只觉得诗中友人把酒言欢的纵情欢乐少了一些,对久未重逢的友人的思念之情藏得更深,更多的是对平生苦苦挣扎的麻木。
这也是顾疏澜发现这幅墨宝属于姜照影时诧异的原因。不只是因为这刚劲雄强的字体出自一个女性之手,更是藏在字体之下和诗句意境有些相悖的刻写。但顾疏澜没细想,因为他对书法的理解主要来自顾实的耳濡目染,再多的也看不出来了。
姜氶心带着顾疏澜在院子走,权当消食,顾疏澜跟在姜氶心身后,把这间之前一直没来得及好好欣赏的民宿看看清楚。不愧是评价最高的民宿,处处能体现设计者的构思,细节到墙面上枝丫延伸的角度,楼梯安放的位置正好能透过密林一览蔚蓝之海,多功能待客大厅里的格纹木质卷帘,即使没人,也自成一副光影变幻自然的画。
虽然姜氶心洋洋得意地把所有的功劳都归为姜照影,但顾疏澜还是能从墙面的留白范围、桌椅的摆放位置和明暗衔接自然的角落看到属于姜氶心这个有独特审美的艺术生的手笔。
姜氶心介绍得口干舌燥,顾疏澜贴心地送上一杯水。他对这里的每一个细节的来源和构思都烂熟于心,仅仅只靠每年两个月的居住当然不够,这也是他的心血,顾疏澜心知肚明。
“你喜欢孩子吗?”姜氶心突然问。
此时他们两人已经走出大厅,正坐在院子里的池塘边,引的活水,所以两人一个后撑着手、一个弯腿搭臂的姿势倒映在水中又迅速被冲碎。池里的锦鲤久久没有等到鱼食,不大开心地摆尾游开。
“怎么了?”顾疏澜问。
“南宜岛每到夏天都会为岛上的孩子提供各种兴趣班,兴趣班的内容根据志愿老师的申报内容而定。”姜氶心继续说,“我要去当绘画老师啦,你来当我的助教吗?”
“姜老师的助教吗?”顾疏澜拨着水面,指尖挂着水珠。
“愿意吗?”姜氶心诚心地邀请他。
“好啊。”
太阳开始西斜,顾疏澜湿漉漉的手搭在膝盖上,手影没有落地,而是准确无误的覆在了姜氶心撑地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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