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姜氶心就好。”志愿服务机构的成员都是在校大学生,比姜氶心大不了几岁,被叫老师姜氶心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这是报了趣味绘画的学生名单,先拿给你,还有教室的钥匙和多媒体的使用说明都在这信封袋里,教室讲台旁边配备的办公室也收拾干净了,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吴雨菲不愧是组织者之一,行事干练,执行力强。
姜氶心接过信封,感激地笑了笑,发现吴雨菲视线越过自己,正盯着后面的人看,她小声地问:“后面那位正在搬课桌椅的男生是?”
“我请来的助教。”姜氶心回头看了一眼,顾疏澜冲他笑了一下,他正在帮姜氶心布置教室,短袖挽到肩头方便行动,正好露出了精瘦的手臂。
吴雨菲点点头,没再多问,抓着笔记本出门,走远了才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激动道:“姐妹们!不得了了!除了上次我跟你们说过的那个清秀干净小帅哥,还有一个冷酷英俊大帅哥!”
“无图无真相!”
“先不管了!先冲!”
“姜老师。”顾疏澜喝了一口水才开口。他背对着窗户靠在课桌上,抱着胸,曲起一只腿,笑着唤姜氶心。
姜氶心只觉得顾疏澜叫他老师比叫他全名时,声音要更低更轻,还藏着比脸上笑意更深的愉悦,听得姜氶心有些、有些躁得慌,吐出一句“别这么叫”就飞快得跑进教室自带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有一面可视玻璃,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但从外面看不到里面。此时可以看到原本横竖排列的课桌椅已经全部都贴墙摆放完毕,最大范围地从中间余出画架的位置。
“陈楷铭也报名参加了?”顾疏澜在名单上看见了隔壁小胖的名字。
“是啊,陈叔叔嫌他在家碍眼,送过来让我们帮看。”姜氶心凑上去,就着顾疏澜的手浏览学生名单。淡褐色的睫毛就在顾疏澜眼皮子底下呼扇,有规律的呼吸就扑在顾疏澜的虎口上,他一低头就能碰到姜氶心的耳骨:“他这么小,学什么?”
姜氶心不自觉地夹了一下右边的脖子,解释道:“单独教他画些简单的简笔画就好了。”他拉出椅子坐下。
“那我呢?姜老师。”顾疏澜跟过去,手撑在姜氶心身后椅子的靠背上,“我要做什么?”
“帮我放放教学视频,分发一下绘画工具就可以了。”姜氶心说完,毛躁地抓着自己的发顶崩溃道,“你再叫我老师,我也要这样叫你了!”
“怎么叫?”顾疏澜轻声笑着,在玻璃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还侧了身体露出耳朵,一副洗耳恭听地样子。
姜氶心无法,咬牙喊道:“顾老师顾老师顾老师!”
顾疏澜低头笑得厉害,肩膀都在抖动。面前的少年作志愿老师尽心尽力,自己又学有所成,帮小学生做绘画启蒙是绰绰有余,偏偏脸皮薄得很,一声“姜老师”就让他不知所措,耳根都浮起一层薄红。
顾疏澜藏不住笑意,很艰难地说完一句话:“那孩子们都要叫你老师,你怎么办?”
“不让叫老师,都是叫哥哥的。”姜氶心已经想好了,就叫哥哥,他资历还不够,让别人叫他老师还早得很。
“我比你还大一岁,我总不能叫你哥哥吧?”顾疏澜抛出问题,又自己解决,“你上课的时候我就叫你姜老师,就我一个人叫,行吗?”
“那、那好吧……”姜氶心违心地回答,僵硬地低头把到手的信封打开,多媒体的使用说明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全是顾疏澜刚才灼灼的目光,不就是一个称呼问题嘛,至于用这种过于希冀和祈求的眼睛盯着他不放吗!
“氶心!你终于来啦!我就知道今年你一定还会报名。”从教室外冲进来一个甩着长马尾的女孩,圆眼睛,梨涡可爱,带着冲破天的欣喜,“今年我还要做你的助教!”
姜氶心打了声招呼,连名带姓地叫她秦小琪,挠头不好意思地拒绝道:“我今年已经找到助教了,就不麻烦你了。”说完还回头看了一眼顾疏澜,像寻求鼓励一般。
顾疏澜陪他,拿着多媒体使用说明上来请教:“姜老师,你看你用的比较多的是课件展示还是投影?”说明书立得高,挡住一个勾得厉害的嘴角。
秦小琪不满,丢下一句:“他都用!”,然后气呼呼地跑了。
姜氶心像是终于摆脱了一个烫手山芋一样松懈下来,顾疏澜却不打算就此让他真正放松,说明书被扔上桌子,“啪”的声响不大也不下,姜氶心疑惑地看过来,看见顾疏澜不怀好意地拉开椅子,长腿横跨,面对着椅背坐下来。
“原来你让我当助教是这么个原因。”
小办公室里光线充足,阳光被防盗网切割成网格斜照在地上,从窗外爬进来的野花把芳香散在空气中,并不会让人有逼仄的不适感,顾疏澜颔首,发顶被暖洋洋的光翻出蓬松感,耳骨透着光,肩颈线都被光描了边。他的鼻梁和下巴尖连成一条直线,眼中是好奇和打探,却额外让姜氶心感受到一丝调侃的意味。
“不是。”姜氶心摇摇头。
“不是什么?不是真心想让我当你的助教?”顾疏澜故意歪曲他,看他说不出个所以然的拧巴样子又有点心软,想摸摸他皱起来的鼻尖,还想揉松他纠结的眉头,手指都不自觉地动了动。
都说十指连心,指尖里似乎藏了一根线,牵引出心里某处一直不曾注意过的角落,意识到刚才所想的东西顾疏澜有点晃神,好像深藏在水底下被海草束缚许久的东西突然浮出水面,好像在夜晚才会露出一点破绽的东西突然在阳光下现形。他突然不想追问了,草草地替自己圆了场:“助教也行,都答应你了,往后姜老师多多指教啊。”
姜氶心察觉不出顾疏澜微妙的变化,嘴里嘟囔着:“都说私下别这么叫了,就是不听就是不听。”碎碎念着走出办公室,布置教室去了。
顾疏澜被留在小办公室里,望见了窗口那朵在风中摇曳生姿的野花,这边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那边花瓣晃得欢,黄色的花蕊都不住地颤动,顾疏澜有些气恼,暗自唾骂:又不是春天,荡漾个什么劲!
顾疏澜好久没听见外头的动静,好奇地出了办公室,旁边就是讲台,那瘦条条的身影正面对着黑板点胶涂抹颜料,尽力抻起的胳膊带起一截衣服,露出一小段瘦白的的腰腹,衣袖自然落下,那一条伸直的胳膊格外显眼。
姜氶心画得认真,顾疏澜不去打扰,拉椅子的动作也格外轻,一时间教室里只剩下画刷抹过黑板细微的嚓嚓声和姜氶心走动的脚步声。
极默契,姜氶心一言不发酝酿着一副筹备已久的作品,顾疏澜压着对成品的好奇把那抹专注的身影放进眼底。吱吱叫唤的画眉鸟误入,又压着唱腔飞走,日头西斜得越来越厉害,窗外那棵小树的影子伸长脖颈进入教室,幸运地得以窥见它长久囿于这寸天地时,从来没见过的盛景。
从黑板底部往上延伸出一条公路,淡黄色路灯随着公路走势蜿蜒前行,分割出大片隐在夜色中的块状农田和茅屋,在深蓝铺就的天幕和大地中僻出一条通往天际的路,天路的尽头是一轮圆月,不似人工点亮的白炽灯,带着淡淡的橙色光斑,这是属于大自然的温度,这是夜幕中最温暖的存在。
啪!啪!啪!
顾疏澜既不说有多好看,也不发出惊呼,只持续地鼓掌,响亮而热切,姜氶心举着调色板回头,笑得纯粹,黑板上皎月当空,看在顾疏澜眼里竟不及姜氶心眉欢眼笑。
傍晚才回家,道路弯弯绕绕,总不过是追着前头现形的月亮跑,原来是将实景搬上了画,但顾疏澜幸运,前头姜氶心身上特有的皂香和颜料混在一起扑了他满怀,加上他砰砰直跳的心,到底是画上没有的。
姜氶心完成了一幅画,蹦蹦跳跳地回家,差点撞翻院子里的行李,顾疏澜眼明手快拉住他,却没等来一句谢谢,姜氶心对背着他的女生兴奋地大喊:“路瑶!你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