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和郑子吟在火车上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亮,他们就到达了外婆家。
初心穿过樟树夹径的小道,走过一条碎石堆积的斜坡,远远地就听到挖土机的声音,她脚步一沉,脑海中如夏日闪电一般,猛地想起,上世,在她大学毕业三年后,舅舅开始建新房子,把外婆的老房子拆了,自此后,外婆就总是不开心,话也少了,人也沉寂了,终日瑟缩在一间小屋子里,不与人交际,再后来就成了老年痴呆。
现在想来,这一世,刚好是她大学毕业三年左右,挖土机的声音如同一只怪兽般咆哮着,初心只觉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心脏停止跳动,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难道?
她看了一眼郑子吟,郑子吟的眉头紧锁,脸色也变得铁青,初心猛地加快了步伐,简直是狂奔一般向外婆家跑去。
一阵风似的跑到院子,果然,两辆挖土机正在奋力地工作着,外婆的院子已经挖倒了院墙,初心小时候和外公一起亲手栽下的桃树已经被伐倒,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正在默默地流泪。那些绿色的篱笆倒了一地,野蔷薇枝叶零落。
“不许动!”看到这一幕,初心只觉得自己撕心裂肺的痛楚,她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冲向了挖土机,然后伸开两只手,毫不畏惧地站在了挖土机前面。
内心的思绪如同泛滥的洪水几乎让她窒息,愤怒让她双目生烟,牙关紧咬。
“心儿——”郑子吟担心她,急走几步,追上前去,紧紧握着她的手,和她一起站在推土机前面。
推土机里的司机原本正在卖力的工作着,突然听到一声断喝,然后一个漂亮得如同仙女般的年轻姑娘仿佛从天而降,怒气冲冲地站在自己面前,他呆若木鸡,再然后,另外一个长得如同明星似的高大男人也站在自己面前,司机如同大白天见了鬼,立马吓得从车里面滚下来,一溜烟似地去找主人去了。
初心的舅舅听到司机的报告从屋子里快步走了出来,看到初心和郑子吟,立马满脸堆上笑,一边给郑子吟递烟,一边对初心说道:“心儿你回来了啊,你也不提前给我打一个电话,我好有点准备,我马上去买菜。”
初心怒目看着自己的小舅,眼里几乎生出烟来,外婆最疼这个小儿子,不但极其疼爱他,而且帮他的老婆洗衣服做饭打扫房间,如同一个免费保姆,终日为他的家操劳着,又把他的两个儿子带大,可是这个小舅舅呢,现在却在拆外婆的房子!
这老房子是外婆的家,是外婆一生呆着的地方,是她灵魂的归宿。拆了它,等于是逼外婆死!
初心冷冷地看向小舅,对他生硬地说道:“小舅,这房子是外婆最心爱的,她十岁就卖给外公做童养媳,外公对她很好,他们两赚钱买了这栋房子,然后在里面结婚,生了八个子女,又在这栋房子里帮你们几个结婚生娃,带孩子,后来外公在这栋房子里病逝,你知不知道,这栋房子有外婆一生的回忆,你如果拆掉这老房子,等于毁掉了外婆的一生,你懂吗?”
小舅笑着摇了摇头,他是粗鄙的乡下人,一颗心如同沙石做的,哪有什么精神层次的东西,压根不懂这些什么回忆,纪念,美好的心爱的东西之类的情怀,他笑道:“唉呀心儿,这房子太老太破旧了,我现在手头有了钱,你舅妈天天跟我说,人家都睡楼房了,谁还住泥巴屋,我肯定要拆掉老房子建新房了,我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了多年,你现在拦着不让我建,你觉得能说过去吗,就算我答应,你舅妈也不答应啊。”
这时舅妈也走了出来,对初心说道:“就是,心儿你读书读傻了,哪有不住新房住泥巴屋的,快快,别瞎说了,快进屋坐,中午留这里吃饭。”
初心却仿佛没有听见,脸上的神情更加坚持,铁疙瘩一般,对他们两个道:“你不叫挖土机走,我今天就一直站在这里!”
听到初心这么说,舅妈的脸沉了下来,仿佛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天空,舅舅脸上也很不好看。
初心恶狠狠地说道:“就算你是外婆的亲生儿子,但我告诉你,这房子是属于外婆的,你,我妈,还有大舅,我姑,谁都没有权利拆除,如果你执意要拆除,我一定会帮外婆讨个公道!”
小舅脸色更加难看了,黑压压的,如同锅底。
空气仿佛凝固了,四周开始响彻刀枪剑影的声音。
看到他们僵持,郑子吟只好当和事佬,对初心小舅说道:“我看一会也要吃中饭了,你先叫司机休息吧,一会我们再从长计议这件事情,初心也说得没错,老人的房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不是你说拆就拆的。”
小舅听到郑子吟这么说,虽然生气,却给郑子吟面子,只好让了一步,叫挖土机司机先去吃饭去了,初心才松了一口气,看到司机走了,她才以飞快的速度进屋去寻找外婆。
外婆躺在床上,瘦弱苍老得如同一个纸片人,被一床大棉被压在身上,几乎看不见。初心如同一只小鸟飞快地扑上前去,含着泪叫:“外婆——”她真害怕这一次跟上世的决别一样,扑上前去叫外婆,外婆却再也听不到她的呼唤,再也醒不过来。
对不起,外婆,我来迟了,你过得那么伤心难过,我却一直在忽视你。
愧疚啊愧疚,罪恶感如同烈火灼烧着她的心。
初心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纷纷落下。
所幸,外婆听到她的声音,惊喜地睁开眼睛,看到是初心,立马挣扎着要坐起来,对她无限欢喜地说道:“心心回来了,心心回来了!”她粗糙温暖的大手抚摸着她被泪水打湿的脸颊,喃喃地说道:“心心瘦了,心心瘦了,孩子,你在上海过得好不好?”
外婆仍旧一如继往地慈爱,只是比起上次见到,外婆瘦了许多,老了许多,整个人如同缩了水,变得干扁,仿佛秋天晒掉了水份的干菜叶子。
初心擦干眼泪,握着外婆的手,才发现她的左手肿胀着,大面积的皮肤变成了紫色,垂在身体一侧,如同中了毒,初心痛苦地拉着外婆断了的左手看着。
越看越痛苦,越看越火。
这时舅妈送茶进来,把茶杯递到初心面前,热情如火地招呼她喝茶,怒火让初心腾地站了起来,打翻了茶杯,茶杯落到地上,“啪”的一声,应声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