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上卷 第三十九回 梁山泊好汉劫法场 白龙庙英雄小聚义
    更新时间:2007112 23:57:18 本章字数:6797
    话说当时晁盖并众人听了,请问军师道:“这封书如何有脱卯处?”吴用说道:“早间戴院长将去的回书,是我一时不仔细,见不到处!使的那个图书不是玉筋篆文“翰林蔡京”四字?只是这个图书便是教戴宗官司!”金大坚便道:“小弟每每见蔡太师书缄并他的文章都是这样图书。今次雕得无纤毫差错,如何有破绽?”吴学究道:“你众位不知。如今江州蔡九知府是蔡太师儿子,如何父写书与儿子却使个讳字图书?因此差了。是我见不到处!此人到江州必被盘诘。问出实情,却是利害!”晁盖道:“快使人去赶唤他回来别写,如何?”吴学究道:“如何赶得上。他作起‘神行法’来,这早晚已走过五百里了!只是事不宜迟,我们只得恁地,可救他两个。”晁盖道:“怎生去救?用何良策?”吴学究便向前与晁盖耳边说道:“这般这般。......如此如此。......主将便可暗传下号令与众人知道,只是如此动身,休要误了日期。”众多好汉得了将令,各各拴束行头,连夜下山,望江州来,不在话下。
    且说戴宗扣着日期。回到江州,当厅下了回书,蔡九知府见了戴宗如期回来,好生欢喜;先取酒来赏了三锺,亲自接了回书,便道:“你曾见我太师幺?”戴宗禀道:“小人只住得一夜,便回来,不曾见得恩相。”知府拆开封皮,看见前面说:“信笼内许多对象,都收了。......”中间说:妖人宋江,今上自要他看,可令牢固陷车,盛载密切,差的当人员连夜解上京师。沿途休教失走......”书尾说:“黄文炳早晚奏过天子,必然自有除授。”蔡九知府看了,喜不自胜,叫取一锭二十五两花银赏了戴宗;一面分付教造陷军,商量差人解发起身。戴宗谢了,自回下处,买了些酒肉,来牢里看觑宋江,不在话下。
    且说蔡九知府催并合成陷车,过得一二日,正要起程,只见门子来报道:“无为军黄通判特来相探。”蔡九知府叫请至后堂相见。又送些礼物,时新酒果。知府谢道:“累承厚意,何以得当。”黄文炳道:“村野微物,何足挂齿。”知府道:“恭喜早晚必有荣除之庆!”黄文炳道:“相公何以知之?”知府道:“昨日下书人已回。妖人宋江,教解京师。通判只在早晚奏过今上,升擢高任。家尊回书备说此事。”黄文炳道:“既是恁地,深感恩相主荐。那个人下书,真乃神行人也!”知府道:“通判如不信时,就教观看家书,显得下官不谬。”黄文炳道:“小生只恐家书,不敢擅看;如若相托,求借一观。”知府便道:“通判乃心腹之交,看有何妨。”便令从人取过家书递与黄文炳看。
    黄文炳接书在手,从头尾读了一遍,卷过来看了封皮,只见图书新鲜。黄文炳摇头道:“这封书不是真的。”知府道:“通判错矣;此是家尊亲手笔迹,真正字体,如何不是真的?”黄文炳道:“相公容覆:往常家书来时,曾有这个图书幺?”知府道:“往常来的家书却不曾有这个图书,只是随手写的。今番一定是图书匣在手边,就便印了这个图书在封皮上。”黄文炳道:“相公休怪小生多言。这封书被人瞒过了相公!方今天下盛行苏,黄,米,蔡,四家字体,谁不习学得些?只是这个图书是令尊恩相做翰林学士时使出来,法帖文字上,多有人曾见。如今升专太师丞相,如何肯把林图书使出来?更兼亦是父寄书与子,须不当用讳字图书。令尊太师恩相是个识穷天下高明远见的人,安肯造次错用?相公不信小生之言,可细细盘问下书人,曾见府里谁来。若说不对,便是假书。休怪小生多说,因蒙错爱至厚,方敢僭言。”蔡九知府听了说道:“这事不难;此人自来不曾到东京,一问便显虚实。”知府留住黄文炳在屏风背后坐地,随即升厅,叫唤戴宗,有委用的事。当下做公的领了钧旨,四散去寻。
    且说戴宗自回到江州,先去牢里见了宋江,附耳低言,将前事说了,宋江心中暗喜,次日又有人请去酌杯。
    戴宗正在酒肆中酒,只见做公的四下来寻。当时把戴宗唤到厅上。蔡九知府问道:“前日有劳你走了一遭,真个办事,未曾重赏你。”戴宗答道:“小人是承恩相差使的人,如何敢怠慢。”知府道:“我正连日事忙,未曾问得你个仔细。你前日与我去京师,那座门入去?”戴宗道;“小人到东京时,那日天色已晚,不知唤做甚幺门。”知府又道:“我家府里门前,谁接着你?留你在那里歇?戴宗道:“小人到府前,寻见一个门子,接书入去。少刻,门子出来,交收了信笼,着小人自去寻客店里歇了。次日早五更去府门前伺候时,只见那门子回书出来。小人怕误了日期,那里敢再问备细,慌忙一迳来了。”知府再问道:“你见我府里那个门子却是多少年纪?或是黑瘦也白净肥胖?长大也是矮小?有须的也是无须的?”戴宗道:“小人到府里时,天色黑了;次早回时,又是五更时候,天色昏暗,不十分看得仔细,只觉不恁幺长,中等身材。敢是有些髭须。”知府大怒,喝一声“拿下厅去!”傍边走过十数个狱卒牢子。将戴宗拖翻在当面。戴宗告道:“小人无罪!”知府喝道:“你这厮该死!我府里老门子王公,已死了数年,如今只是个小王看门,如何却道他年纪大,有髭须!况兼门子王不能彀入府堂里去,但有各处来的书信缄帖,必须经由府堂里张干办,方去见李都管,然后递知里面,收礼物!便要回书,也须得伺候三日!我这两笼东西,如何没个心腹的人出来问你个常便备细,就胡乱收了?我昨日一时间仓卒,被你这厮瞒过了!你如今好好招说,这封书那里得来!”戴宗道:“小人一时心慌,要赶程途,因此不曾看得分晓。”蔡九知府喝道:“胡说!这贼骨头,不打如何肯招!左右!与我加力打这厮!”狱卒牢子情知不好,觑不得面皮,把戴宗困翻,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
    戴宗捱不过拷打,只得招道:“端的这封书是假的!”知府道:“你这厮怎地得这封假书来?”戴宗告道:“小人路经梁山泊过,走出那一伙强人来,把小人劫了,绑缚上山,要割腹剖心。去小人身上搜出书信看了,把信笼都夺了,却铙了小人。情知回乡不得,只要山中乞死。他那里却写这封书,与小人回来脱身。一时怕见罪责,小人瞒了恩相。”知府道:“是硬是了,中间还有些胡说!眼见得你和梁山泊贼人通同造意,谋了我信笼对象,却如何说这话!再打那!”戴宗由他拷讯,只不肯招和梁山泊通情。
    蔡九知府再把戴宗拷讯了一回,语言前后相同,说道:“不必问了!取具大枷枷了,下在牢里!”却退厅来称谢黄文炳道:“若非通判高见,下官险些儿误了大事!”黄文炳又道:“眼见得这人也结梁山泊,通同造意,谋叛为党,若不早除,必为后患。”知府道:“便把这两个问成了招状,立了文案,押去市曹斩首,然后写表申奏。”黄文炳道:“相公高见极明。似此,一者,朝廷见喜,知道相公干这件大功;二者,免得梁山泊草寇来劫牢?”知府道:“通判高见甚远,下官自当动文书,亲自保举通判。”当日管待了黄文炳,送出府门,自回无为军去了。
    次日,蔡九知府升厅,便唤当案孔自来分付道:“快教迭了文案,把这宋江,戴宗的供状招款粘连了;一面写了犯由牌,教来日押赴市曹斩首施行!自古‘谋逆之人,决不待时。’斩了宋江,戴宗,免致后患。”当案却是黄孔目,本人与戴宗颇好,却无缘便救他,只替他叫得苦;当日禀道:“明日是个国家忌日,后日又是七月十五日,中元之节皆不可行刑;大后日亦是国家景命;直至五日后,方可施行。”原来黄孔目也别无良策,只图与戴宗少延残喘,亦是平日之心。蔡九知府听罢,依准黄孔目之言,直待第六日早辰,先差人去十字路口打扫了法场。饭后点起士兵和刀仗刽子,约有五百余人,都在大牢门前伺候。
    已牌时候,狱官禀了知府,亲自来做监斩官。黄孔目只得把犯由牌呈堂,当厅判了两个“斩”字,便将片芦席贴起来。江州府众多节级牢子虽然和戴宗,宋江过得好,却没做道理救得他,众人只替他两个叫苦。当时打扮已了,就牢里把宋江,戴宗两个抠扎起;又将胶水刷了头发,绾个鹅梨角儿,各插上一朵红绫子纸花;驱至青面圣者神案前,各与了一碗长休饭,永别酒。罢,辞了神案,漏转身来,搭了利子。六七十个狱卒早把宋江在前,戴宗在后,推拥出牢门前来。
    宋江和戴宗两个面面觑,各做声不得。宋江只把脚来跌,戴宗低了头只叹气。江州府看的人真乃压肩迭背,何止一二千人。押到市曹十字路口,团团棒围住,把宋江面南背北,将戴宗面北背南,两个纳坐下,只等午时三刻监斩官到来开刀。众人仰面看那犯申牌,上写道:“江州府犯人一名宋江,故吟反诗,忘造妖言,结连梁山泊强寇,通同造反,律斩。犯人一名戴宗,与宋江暗递私书,勾结梁山泊强寇,通同谋反,律斩。监斩官,江州府知府蔡某。
    那知府勒住马,只等报来。只见法场东边,一伙弄蛇的丐者,强要挨入法场里看,众士兵赶打不退。正相闹间,只见法场西边,一伙使棒卖药。也强挨将入来。士兵喝道:“你那伙人好不晓事!这是那里,强挨入来要看!”那伙使棒的说道:“你倒鸟村!我们冲州撞府,那里不曾去!到处看出人!便是京师天子杀人,也放人看,你这小去处,砍得两个人,闹动了世界,我们便挨出来看一看,打甚幺鸟紧!”正和士兵闹将起来。
    监斩官喝道:“且赶退去,休放过来!”闹犹未了,只见法场南边,一伙挑担的脚夫又要挨将入来。士兵喝道:“这里出入,你挑那里去!”那伙人说道:“我们挑东西送知府相公去的,你们如何敢阻当我!”士兵道:“便是相公衙里人,也只得去别处过一过!”那伙人就歇了担子,都掣了匾担,立在人丛里看。
    只见法场北边,一伙客商推两辆车子过来,定要挨入法场上来。士兵喝道:“你那伙人那里去!”客人应道:“我们要赶路程,可放我们过去。”士兵道:“这里出人,如何肯放你!你要赶路程,从别路过去!”那伙客人笑道:“你倒说得好!俺们便是京师来的人,不认得你这里鸟路,只是从这大路走。”士兵那里肯放。那伙客人齐齐地挨定不动。
    四下里吵闹不住。这蔡九知府也禁治不得。又见这伙客人都盘在车子上,立定了看。没多时,法场中间,人分开处,一个报,报道一声“午时三刻。”监斩官便道:“斩讫报来!”两势下刀棒刽子便去开枷;行刑之人执定法刀在手。说时迟一个个要见分明,那时快,闹攘攘一起发作,只见伙客人在车子上听得“斩”字,数内便向怀中取出一面小锣儿,一个客人立在车子上,当当地敲得两三声,四下里一齐动手,却见十字路口茶坊楼上一个虎形黑大汉,脱得赤条条的,两只手握两把板斧,大吼一声,却似半天起个霹雳,从半空中跳将下来,手起斧落,早砍翻了两个行刑的刽子,便望监斩官马前砍将来。众士兵急待把去搠时,那里拦得住。
    众人且簇拥蔡九知府逃命去了。只见东边那伙弄蛇的丐者,身边都掣出尖刀,看着士兵便杀;西边那伙使棒的大发喊声,只顾乱杀将来,一派杀倒士兵狱卒;南边那伙挑担的脚夫轮起匾担,横七竖八,都打翻了士兵和那着的人;北边都伙客人都跳下车来,推过车子,拦住了人。两个客商钻将入来,一个背了宋江,一个背了戴宗。其余的人,也有取出弓箭来射的,也有取出石子来打的,也有取出标来标的。原来扮客商的这伙便是晁盖,花荣,黄信,吕方,郭盛;那伙扮使棒的便是燕顺,刘唐,杜迁,宋万;扮挑担的便是朱贵,王矮虎,郑天寿,石勇;那伙扮丐者的便是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胜。这一行梁山泊共是十七个头领到来,带领小喽罗一百余人,四下里杀将起来。只见那人丛里那个黑大汉,轮两把板斧,一味地砍将来。
    晁盖等却不认得,只见他第一个出力,杀人最多。晁盖猛省起来,“戴宗曾说一个黑旋风李逵和宋三郎最好,是个莽撞之人。”晁盖便叫道:“前面那好汉莫不是黑旋风?”那汉那里肯应,火杂杂地抡着大斧只顾砍人。晁盖便叫背宋江,戴宗的两个小喽罗,只顾跟着那黑大汉走。当下去十字街口,不问军官百姓,杀得横遍地,血流成渠。推倒颠翻的,不计其数。众头领撇了车辆担仗,一行人跟了黑大汉,直杀出来。背后花荣,黄信,吕方,郭盛,四张弓箭,飞蝗般望后射来。那江州军民百姓谁敢近前。这黑大汉直杀到江边来,身上血溅满身,自在江边杀人。晁盖便挺朴刀,叫道:“不干百姓事,休只管伤人!”那汉那里来听叫唤,一斧一个,排头儿砍将去。
    约莫离城沿江上也走了五七里路,前面望见尽是滔滔一派一大江,却无了旱路。晁盖看见,只叫得苦。那黑大汉方叫道:“不要慌!且把哥哥背来庙里!”众人都到来看时,靠江边一所大庙。两扇门紧紧地闭着。黑大汉两斧砍开,便抢入来。晁盖众人看时,两边都是老桧苍松,林木遮映;前面牌额上,四个金书大字,写道:“白龙神庙。”小喽罗把宋江,戴宗背到庙里歇下,宋江方敢开眼,见了晁盖等众人,哭道:“哥哥!莫不是万中相会?”晁盖便劝道:“恩兄不肯在山,致有今日之苦。这个出力杀人的黑大汉是谁?”宋江道:“这个便是叫做黑旋风李逵;他几番就要大牢里放了我,却是我怕走不脱,不肯依他。”晁盖道:“却是难得这个人!出力最多,又不怕刀斧箭矢!”花荣便叫:“且将衣服与俺二位兄长穿了。”
    正相聚间,只见李逵提着双斧,从廊下走出来。宋江便叫位道:“兄弟,那里去?”李逵应道:“寻那庙祝,一发杀了!叵耐那见神见鬼,白日把鸟庙门关上!我指望拿来灸祭门,却寻那不见!”宋江道:“你且来,先我和哥哥头领相见。”李逵听了,丢了双斧,望着晁盖跪了一跪,说道:“大哥,休怪铁牛粗卤。”与众人都相见了,却认得朱贵是同乡人,两个大家欢喜。花荣便道:“哥哥,你教众人只顾得着大哥走,如今来到这里,前面又是大江拦截住,断头路了!却又没有一只船接应,俏或城中官军赶杀出来,却怎生迎敌,将何接济?”李逵便道:“不要慌!我与你们再杀入城去,和那个鸟蔡九知府,一发都砍了快活!”戴宗此时方苏醒,便叫道:“兄弟!使不得莽性!城里有五七十千军马,若杀入去,必有有失!”阮小七便道:“远望隔江那里有数只船在岸边,我兄弟三个赴水过去夺那几双船过来载众人,如何?”晁盖道:“此计是最上着。”
    当时阮家三弟兄都脱剥了衣服,各人插把尖刀,便钻入水里去。约莫赴开得半里之际,只见江面上溜头流下三只棹船,吹风忽哨飞也似摇将来。众人看时,那船上各有十数个人,都手里拿着军器,众人却慌将起来。宋江听得说了,便道:“我命里这般合苦也!”奔出庙前看时,只见当头那只船上坐着一条大汉,倒提一把明晃晃五股叉,头上挽个穿心红一点髯儿,下面拽起条白绢水,口里吹着忽哨。宋江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张顺。宋江连忙便招手,叫道:“兄弟救我!”张顺等见是宋江,大叫道:“好了!”飞也似摇到岸边。三阮看见,退赴过来。一行众人都上岸来到庙前。宋江看见张顺自引十数个壮汉在那只船头上;张横引着穆弘,穆春,薛永,带十数个庄客,在一只船上;第三只船上,李俊引着李立,童威,童猛,也带十数个卖盐火家,都各执棒上岸来。
    张顺见了宋江,喜从天降,器拜道:“自从哥哥官司,兄弟坐立不安,又无路可救!近日又听得拿了戴院长,李大哥又不见面,我只得去寻了我哥哥,引到穆太公庄上,叫了许多相识;今日我们正要杀入江州,要劫牢救哥哥,不想仁兄己有好汉们救出,来到这里。不敢拜问这伙豪杰,莫非是梁山泊义士晁天王幺?”宋江指着上首立的道:“这个便是晁盖哥哥。你等众位都来庙里叙礼则个。”张顺等九人,晁盖等十七人,宋江,戴宗,李逵,共是二十九人,都入白龙庙聚会。这个唤做“白龙庙小聚义。”当下二十九筹好汉各各讲礼已罢,只见喽罗慌慌忙忙入庙来报道:“江州城里,鸣锣擂鼓,整顿军马出城来追赶。远远望见旗蔽日,刀剑如麻,前面都是带甲马军,后面尽是擎兵将;大刀阔斧,杀奔白龙庙路上来!”李逵听了,大叫一声“杀将去!”提了双斧,便出庙门。
    晁盖叫道:“一不做,二不休!众好汉相助着晁某,直杀尽江州军马,方回梁山泊去!”众英雄齐声应道:“愿依尊命!”一百四五十人一齐呐喊,杀奔江州岸上来。有分教:血染波红,如山积。直教:跳浪苍龙喷毒火,爬山猛虎吼天风。毕竟晁盖等众好汉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上卷 第四十回 宋江智取无为军 张顺活捉黄文炳
    更新时间:2007112 23:57:18 本章字数:8975
    话说江州城外白龙庙中梁山泊好汉劫了法场,救得宋江,戴宗,正是晁盖,花荣,黄信,吕方,郭盛,刘唐,燕顺,杜迁,宋万,朱贵,王矮虎,郑天寿,石勇,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胜:共计一十七人,领带着八九十个悍勇壮健小喽罗。浔阳江上来接应的好汉,张顺,张横,李俊,李立,穆弘,穆春,童威,薛永,九筹好汉,也带四十余人,都是江面上做私商的火家,撑驾三只大船,前来接应;城里黑旋风李逵引众人杀至浔阳江边:两路救应。通共有一百四五十人,都在白龙庙里聚义。只听得小喽罗报道:“江州城里军兵,擂鼓摇旗,鸣锣发喊,追赶到来。”那黑旋风李逵听得,大吼了一声,提两把板斧,先出庙门。众好汉呐声喊,都手中军器,齐出庙来迎敌。刘唐,朱贵,先把宋江,戴宗,护送上船。李俊同张顺,三阮,整顿都使长,背后步军簇拥,摇旗呐喊,杀奔前来。这里李逵当先轮着板斧,赤条条地飞奔砍将入去;背后便是花荣;黄信,吕方,郭盛四将拥护。花荣见前面的军马都扎住了,只怕李逵着伤,偷手取弓箭出来,搭上箭,拽满弓,望着为头领的一个马军,飕地一箭,只见翻筋斗射下马去。那一伙马军了一惊,各自奔命,拨转马头便走,倒把步军先冲倒一半。这里众多好汉们一齐冲究将去,杀得那官军横野烂,血染江红,直杀到江州城下。城上策应官军早把擂木扎、炮石将下来。官军慌忙入城,关上城门,好几日不敢出来。众多好汉拖转黑旋风,回到白龙庙前下船。晁盖整点众人完备,都叫分头下船,开江便走。却值顺风,拽起风帆,三只大船载了许多人马头领,却投穆太公庄上来。一帆顺风,早到岸边埠头。一行众人都上岸来。穆弘邀请众好汉到庄内堂上,穆太公出来迎接。宋江等众人都相见了。太公道:“众头领连夜劳神,且请客房中安歇,将息实体。”各人且去房里暂歇将养,整理衣服器械。当日穆弘叫庄客宰了一头黄牛,杀了十数个猪羊,鸡鹅鱼鸭,珍肴异馔,排下筵席,管待众头领。饮酒中间,说起许多情节。晁盖道:“若非是二哥众位把船相救,我等皆被陷于缧!”穆太公道:“你等如何却打从那条路上来?”李逵道:“我自只拣人多处杀将去。他们自跟我来。我又不曾叫他。”众人听了都大笑。宋江起身与众人道:“小人宋江,若无众好汉相救时,和戴阮长皆死于非命。今日之恩,深于沧海,如何报答得众位!只恨黄文炳那,搜根剔齿,几番唆毒要害我们,这冤雠如何不报!怎地启请众位好汉,再作个天大人情,去打了无为军,杀得黄文炳那,也与宋江消了这口无穷之恨,那时回去,如何?”晁盖道:“我们众人偷营劫寨,只可使一遍,如何再行得?似此奸贼已有堤备,不若且回山寨去,聚起大队人马,一发和学究,公孙二先生并林冲,秦明,都来报雠,也未为晚。”宋江道:“若是回山去了,再不能彀得来:一者山遥路远;二乃江州必然申开明文,各处谨守,不要痴想。只是趁这个机会,便好下手不要等他做了准备。”花荣道:“哥哥见得是。虽然如此,只是无人识得路迳,不知他地理如何。先得个人去那里城中探听虚实,也要看无为军出没的路径去处,就要认黄文炳那贼的住处了,然后方好下手。”薛永便起身说道:“小弟多在江湖上行,此处无军最熟。我去探听一遭,如何?”宋江道:“若得贤弟去走一遭,最好。”薛永当日别了众人,自去了。只说宋江自和众头领在穆弘庄上商议要打无为军一事,整顿军器刀,安排弓弩箭矢,打点大小船只等项,堤备已了。只见薛永去了两日,带将一个人回到庄上来拜见宋江。宋江便问道:“兄弟,这位壮士是谁?”薛永答道:“这人姓侯,名健,祖居洪都人氏;做得第一手裁缝,端的是飞针走线;更兼惯习棒,曾拜薛永为师。人见他黑瘦轻捷,因此唤他做“通臂猿。”见在这无为军城里黄文炳家做生活。小弟因见了,就请在此。”宋江大喜,便教同坐商议。那人也是一座地煞星之数,自然义气相投。宋江便问江州消息,无为军路径如何。薛永说道:“如今蔡九知府计点官军百姓,被杀死有五百余人,带伤中箭者不计其数,见今差人星夜申奏朝廷去了。城门日中后便关,出入的好生盘问得紧。原来哥哥被害一事倒不干蔡九知府事,都是黄文炳那三回五次点拨知府教害二位。如今见劫了法场,场中甚慌,晓夜阳备。小弟又去无为军打听,正撞见这个兄弟出来饭;因是得知备细。”宋江道:“侯兄何以知之?”侯健道:“小人自幼只爱习学棒,多得薛师父指教,因此不敢忘恩。近日黄通判特取小人来他家做衣服。因出来遇见师父,提起仁兄大名,说起此一节事来。小人要结识仁兄,特来报知备细。这黄文炳有个嫡亲哥哥,唤做黄文烨,与这文炳是一母所生二子。这黄文烨平生只是行善事,修桥补路,塑佛斋僧,扶危济因,救拔贫苦,那无为军城中都叫他做“黄面佛。”这黄文炳虽是罢闲通判,心里只要害人,惯行歹事,无为军都叫他做“黄蜂刺。”他兄弟两个分开做两院住,只在一条巷内出入。靠着门里便是他家。黄文炳贴着城住,黄文烨近着大街。小人在那里做生活,却听得黄通判回家来说:“这件事,蔡知府已被瞒过了,却是我点拨他,教知府先斩了然后奏去。”黄文烨听得说时,只在背后骂,说道:“又做这等短命促掏的事!于你无干,何故定要害他?俏或有天理之时,报应只在目前,却不是反招其祸?”这两日听得得劫了法场,好生惊。昨夜去江州探望蔡九知府,与他计较,尚兀自未回来。”宋江道:“黄文炳家多少人口?有几个房头?”侯健道:“男子妇人通有四五十口。”宋江道:“天教我报雠,特使这个人来!虽是如此,全靠众兄弟维持。”众人齐声应道:“当以死向前!正要驱除这等赃滥奸恶之人,与哥哥报雠雪恨!”宋江又道:“只恨黄文炳那贼一个,却与无为军百姓无干。他兄既然仁德,亦不可害他,休教天下人骂我等不仁。众弟兄去时,不可分毫侵害百姓。今去那里,我有一计,只望众人扶助。”众头领齐声道:“专听哥哥指教。”宋江道:“有烦穆太公对付八九十个叉袋,又要百十束芦柴,用着五只大船,两只小船;央及张顺,李俊,驾两只小船;五只大船上用着张横,三阮,童威,和识水的人护船:此计方可。”穆弘道:“此间芦苇,油柴,布袋都有,我庄上的人都会使水驾船。便请哥哥行事。”宋江道:“却用侯家兄弟引着薛永并白胜先去无为军城中藏了;来日三更二点为期,只听门外放起带铃鹁鸽,便教白胜上城策应,先插一条白绢号带,近黄炳家,便是上城去处。”再又教石勇,杜迁,扮做丐者,去城门边左近埋伏,只看火为号,便要下手杀把门军士。李俊,张顺,只在江面上往来巡绰,等候策应。宋江分拨己定。薛永,白胜,侯健,先自去了。随后再是石勇,杜迁,扮做丐者。身边各藏了短刀暗器,也去了。
    这里自一面扛抬沙土布袋和芦苇油柴上船装载。众好汉至期,各各拴束了,身上都准备了器械;船舱里埋伏军汉。众头领分拨下船:晁盖,宋江,花荣,在童威船上;燕顺,王矮虎,郑天寿,在张横船上;戴宗,刘唐,黄信,在阮小二船上;吕方,郭盛,李立,在阮小五船上;穆弘,穆春,李逵,在阮小七船上。只留下朱贵,宋万,在穆太公庄上看理江州城里消息;先使童猛棹一只打鱼快船前去探路。小喽罗并军健都伏在舱里。火家庄客水手撑驾船只,当夜密地望无为军来。此时正是七月尽天气,夜凉风静,月白江清;水影山光,上下一碧。约莫初更前后,大小船只都到无为江岸边,拣那有芦苇深处一字儿缆定了船只。只见那童猛回船来报道:城里并无些动静。”宋江便叫手下众人把这沙土布袋和芦苇干柴都搬上岸,望城边来。听那更鼓时正打二更。宋江叫小喽罗各各了沙土布袋并芦柴就城边堆垛了。众好汉各挺手中军器,只留张横,三阮,两童,守船接应;其余头领都奔城边来。望城上时,约离北门有半里之路,宋江便叫放起带铃鹁鸽。只见城上一条竹竿,缚着白号带,风飘起来。宋江见了,便叫军士就这城边堆起沙土布袋,分付军汉一面挑,担芦苇油柴上城。只见白胜已在那里接应等候,把手指与众汉道:“只那条巷便是黄文炳住处。”宋江问白胜道:“薛永,侯健在那里?”白胜道:“他两个潜入黄文炳家里去了,只等哥哥到来。”宋江又问道:“你曾见石勇,杜迁幺?”白胜道:“他两个在城门边左近伺候。”宋江听罢,引了众好汉下城来,迳到黄文炳门前,只见侯健闪在房檐下。宋江唤来,附耳低言道:“你去将菜园门开了,放他军士把芦苇油柴堆放里面;可教薛永寻把火来点着,却去敲黄文炳门道:“间壁大官人家失火!有箱笼什物搬来寄顿!”敲得门开,我自有摆布。”宋江教众好汉分几个把住两头。侯健失去开了菜园门,军汉把芦柴搬来堆在里面。侯侯就讨了火种,递与薛永,将来点着。侯健便闪出来,却去敲门,叫道:“间壁大官人家失火!有箱笼搬来寄顿,快开门则个!”里面听得,便起来看时,望见隔壁火起,连忙开门出来。晁盖、宋江等呐声喊杀将入去。众好汉亦各动手,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把黄文炳一门内外大小四五十口尽皆杀了,不留一人。只不见了文炳一个。众好汉把他从前酷害良民积攒下许多家私金银收拾俱尽,大哨一声,众多好汉都扛了箱笼家财,却奔城上来。且说石勇,杜迁见火起,各掣出尖刀,便杀把门的军人,却见前街邻合,拿了水桶梯子,都奔来救火。石勇,杜迁大喝道:“你那百姓休得向前!我们是梁山泊好汉数千在此,来杀黄文炳一门良贱,与宋江、戴宗报雠!不干你百姓事!你们快回家躲避了,休得出来管闲事!”众邻合有不信的,立住了脚看。只见黑旋风李逵轮起两把板斧,着地卷将来,众邻合方呐声喊,抬了梯子,水桶,一哄都走了。这边后巷也有几个守门军汉,带了些人,了麻搭火钓,都奔来救火。早被花荣张起弓,当头一箭,射翻了一个,李逵大喝道:“要死的便来救火!”那伙军汉一齐都退去了。只见薛永拿着火把,便就黄文炳家里,前后点着,乱乱杂杂火起。当时李逵砍断铁锁,大开城门。一半人从城上出去,一半人从城门下出去。只见三阮,张,童,都来接应,合做一处,扛抬财物上船。无为军已知江州被梁山泊好汉劫了法场,杀死无数的人,如何敢出来追赶,只得回避了。这宋江一行众好汉只恨拿不着黄文炳,都上了船,摇开了,自投穆弘庄上来,不在话下。却说江州城里望见无为军火起,蒸天价红,满城中讲动;只得报知本府。这黄文炳正在府里议事,听得报说了,慌忙来禀知府道:“敝乡失火,急却回家看觑!”蔡九知府听得,忙叫开城门,差一只官船相送。黄文炳谢了知府,随即出来,带了从人,慌速下船,摇开江面,望无为军来。看见火势猛烈,映得江面上都红,梢公说道:“这火只是北门里火。”黄文炳见说了,心里越慌。看看摇到江心里,只见一只小船从江面上摇过去了。少时,又是一只小船摇将过来,却不迳过,望着官船直撞将来。从人喝道:“甚幺船!敢如此直撞来!”只见那小船上一条大汉跳起来,手里拿着挠钓,口里应道:“去江州报失火的船!”黄文炳便钻出来,问道:“那里失火?”那大汉道:“北门黄通判家被梁山泊好汉杀了一家人口,劫了家私,如今正烧着哩!”黄文炳失口叫声苦,不知高低。那汉听了,一挠钓搭住了船,便跳过来。黄文炳是个乖觉的人,早瞧了八分,便奔船梢后走,望江里踊身便跳。只见当面前又一只船,水底下早钻过一个人,把黄文炳劈腰抱住,拦头揪起,扯上船来。船上那个大汉早来接应,便把麻索绑上。那摇官船的梢公只顾下拜。李俊说道:“我不杀你们,只要捉黄文炳这厮!你们自回去,说与蔡九知府那贼驴知道:俺梁山泊好汉们权寄他那颗驴头,早晚便要来取!”梢公战抖抖的道:“小人去说!”李俊,张顺,拿了黄文炳过自己的小船上,放那官船去了。两个好汉棹了两只快船,迳奔穆弘庄上。早摇到岸边。望见一行头领都在岸上等候,搬运箱笼上岸。见说拿得黄文炳,宋江不胜之喜。众好汉一齐心中大喜,说:“正要此人见!”李俊,张顺,早把黄文炳带上岸。众人看了,监押着,离了江岸,到穆太公庄上来。朱贵,宋万,接着众人,入到庄里草厅上坐下。宋江把黄文炳剥了衣服,绑在柳树上,请众头领团团坐定。宋江叫取一酒来与众人把盏。上自晁盖,下至白胜,共是三十位好汉,都把遍了。宋江大骂:“黄文炳!你这厮!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雠,你如何只要害我,三回五次,教唆蔡九知府杀我两个!你既读圣贤之书,如何要做这等毒害的事!我又不与你有杀父之雠,你如何定要谋我!你哥哥黄文烨与你这厮一母所生,他怎恁般修善!久闻你那城中都称他做黄面佛,我昨夜分毫不曾侵犯他。你这厮在乡中只是害人,交结权势,浸润官长,欺压良善,我知道无为军人民都叫你‘黄蜂刺!’我今日且替你拔了这个‘刺!’”黄文炳告道:“小人已知过失,只求早死!”晁盖喝道:“你那贼驴!怕你死!你这厮!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宋江便问道:“那个兄弟替我下手?”只见黑旋风李逵跳起身来,说道:“我与哥哥动手割这厮!我看他肥胖了,倒好烧!”晁盖道:“说得是。”教:“取把尖刀来,就讨盆炭火来,细细地割这厮,烧来下酒与我贤弟消这怨气!”李逵拿起尖刀,看着黄文炳,笑道:“你这厮在蔡九知府后堂且会说黄道黑,拨置害人,无中生有,掇撺他!今日你要快死,老爷却要你慢死!”便把尖刀先从腿上割起。拣好的,就当面炭火上炙来下酒。割一块,炙一块。无片时,割了黄文炳,李逵方把刀割开胸膛,取出心肝,把来与众好汉看醒酒汤。众多好汉看割了黄文炳,都来草堂上与宋江贺喜。只见宋江先跪在地上。众头领慌忙都跪下,齐道:“哥哥有甚幺,但说不妨。兄弟们敢不听?”宋江便道:“小可不才,自小学吏,初世为人,便要结织天下好汉。奈缘力薄才疏,不能接待,以遂平生之愿。自从刺配江州,多感晁头领并众豪杰苦苦相留,宋江因守父亲严训,不曾肯住。正是天赐机会!于路直至浔豪杰。不想小可不才,一时间酒后狂,险累了戴院长性命。感谢众位豪杰不避凶险,来虎穴龙潭,力救残生;又蒙协助报了冤雠。如此犯下大罪,闹了两座州城,必然申奏去了。今日不繇宋江不由宋江不上梁山泊投托哥哥去。未知众位意下若何?如是相从者,只今收拾便行;如不愿去的,一听尊命。只恐事发反遭....”说言未绝,李逵先跳起来,便叫道:“都去!都去!但有不去的,我一鸟斧,砍做两截便罢!”宋江道:“你这般卤说话!全在各弟兄们心肯意肯,方可同去。”众人议论道:“如今杀死了许多官军人马,闹了两处州郡,他如何不申奏朝廷?必然起军马来擒获。今若不随哥哥去,同死同生,却投那里去?”宋江大喜,谢了众人。当日先叫朱贵和宋万先回山寨里去报知,次后分作五起进程:头一起便是晁盖、宋江、花荣、戴宗、李逵;第二起便是刘唐、杜迁、石勇、薛永、侯健;第三起便是李俊、李立、吕方、郭盛、童威,童猛;第四起便是黄信、张顺、张横、阮家三兄;弟第五起便是穆弘、穆春、燕顺、王矮虎、郑天寿、白胜。五起二十八个头领,带了一干人等,将这所得黄文炳家财,各各分开,装载上车子。穆弘带了穆太公并家小人等,将应有家财金宝,装载车上。庄客数内有不愿去的,都发他些银两,自投别主去工,有愿去的,一同便往。前四起陆续去了,已自行动。穆弘收拾庄内已了,放起十数个火把,烧了庄院,撇下了田地,自投梁山泊来。
    且不说五起人马登程。节次进发,只隔二十里而行。先说第一起、晁盖、宋江、花荣、戴宗、李逵等五骑马,带着车仗人伴,在路行了三日,前面来到一个去处,地名唤做黄门山。宋江在马上与晁盖道:“这座山生得形势怪恶,莫不有大伙在内?可着人催趱后面人马上来,一同过去。”说犹未了,只见前面山嘴上锣鸣鼓响。宋江道:“我说幺!且不要走动,等后面人马到来,好和他杀。”花荣便拈弓搭箭在手,晁盖、戴宗,各执朴刀,李逵拿着双斧拥护着宋江,一齐趱马向,前只见山坡边闪出三五旦个小喽罗,当先簇拥出四筹好汉,各挺军器在手,高声喝道:“你等大闹了江州,劫掠了无为军,杀害了许多官军百姓,待回梁山泊去?我四个等侯你多时!会事的只留下宋江,都饶了你们性命!”宋江听得,便挺身出去,跪在地下,说道:“小可宋江被人陷害,冤屈无伸,今得四方豪杰,救了性命。小可不知在何处触犯了四位英雄,万望高抬贵手,饶恕残生!”那四筹好汉见了宋江跪在前面,都慌忙滚鞍下马,撇下军器,飞奔前来,拜倒在地下,说道:“俺弟兄四个只闻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大名,想杀也不彀个见面!俺听知哥哥在江州为事官司,我弟兄商议定了,正要来劫牢,只是不得个实信。前日使小喽罗直到江州来打听,回来说道:“已有多少好汉闹了江州,劫了法场,救出往揭阳镇去了。后又烧了无为军,劫掠黄通判家。”料想哥哥必从这里来,节次使人路中来探望。犹恐未真,故反作此一番结问。冲撞哥哥,万勿见罪。今日幸见仁兄!小寨里略备薄酒粗食,权当接风;请众好汉同到敝寨,盘桓片时。”宋江大喜,扶起四位好汉,逐一请问大名。为头的那人,姓欧,名鹏,祖贯是黄州人氏;守把大江军,户因恶了本官,逃走在江湖上绿林中,熬出这个名字,唤做“摩云金”,第二个好汉,姓蒋,名敬,祖贯是湖南潭州人氏;原是落科举子出身,科举不第,弃文就武,颇有谋略,精通书算,积万累千,牙纤毫不差;亦能刺使棒,布阵排兵;因此人都唤他做“神算子,”。第三个好汉,姓马,名麟,祖贯是金陵建康人氏;原是小番子闲汉出身;吹得双铁笛,使得好大滚刀,百十人近他不得;因此人都唤做“铁笛仙”。第四个好汉,姓陶,名宗旺,祖贯是光州人氏;zj田户出身;能使一把铁锹;有的是气力;亦能使轮刀;因此人都唤做是“九尾龟”。怎见得四个好汉英雄?....这四筹好汉接住宋江,小喽罗早捧过果盒,一大酒,两大盘肉,托来把盏。先递晁盖宋江,次递花荣戴宗李逵。与众人都相见了,一面递酒。没两个时辰,第三起头领又到了,一个个尽都相见。把盏已遍,邀请众位上山。两个十位头领,先来到黄门山寨内。那四筹好汉便叫椎牛宰马管待;却教小喽罗陆续下山接请后面那三起十八位头领上山来筵宴。未及半日,三起好汉已都来到了,尽在聚义厅上筵席相会。宋江饮酒中间,在席上闲话道:“今次宋江投奔了哥哥晁天王上梁山泊去一同聚义。未知四位好汉肯弃了此处同往梁山泊大寨相聚否?”四个好汉齐答道:“若蒙二立义士不弃贫贱,情愿执鞭随镫。”宋江、晁盖,大喜,便说道:“既是四位肯从大义,便请收拾起程。”众多头领俱各欢喜,在山寨住了一日,过了一夜。次日,宋江、晁盖,仍旧做头一起,下山进发先去。次后依例而行,只隔着二十里远近。四筹好汉收拾起财帛金银等项,带领了小喽罗三五人,便烧后毁了寨栅,随作第六起登程。宋江又合得这四个好汉,心中甚喜;于路在马上对晁盖说道:“小弟来江湖上走了这几遭,虽是受了些惊恐,却也结识得许多好汉。今日同哥哥上山去,这回只得死心塌地与哥哥同死同生。”一路上说着闲话,不觉早来到朱贵酒店里了。且说钿个守山寨的头领吴用、公孙胜、林冲、秦明和两个新来的萧让、金大坚已得朱贵、宋万先回报知,每日差小头目棹船出来酒店里迎接。一起起都到金沙滩上岸。擂鼓吹笛,众好汉们都乘马轿,迎上寨来。到得关下,军师吴学究等六人把了接风酒,都到聚义厅上,焚起一炉好香。晁盖便请宋江为山寨之主,坐第一把交椅。宋江那里肯,便道:“哥哥差矣。感蒙众位不避刀斧,救拔宋江性命。哥哥原是山寨之主,如何却让不才?若要坚执,如此相让,宋江情愿就死。”晁盖道:“贤弟,如何这般说?当初若不是贤弟担那血海般干系救得我等七人性命上山,如何有今日之众?你正该山寨之恩主;你不坐,谁坐?”宋江道:“仁兄,论年齿,兄长也大十岁。宋江若坐了,岂不自羞?”再三推晁盖坐了第一位。宋江坐了第二位。吴学究坐了第三位。公孙胜坐了第四位。宋江道:“休分功劳高下;梁山泊一行旧头领去左边主住上坐,新到头头去右边客位上坐。待日后出力多寡,那时另行定夺。”众人齐道:“此这极当。”左边一带:林冲,刘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杜迁,宋万,朱贵,白胜;右边一带:(论年甲次序,互相推让。)花荣,秦明,黄信,戴宗,李逵,李俊,穆弘,张横,张顺,燕顺,吕方,郭盛,萧让,王矮虎,薛永,金大坚,穆春,李立,欧鹏,蒋敬,童威,童猛,马麟,石勇,侯健,郑天寿,陶宗旺,共是四十位头领坐下。大吹大擂,且庆喜筵席。宋江说起江州蔡九知府捏造谣言一事,与众头领:“叵耐黄文炳那,事又不干他自已,却在知府面前将那京师童谣解说道:“‘耗国因家木,’耗散国家钱粮的人必是家头着个‘木’字,不是个‘宋’字?‘刀兵点水工,’兴动刀兵之人必是三点水着个‘工’字,不是个‘江’字?这个正尘未江身上。那后两句道:”‘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合主宋江造反在山东。以此拿了小可。不期戴院长又传了假书,以此黄文炳那撺掇知府,只要先斩后奏。若非众好汉救了,焉得到此!”李逵跳将起来道:“好!哥哥正应着天上的言语!虽然了他些苦,黄文炳那贼也我割得快活!放着我们许多军马,便造反,怕怎地!晁盖哥哥便做大宋皇帝;宋江哥哥便做小宋皇帝;吴先生做个丞相;公孙道士便做个国师;我们都做将军;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在那里快活,却不好!不强似这个鸟水泊里!”戴宗连忙喝道:“铁牛!你这厮胡说!你今日既到这里,不可使你那在江州性儿,须要听两位头领哥哥的言语号令!亦不许你胡言乱语,多嘴多舌!再如此多言插口,先割了你这颗头来为令,以警后人!”李逵道:“阿呀!若割了我这颗头,几时再长得一个出来!好不惊恐,我只酒便了!”众多好汉都笑。宋江又题起拒敌官军一事,说道:“那时小可初闻这个消息,好不惊恐;不期今日轮到宋江身上!”吴用道:“兄长当初若依了兄弟之言,只住山上快活,不到江州,不少目了多少事?这都是天数注定如此!”宋江道:“黄安那如今在那里?”晁盖道:“那住不彀两三个月,便病死了。”宋江嗟叹不已。当日饮酒,各各尽欢。晁盖先叫安顿穆太公一家老小;叫取过黄文炳家的财赏劳了众多出力的小喽罗;取出原将来的信笼交还戴院长收用。戴宗那里肯要,定教收在库内公支使用。晁盖叫众多小喽罗参拜了新头领李俊等,都参见了。连日山寨里杀牛宰马,作庆贺筵席,不在话下。再说晁盖教山前山后各拨定房屋居住;山寨里再起造房舍,修理城垣。至第三日酒庸上,宋江起身对众头领说道:“宋江还有一件大事,正要禀众弟兄。小可今欲下山走一遭,乞假数日,未知众位肯否?”晁盖便问道:“贤弟,今却要往何处,干甚幺大事?”宋江不慌不忙,说出这个去处,有分教:刀林里,再逃一遍残生;山岭边傍,传授千年勋业。正是:只因玄女书三卷,留得清风史数篇。毕竟宋公明要往何处去走一遭,且听下回分解。
    上卷 第四十一回 还道村受三卷天书 宋公明遇九天玄女
    更新时间:2007112 23:57:18 本章字数:7268
    话说当下宋江在筵上对众好汉道:“小可宋江自蒙救护上山,到此连日饮宴,甚是快乐。不知老父在家正是何如。即日江州申奏京师,必然行移济州,着落郓城县追捉家属,比捕正犯,恐老父存亡不保!宋江想今,欲往家中搬取老父上山,以绝挂念,不知众弟兄还肯容否?”晁盖道:“贤弟,这件是人伦中大事。不成我和你受用快乐,倒教家中老父苦?如何不依贤弟!只是众兄弟们连日辛苦,寨中人马未定,再停两日,点起山寨人马,一迳去取了来。”宋江道:“仁兄,再过几日不妨,只恐江州行文到济州,追捉家属,以此事不宜迟。今也不须点多人去,只宋江潜地自去,和兄弟宋清搬取老父连夜上山来,那时乡中神不知,鬼不觉;若还多带了人半去,必然惊吓乡里,反招不便。”晁盖道:“贤弟路中俏有疏失,无人可救。”宋江道:“若为父亲,死而无怨。”当日苦留不住。宋江坚执要行,便取个毡笠戴了,提条短棒,腰带利刀,便下山去。众头领送过金沙滩自回。且说宋江过了渡,到朱贵酒店里上岸,出大路投郓城县来;路上少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一日,奔宋家村晚了,到不得,且投客店歇了。次日趱行,到宋家村时却早,且在林子里伏了,等待到晚,却投庄上来敲后门。庄里听得,只见宋清出来开门;见了哥哥,那一惊,慌忙道:“哥哥,仔回家来怎地?”宋江道:“我特来家取父亲和你。”宋清道:“哥哥!你在江州做了的事如今这里都知道了。本县差下这两个头每日来勾取,管定了我们,不得转动。只等江州文书到来,便要捉我们父子二人下在牢里监禁,听候拿你,日里夜间,一二百士兵巡绰。你不宜迟,快去梁山泊请下众头领来救父亲并兄!”宋江听了,惊得一身冷汗,不敢进门,转身便走,奔梁山泊路上来。是夜,月色朦胧,路不分明。宋江只顾拣僻静小路去处走。约莫也走了一个更次,只听得背后有人发起来。宋江回头听时,只隔一二里路,看见一簇火把亮,只得得叫道:“宋江休走!”宋江一头走,一面肚里寻思:“不听晁盖之言,果有今日之祸!皇天可怜,垂救宋江则个!”远远望见一个去处,只顾走。少间,风扫薄云,现出那个明月,宋江方认得仔细,叫声苦,不知高低。看了那个去处,有名唤做还道村。原来团团都是高山峻岭,山下一遭涧水,中间单单只一条路。人来这村左来右去走,只是这条路,更没第二条路。宋江认得这个村口,却待回身,却被背后赶来的人已把住了路口,火把照耀如同白日。宋江只得奔入村里来,寻路躲避;抹过一座林子,早看见一所古庙;双手只得推开庙门,乘着月光,入进庙里来。寻个躲避处;前殿后殿相了一回,安不得身,心里发慌。只听得外面有人道:“都管只走在这庙里!”宋江听时是赵能声音,急没躲处;见这殿上一所神厨,宋江揭起帐幔,望里面探身便钻入神厨里,安了短棒,做一堆儿伏在厨内,身体不把不住地抖。只听得外面拿着火把照将入来。宋江在神厨里一头抖,一头偷眼看时,赵能,赵得引着四五十人,拿把火把,各到处照。看看照上殿来。宋江抖道:“我今番走了死路,望神明庇佑则个!......神明庇佑!......神明庇佑!......”一个个都走过了,没人看着神厨里。宋江抖定道:“可怜天!”只见赵得将火把来神厨里一照,宋江抖得几乎死去。赵得一只手将朴刀捍挑起神帐,上下把火只一照,火冲将起来,冲下一片黑尘来,正落在赵眼里,了眼;便将火把丢在地下,一脚踏灭了走出殿门外来,对士兵们道:“这不在庙里。-别又无路,走向那里去了?”众士兵道:“多应这厮走入村中下林里去了。这里不怕他走脱:这个村唤做还道村,只有这条路出入;里面虽有高山林木,无路上得去。都头只把住村口,他便会插飞上天去也走不脱了!待天明,村里去细细搜捉!”赵能,赵得道:“也是。”引了士兵出殿去了。宋江抖定道:“不是神明庇佑;若还得了性命,必当重修庙宇。再塑......”只听得有几个士兵在庙门前叫道:“都头,在这里了!”赵能,赵得,和众人又抢入来。宋江地又把不住抖。赵能到庙前问道:“在那里?”士兵道:“都头,你来看,庙门上两个尘手迹!一定是推开庙门,闪在里面去了!”赵能道:“说的是;再仔细搜一搜看!”这伙人再入庙里来搜时。宋江这一番抖真是几乎休了。那伙人去殿前殿后搜遍,只不曾翻过砖来。众人又搜了一回,火把看看照上殿来,赵能道:“多是只在神里。却兄弟看不仔细,我自照一照看。”一个士兵拿着火把,赵能便揭起帐幔,五七个人伸头来看。不看万事俱休,看一看,只见神里卷起一阵恶风,将那火把都吹灭了,黑腾腾罩了庙宇,对面不见。赵能道:“又作怪。平地里卷起这阵恶风来!想是神明在里面,定嗔怪我们只管来照。因此起这阵恶风显应。我们且去罢。只守住村口,待天明再来寻。”赵得道:“只是神里不曾看得仔细,再把去搠一搠。”赵能道:“也是。”两个待向前,只听得殿前又卷起一阵怪风,吹得飞砂走石,滚将下来;摇得那殿宇岌岌地动;罩下一阵黑云,布合了上下,冷气侵入,毛发竖起。赵能情知不好,叫了赵得道:“兄弟!快走!神明不乐!”众人一哄都奔下殿来,望庙门外跑走。有几个跌翻了的,也有闪了二腿的,爬得起来,奔命走出庙门,只听得庙里有人叫:“饶恕我们!”赵能再入来看时,两三个士兵跌倒在龙墀里,被样根钓住了衣服,死了挣不脱,手里丢了朴刀,扯着衣裳叫饶。宋江在神里听了,忍不住笑。赵能把士兵衣服解脱了,领出庙门去。有几个在前面的士兵说道:“我说这神道最灵,你们只管在里面缠障,引得小鬼发作起来!我们只在守住了村口等他。须不他飞了去!”赵能,赵得道:“说得是;只消村口四下里守定。众人都望村口去了。只说宋江在神里,口称惭愧,道:“虽不被这们拿了,怎能彀出村口去?......”正在内寻思,百般无计,只听得后面廊下有人出来。宋江又抖道:“又是苦也!早是不钻出去!”只见两个青衣童子,迳到厨边,举口道:“小童奉娘娘法旨,请星主说话。”宋江那里敢做声答应。外面童子又道:“娘娘有请,星主可行。”宋江也不敢答应。外面童子又道:“宋星主,休得迟疑,娘娘久等。”宋江听得莺声燕语,不是男子之音,便从神椅底下钻将出来看时,是两个青衣女童侍立在边,宋江了一惊,却是两个泥神。只听得外面又说道:“宋江主,娘娘有请。”宋江分开帐幔,钻将出来,只见是两个青衣螺髻三女童,齐齐躬身,各打个稽首。宋江问道:“二位仙童自何而来?”青衣道:“奉娘娘法旨,有请星主赴宫。”宋江道:“仙道差矣。我自姓宋,名江,不是甚幺星主。”青衣道:“如何差了!请星主便行,娘娘久等。”宋江道:“甚幺娘娘?亦不曾拜识,如何敢去!”青衣道:“星主到彼便知,不必询问。”宋江道:“娘娘在何处?”青衣道:“只在后面中。”青衣前引便行。宋江随后跟下殿来。转过后殿侧首一座子墙角门,青衣道:“宋星主,从此间进来。”宋江跟入角门来看时,星月满天,香风拂拂,四下里都是茂林修竹。宋江寻思道:“原来这庙后又有这个去处。早知如此,不来这里躲避,不受那许多惊恐!”宋江行时,觉得香坞两行,夹种着大松树,都是合抱不交的;中间平坦一条龟背大街。宋江看了,暗暗寻思道:“我到不想古庙后有这般好路径!”跟着青衣行不过一里来路,听得潺潺的涧水响;看前面时,一座青石桥,两边都是朱栏;岸上栽种奇花异草,苍松茂竹,翠柳夭桃;桥下翻银滚雪般的水。流从石洞里去。过得桥基,看时,两行奇树,中间一座大朱红棂星门。宋江入得棂星门看时,抬头见一所宫殿。宋江寻思道:“我生居郓城县,不曾听得说有这个去处!”心中惊恐;不敢动。青衣催促,请星主行。一引引入门内,有个龙墀,两廊下尽是朱红亭柱,都挂着绣;正中一所大殿,殿上灯烛荧煌。青衣从龙墀内一步步引到月台上,听得殿上阶前又有几个青衣道:“娘娘有请,星主进入。”宋江到大殿上,不觉肌肤战栗,毛发倒竖。下面都是龙凤砖阶。青衣入廉内奏道:“请至宋星主在阶前。”宋江到廉前御阶之下,躬身再拜,俯伏在地,口称:“臣乃下浊庶民,不识圣上,伏望天慈俯赐怜悯!”御内传旨,教请宋星主坐。宋江那里敢抬头。教四个青衣扶上锦墩坐。宋江只得勉强坐下,殿上喝声“卷,”数个青衣早把珠卷起,搭在金钓上。娘娘问道:“星主别来无恙?”宋江起身再拜道:“臣乃庶民,不敢面觑圣容。”娘娘道:“星主,既然如此,不必多礼。”宋江恰取抬头舒眼,看殿上金碧交辉,点着龙凤烛;两边都是青衣女童,持笏捧圭,执旌擎扇侍从;正中七宝九龙上坐着那个娘娘,身穿金缕绛绡之衣,手秉白玉圭璋之器,天然妙目,正大仙容,口中说道:“请星主到此。”命童子献酒。两下青衣女童执着莲花宝瓶,捧酒过来,斟天杯内。一个为首的女童执杯递酒,来劝宋江。宋江起身,不敢推辞,接过杯,朝娘娘跪饮了一杯。宋江觉得这酒馨香馥郁,如醍醐灌顶,甘露心。又是一个青衣捧过一盘仙枣来劝宋江。宋江战战兢兢,怕失了体面,伸着指头取了一枚,就而食之,怀核在手。青衣又斟过一杯酒来劝宋江,宋江又一饮而尽。娘娘法旨,教再劝一杯。青衣再斟一杯酒过来劝宋江,宋江又饮了。仙女托过仙枣,又食了两枚。共饮过三杯仙酒,三枚仙枣,宋江便觉有些微醺;又怕酒后,醉失体面。再拜道:“臣不胜酒量,望乞娘娘免赐。”殿上法旨道:“既是星主不能饮酒,可止。”教:“取那三卷‘天书’赐与星主。”青衣去屏风背后,青盘中托出黄罗袱子,包着三卷天书,递与宋江。宋江看时,可长五寸,三寸;不敢开看,再拜受,藏于袖中。娘娘法旨道:“宋星主,传汝三卷天书,汝可替天行道:星主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去邪归正;勿忘勿泄。”宋江再拜谨受。娘娘法旨道:“玉帝因为星主魔心未断,道行未完,暂罚下方,不久重登紫府,切不可分毫懈怠。若是他日罪下都,吾亦不能救汝。此三卷之书可以善观熟视。只可与天机星同观,其它皆不可见。功成之后,便可焚之,勿留于世。所嘱之言,汝当记取。目今天凡相隔,难以久留,汝当速回。”便令童子急送星主回去。“他日琼楼金阙,再当重会。”宋江便谢了娘娘,跟随青衣女童,下得殿庭来。出得棂星门,送至石桥边,青衣道:“恰星主受惊,不是娘娘,护佑,已被擒拿。天明时,自然脱离了此难。星主,看石桥下水里二龙相戏!”宋江栏看时,果见二龙戏水。二青衣望下一推。宋江大叫一声,撞在神厨内,觉来乃是南柯一梦。
    宋江爬将起来看时,月影正午,料是三更时分。宋江把袖子里摸时,手内枣核三个,袖里帕子包着天书;将出来看时,果是三卷天书;又只觉口里酒香。宋江想道:“这一梦真乃奇异,似梦非梦:若把做梦来,如何有这天书在袖子里,口中又酒香,枣核在手里,说与我的言语都记得,不曾忘了一句?不把做梦来,我自分明在神厨里,一交颠将入来,有甚难见处?......想是此间神圣最灵,显化如何?只是不知是何神明?”揭起帐幔看时,九龙椅上坐着一位妙面娘娘,正和方一般。宋江寻思道:“这娘娘呼我做星主,想我前生非等闲人也。这三卷天书必然有用。青衣女童道:‘天明时,自然脱离此村之厄。’如今天色渐明,我出去。”便探手去厨里摸了短棒,把衣服拂拭了,一步步走下殿来。从左廊下转出庙前,仰面看时,旧牌额上刻着四个金字,道:“玄女之庙。”宋江以手加额称谢道:“惭愧!原来是九天玄女娘娘传受与我三卷天书。又救了我的性命!如若能彀再见天日之面,必当来此重修庙宇,再建殿庭。伏望圣慈俯垂护佑!”称谢已毕,只得望着村口悄悄出来;离庙未远,只听得前面远远地喊声连天。宋江寻思道:“又不济了!”住了脚。“且未可去;若到他面前,定吃他拿了,不如且在这里路傍树背后躲一躲。”却闪得入树背后去,只见数个士兵急急走得喘做一堆,把刀拄着,一步步走将入来,口里声声都只叫道:“神圣救命则个!”宋江在树背后看了,寻思道:“又作怪!他们把着村口,等我出来拿我,又怎地抢入来?”再看时,赵能也抢入来,口里叫道:“神圣!-神圣救命!”宋江道:“那如何恁地慌?”见背后一条大汉追将入来。那个大汉,上半截不着不丝,露出鬼怪般肉,手里拿着两把夹钢板斧,口里喝道:“舍鸟休走!”远观不,近看分明;正是黑旋风李逵。宋江想道:“莫非是梦里幺?”不敢走出去。那赵能正走到庙前,被松树根只一绊,一交跌在地下。李逵赶上,就势一脚踏住脊背,手起大斧,待要砍,背后又是两筹好汉赶上来,把毡笠儿掀在脊梁上,各挺一条朴刀,上首的是欧鹏,下首的是陶宗旺。李逵见他两个赶来,恐怕争功坏了义气,就手把赵能一斧砍做两半,连胸脯都砍开了,跳将起来,把士兵赶杀,四散走了。宋江兀自不敢便走出来。背后只见又赶上三筹好汉,也杀将来;前面赤发鬼刘唐,第二石将军石勇,第三催命判命官李立。这六筹好汉说道:“这们都杀散了,只寻不见哥哥,怎生是好?”石勇叫道:“兀那松树背后一个人立在那里!”宋江方敢挺身山来说道:“感谢众兄弟们又来救我性命!将何以报大恩!”六筹好汉见了宋江,大喜道:“哥哥有了!快去报与晁头领得知!”石勇,李立分头去了。宋江问刘唐道:“你们如何得知来这里救我?”刘唐答道:“哥哥前下得山来,晁头领与吴军师放心不下,便叫戴院长随即下来探听哥哥下落。晁头领又自已放心不下,再着我等众人前来接应,只恐哥哥有些疏失。半路里撞见戴宗道两个贼驴追赶捕捉哥哥,晁头领大怒,分付戴宗去山寨,只教留下吴军师,公孙胜,阮家三兄弟,兄方,郭盛,朱贵,白胜,看守寨栅,其余兄弟都教来此间寻觅哥哥。听得人说道:‘赶宋江入还道村口了!’村口守把的这们尽数杀了,不留一个,只有这几个奔进村里来。随即李大哥追来,我等都赶入来。不想哥哥在这里!”说犹未了,石勇引将晁盖,花荣,秦明,黄信,薛永,蒋敬,马麟到来;李立引将李俊,穆弘,张横,张顺,穆春,侯健,萧让,金大坚。一行众多好汉都相见了。宋江作谢众位头领。晁盖道:“我叫贤弟不须亲自下山,不听愚兄之言,险些儿又做出事来。”宋江道:“小可兄弟只为父亲这一事悬肠挂肚,坐卧不安,不由宋江不来取。”晁盖道:“好教贤弟欢喜:令尊并令弟家眷,我先叫戴宗引杜迁,宋万,王矮虎,郑天筹,童威,童猛送去,已到山寨中了。”宋江听得大喜,拜谢晁盖,道:“得仁兄如此施恩,宋江死亦无怨!”一时,众头领各各上马,离了还道村口,宋江在马上,以手加额望空顶礼,称谢神明庇佑之力,容日专当拜还心愿。一行人马迳回梁山泊来。吴学究领了守山头领,直到金沙滩,都来迎接。同到得大寨聚义厅上,众好汉都相见了。宋江急问道:“老父何在?”晁盖便叫请宋太公出来。不多时,铁扇子宋清策着一乘山轿,抬着宋太公到来。众人扶策下轿,上厅来。宋江见了,喜天降,笑逐颜开,再拜道:“老父惊恐。宋江做了不孝之孝,负累了父亲惊受怕!”宋太公道:“叵耐赵能那兄弟两个每日拨人来守定了我们,只待江州公文到来,便要捉取我父子二人解送官司。听得你在庄后敲门,此时已有八九个士兵在前面草厅上;续后不见了,不知怎地赶出去了。到三更时候,又有二百余人把庄门开了,将我搭扶上轿抬了,教你兄弟四郎收拾了箱笼,放火烧了庄院。那时不繇我问个缘繇,迳来到这里。”宋江道:“今日父子团圆相见,皆赖众兄弟之力也!”叫兄弟宋清拜谢了众头领。晁盖众人都来参拜宋太公,已毕;一面杀牛宰马,且做庆喜筵席,作贺宋公明父子团圆。当日尽欢方散。次日又排筵席贺喜。大小头领尽皆欢喜。第三日,晁盖又梯已备个筵席,庆贺宋江父子完聚。忽然感动公孙胜一个念头:思忆老母在蓟州离家日久了,未知如何。众人饮酒之时,只见公孙胜起身对众头领说道:“感蒙众位豪杰相待贫道许多时,恩同骨肉;只是贫道自从跟着晁头领到山,逐日宴乐,一向不曾还乡看视老母;亦恐我真人本师悬望。欲待回乡省视一遭。暂别众头领三五个月,再回来相见,以满贫道之愿,免致老母念悬望。”晁盖道:“向日已闻先生所言:令堂在北方无人侍奉。今既如此说时,难以阻当;只是不忍分别。虽然要行,且待来日相送。”公孙胜谢了。当日尽醉方散,各自归房安歇。
    次日早,就关下排了筵席,与公孙胜饯行。且说公孙胜依旧做云游道人打扮了,腰里腰包肚包,背上雌雄宝剑,肩膊上挂着棕笠,手中拿把壳扇,便下山来。众头领接住,就关下筵席,各各把盏送别。饯行已遍,晁盖道:“一清先生,此去难留,不可失信。本是不容先生去,只是老尊堂在上,不敢阻当。百日之外,专望鹤驾降临,切不可爽约。”公孙胜道:“重蒙列位头领看待久,贫道岂敢失;回家参过本师真人,安顿了老母,便回山寨。”宋江道:“先生何不将带几个人去,一发就搬取老尊堂上山?早晚也得侍奉。”公孙胜道:“老母平生只爱清幽,吃不得惊,因此不敢取来。家中自有田产山庄,老母自能料理。贫道只去省视一遭便来。再得聚义。”宋江道:“既然如此,专听尊命。只望早早降临为幸。”晁盖取出一盘黄白之资相送。公孙胜道:“不消许多,但彀盘缠足矣。”晁盖定教收了一半。打拴在腰包里,打个稽首,别了众人,过金沙滩便行,望蓟州去了。众头领席散,待山上,只见黑旋风李逵就关下放声大哭起来。宋江连忙问道:“兄弟,你如何烦恼?”李逵哭道:“干鸟气幺!这个也取爷,那个也望娘,偏铁牛是土掘坑里钻出来的!”晁盖便问道!“你如今待要怎地?”李逵道:“我只有一个老娘在家里。我的哥哥又在别人家做长工,如何养我娘快乐?我要去取他来,这里快乐几时也好。”晁盖道:“兄弟说得是;我差几个人同你去取了上来,也是十分好事。”宋江便道:“使不得!李家兄弟生性不好,回乡去必然有失。若是教人和他去,亦是不好。况他性如烈火,到路上必有冲撞。他又在江州杀了许多人,那个不认得他是黑旋风?这几时官司如何不行移文书到那里了!必然原藉追捕。-你又形貌凶恶,倘有失,路程遥远,恐难得知。你且过几时,打听得平静了,去取未迟。”李逵焦躁,叫道:“哥哥!你也是个不平心的人!你的爷便要取上山来快活,我的娘由他在村里受苦!兀的不是气破了铁牛肚子!”宋江道:“兄弟,你不要焦躁。既是要去取娘,只依我三件事,便放你去。”李逵道:“你且说那三件事?”宋江点两个指头,说出这三件事来,有分教;李逵施为撼地摇天手,来爬山跳涧虫。毕竟宋江对李逵说出那三件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上卷 第四十二回 假李逵剪径劫单身 黑旋风沂岭杀四虎
    更新时间:2007112 23:57:18 本章字数:9685
    话说李逵道:“哥哥,你且说那三件事?”宋江道:“你要去沂州水县搬母亲,第一件,径回,不可酒。第二件,因你性急,谁肯和你同去,你只自悄悄地取了娘便来。第三件,你使的那两把板斧,休要带去,路上小心在意,早去早回。”李逵道:“这三件事有甚幺依不得!哥哥放心。我只今日便行。我也不住了。”当下李逵拽扎得爽利,只跨一口腰力,提条朴刀,带了一锭大银,三五个小银子,了几杯酒,唱个大喏,别了众人,便下山来,过金沙滩去了。晁盖,宋江与众头领送行已罢。回到大寨里聚义厅上坐定。宋江放心不下。对众人说道:“李逵这个兄弟此去必然有失;不知众兄弟们谁是他乡中人。可与他那里探听个消息。”杜迁便道:“只有朱贵原是沂江沂水县人,与他是乡里。”宋江听罢,说道:“我忘了。前日在白龙庙聚会时。李逵已自认得朱贵是同乡人。”宋江便着人去请朱贵。小喽罗飞奔下山来。直至店里,请得朱贵到来。宋江道:“今有李逵兄弟前往家乡搬取老母,因他酒性不好,为此不肯差人与他同去。诚恐路上有失,今知贤弟是他乡中人,你可去他那里探听走一遭。”朱贵答道:“小弟是沂州沂水县人。见有一个兄弟唤做朱富,在本县西门外开着个酒店,这李逵,他是本县百丈村董店东住;有个哥哥唤做李达,专与人家做长工。这李逵自小凶顽,因打死了人,逃走在江湖上,一向不曾回家。如今着小弟去那里探听也不妨,只怕店里无人看管。小弟也多时不曾还乡,亦就要回家探望兄弟一遭。”宋江道:“这个看店不必你忧心,我自教侯健,石勇,替你暂管几时。”朱贵领了这言语,相辞了众头领下山来,便走到店里,收拾包里,交割面与石勇,侯健,自奔沂州去了。这里宋江与晁盖在寨中每日筵席,饮酒快乐,与吴学究看习天书,不在话下。且说李逵独自一个离了梁山泊,取路来到沂水县界。于路李逵端的不酒,因此不惹事,无有话说。行至沂水县西门外,见一簇围着榜搅看,李逵也立在人丛中,听得读榜上道:“第一名,正贼宋江,系郓城县人。第二名,从贼戴宗,系江州两院押狱。第三名,从贼李逵,系沂江沂水县人。......”李逵在背后听了,正待指手画脚,没做奈何处,只见一个人抢向前来,拦腰抱住,叫道:“张大哥!你在这里做甚幺?”李逵扭过身看时,认得是早地忽律朱贵。李逵问道:“你如何也来在这里?”朱贵道:“你且跟我说话。”两个一同来西门外近村一个酒店内,直入到后面一间静房中坐了。朱贵指着李逵,道:“你好大胆!那榜上明明写着赏一万贯钱捉宋江,五千贯捉戴宗,三千贯捉李逵,你如何立在那里看榜?倘或被眼疾手快的拿了送官,如之奈何!宋公明哥哥只怕你惹事,不肯教人和你同来;又怕你到这里做出怪来,续后特使我赶来探听你的消息。我迟下山来一日,又先到你一日,你如何今日到这里?”李逵道:“便是哥哥分付,教我不要酒,以此路上走得慢了。你如何认得这个酒店里?你是这里人?家在那里住?”朱贵道:“这个酒店便是我兄弟朱富家里。我原是此间人。因在江湖上做客,消折了本钱,就于梁山泊落草,今次方回。”便叫兄弟朱富来与李逵相见了。朱富置酒款待李逵。李逵道:“哥哥分付,教我不要酒;今日我已到乡里了,便两碗儿,打甚幺要紧!朱贵不敢阻挡他,由他。当夜直到四更时分。安排些饭食,李逵了,趁五更晓星残月,霞光明朗,便投村里去。朱贵分付道:“休从小路去。只从大朴树转弯,投东大路,一直往百丈村去,便是董店东。快取了母亲,和你早回山寨去。”李逵道:“我自从小路去,不从大路去!谁耐烦!”朱贵道:“小路走,多大虫;又有乘势夺包里的剪径贼人。”李逵应道:“我怕甚鸟!”戴上毡笠儿,提了朴刀,跨了腰刀,别了朱贵,朱富,便出门投百丈村来。约行了十数里,天色渐渐微明,去那露草之中,赶出一只白兔儿来,望前路去了。李逵赶了一直,笑道:“那畜生倒引了我一程路!”正走之间,只见前面有五十来株大树丛杂,时值新秋,叶儿正红。李逵来到树林边厢,只见转过一条大汉,喝道:“是会的留下买路钱,免得夺了包里!”李逵看那人时,戴一顶红绢抓儿头巾,穿一领粗布衲袄,手里拿着两把板斧,把黑墨搽在脸上。李逵见了,大喝一声:“你这厮是甚幺鸟人,敢在这里剪径!”那汉道:“若问我名字,吓碎你的心胆!老爷叫做黑旋风!你留下买路钱并包里,便饶了你性命,容你过去!”李逵大笑道:“没有娘鸟兴!你这厮是甚幺人,那里来的,也学老爷名目,在这里胡行!”李逵挺起手中朴刀奔那汉。那汉那里抵当得住,待要走。早被李逵腿股上一朴刀,搠翻在地,一脚踏住胸脯,喝道:“认得老爷幺?”那汉在地下叫道:“爷爷!饶你孩儿性命!”李逵道:“我正是江湖上的好汉黑旋风李逵便是!你这厮辱没老爷名字!”那汉道:“孩儿虽然姓李,不是真的黑旋风;为是爷爷江湖上有名目,鬼也害怕,因此孩儿盗学爷爷名目胡乱在此剪径,但有孤单客人经过,听得说了‘黑旋风’三个字,便撇了行李逃奔去了。以此得这些利息。实不敢害人。小人自己的贱名叫李鬼,只在这前村住。”李逵道:“叵耐道无礼,在这里夺人的包里行李,坏我的名目,学我使两把板斧!且教他我一斧!”劈手夺过一把斧来便砍。李鬼慌忙叫道:“爷爷!杀我一个,便是杀我两个!”李逵听得,住了手,问道:“怎的杀你一个便是杀你两个?”李鬼道:“孩儿本不敢剪径,家中因有个九十岁的老母,无人养赡,因此孩儿单题爷爷大名唬吓人,夺些单身的包里,养赡老母;其实并不曾害了一个人。如今爷爷杀了孩儿,家中老母必是饿杀!”李逵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听得说了这话,自肚里寻思道:“我特地归家来取娘,倒杀了一个养娘的人,天地也不容我-罢!罢!我饶了你这厮性命!”放将起来。李鬼手提着斧,纳头便拜。李逵道:“只我便是真黑旋风;你从今已后休要坏了俺的名目!”李鬼道:“孩儿今番得了性命。自回家改业,再不敢倚着爷爷名目在这里剪径。”李逵道:“你有孝顺之心,我与你十两银子做本钱,便去改业。”李逵便取出一锭银子,把与李鬼,拜谢去了。李逵自笑道:“这厮撞在我手里!既然他是个孝顺的人,必去改业。我若杀了他,天地必不容我。我也自去休。”拿了朴刀,一步步投山僻小路而来。走到已牌时分,看看肚里又饿又渴,四下里都是山径小路,不见有一个酒店饭店。正走之间,只见远远地山凹里露出两间草屋。李逵见了,奔到那人家里来,只见后面走出一个妇人来,髻鬓边插一簇野花,搽一脸胭脂铅粉。李逵放下朴刀,道:“嫂子,我是过路客人,肚中饥饿,寻不着酒食店。我与你几钱银子,央你回些酒饭。”那妇人见了李逵这般模样,不敢说没,只得答道:“酒便没买处,饭便做些与客人了去。”李逵道:“也罢;只多做些个,正肚中饿出鸟来。”那妇人道:“做一升米不少幺?”李逵道:“做三升米饭来。”那妇人向厨中烧起火来,便去溪边陶了米,将来做饭。李逵转过屋后山边来净手。只见一个汉子,颠手颠脚,从山后归来。李逵转过屋后听时,那妇人正要上山讨菜,开后门见了,便问道:“大哥!那里闪了腿?”那汉子应道?“大嫂,我险些儿和你不见了!你道我晦鸟气幺?指幺出去等个单身的过,整整等了半个月日,不曾发市。甫能今日抹着一个,你道是谁?原来正是黑旋风!恨撞着那驴鸟!我如何敌得他过,倒他一朴刀,搠翻在地,定要杀我。我假意叫道:‘你杀我一个,害了我两个!’他便问我缘故。我便假道:‘家中有九十岁的老母,无人养赡,定是饿死!’那驴鸟,真个信我,饶了我性命;又与我一个银子做本钱,教我改了业养娘。我恐怕他省悟了赶将来,且离了那林子里,僻静处睡一回,从山后走回家来。”那妇人道:“休要高声!一个黑大汉来家中,教我做饭,莫不正是他?如今在门前坐地。你去张一张看;若是他时,你去寻些麻药来,放在菜内,教那了,麻翻在地,我和你对付了他,谋得他些金银,搬往县里住去,做些买卖,却不强似在这里剪径?”李逵已听得了,便道:“叵耐这厮!我倒与了他一个银子,又饶了性命,他倒又要害我!这个正是天地不容!”一转踅到后门边。这李鬼恰待出门,被李逵劈揪住。那妇人慌忙自望前门走了。李逵捉住李鬼,按翻掣出腰刀,早割下头来;拿着刀,奔前门寻那妇人时,正不知走那里去了;再入屋内来。去房中搜看,只见有两个竹笼,盛些旧衣裳,底下搜得些碎银两并几件钗环。李逵都拿了,又去李鬼身边搜了那锭小银子,都打缚在包里里;去锅里看时,三升米饭早熟了,只没菜蔬下饭。李逵盛饭来,了一回,看着自笑道:“好痴汉!放着好肉在前面,不会!”拔出腰刀,便去李鬼腿上割下两块肉来,把些水洗净了,灶里抓些炭火来便烧;一面烧一面;得饱弓,把李鬼的尸首抛放屋下,放了把火,提了朴刀,自投山路里去了。
    比及赶到董店东时日已平西。迳奔到家中,推开门,入进里面,只听得娘在床上问道:“是谁入来?”李逵看时,见娘双眼都盲了,坐在床上念佛。李逵道:“娘,铁牛来家了!”娘道:“我儿,你去了许多时,这几年正在那里安身?你的大哥只是在人家做长工,止博得些饭食,养娘全不济事!我时常思量你,眼泪流干,因此瞎了双目。你一向正是如何?”李逵寻思道:“我若说在梁山泊落草,娘定不肯去;我只假说便了。”李逵应道:“铁牛如今做了官,上路特来取娘。”娘道:“恁地好也!只是你怎生和我去得?”李逵道:“铁牛背娘到前路,觅一辆车儿载去。”娘道:“你等大哥来,商议。”李逵道:“等做甚幺,我自和你去便了。”恰待要行,只见李达提一罐子饭来。入得门,李逵见了便拜道:“哥哥,多年不见!”李达骂道:“你这厮归来做甚?又来负累人!”娘便道:“铁牛如今做了官,特地家来取我。”李达道:“娘呀!休信他放屁!当初他打杀了人,教我披枷带锁,受了万千的苦。如今又听得他和梁山泊贼人通同,劫了法场,闹了江州,现在梁山泊做了强盗。前日江州行移公文到来,着落原籍追捕正身,要捉我到官比捕;又得财主替我官司分理,说:‘他兄弟已自十来年不知去向,亦不曾回家,莫不是同名同姓的人冒供乡贯?’又替我上下使钱。因此不官司仗限追要。见今出榜赏三千贯捉他!-你这厮不死,却走家来胡说乱道!”李逵道:“哥哥不要焦躁,一发和你同上山去快活,多少是好,”李达大怒,本待要打李逵,又敌他不过;把饭罐撇在地下,一直去了。李逵道:“他这一去,必报人来捉我,是脱不得身,不如及早走罢。我大哥从来不曾见这大银,我且留下一锭五十两的大银子放床上。大哥归来见了,必然不赶来。”李逵便解下腰包,取一锭大银放在床上,叫道:“娘,我自背你去休。”娘道:“你背我那里去?”李逵道:“你休问我,只顾去快便了。我自背你去,不妨。”李逵当下背了娘,提了朴刀,出门望小路里便走。说李达奔来财主家报了,领着十来个庄客,飞也似赶到家里,看时,不见了老娘,只见床上留下一锭大银子。李达见了这锭大银,心中忖道:“铁牛留下银子,背娘去那里藏了?必是梁山泊有人和他来,我若赶去,倒他坏了性命。想他背娘必去山寨里快活。”众人不见了李逵,都没做理会处。李达对众庄客说道:“这条牛背娘去,不知往那条路去了。这里小路甚杂,怎地去赶他?”众庄客见李达没理会处,俄延了半,也各自回去了,不在话下。这里只说李逵怕李达领人赶来,背着娘,只奔乱山深处僻静小路而走。看看天色晚了,李逵背到岭下。娘双眼不明,不知早晚,李逵自认得这条岭唤做沂岭,过那边去,方有人家。娘儿两个趁着星明月朗,一步步捱上岭来。娘在背上说道:“我儿,那里讨口水来我也好。”李逵道:“老娘,且待过岭去,借了人家安歇了,做些饭罢。”娘道:“我日中了些干饭,口渴得当不得!”李逵道:“我喉咙里也烟发火出;你且等我背你到岭上,寻水与你。”娘道:“我儿,端的渴杀我也!救我一救!”李逵道:“我也困倦得要不得!”李逵看看捱得到岭上松树边一块大青石上,把娘放下,插了朴刀在侧边,分付娘道:“耐心坐一坐,我去寻水来你。”李逵听得溪涧里水响,闻声寻路去,盘过了两三处山脚,来到溪边,捧起水来自了几口,寻思道:“怎生能彀得这水去把与娘?”立起身来,东观西望,远远地山顶见一座庙。李逵道:“好了!”攀藤揽葛,上到庵前,推开门看时,是个泗洲大圣祠堂;面前只有个石香炉。李逵用手去掇,原来是和座子凿成的。李逵拔了一回,那里拔得动;一时性起来,连那座子掇出前面石阶上一磕,把那香炉磕将下来,拿了再到溪边,将这香炉水里浸了,拔起乱草,洗得干净,挽了半香炉水,双了擎来,再寻旧路,夹七夹八走上岭来;到得松树边石头上,不见了娘,只见朴刀插在那里。李逵叫娘水,杳无踪迹。叫了一声不应,李逵心慌,丢了香炉,定住眼,四下里看时,并不见娘;走不到三十余走,只见草地上团团血迹。李逵见了,一身肉发抖;趁着那血迹寻将去,寻到一处大洞口,只见两个小虎儿在那里一条人腿。李逵把不住抖,道:“我从梁山泊归来,特为老娘来取他。千辛万苦,背到这里,倒把来与你了!那鸟大虫拖着这条人腿,不是我娘的是谁的?”心头火起便不抖,赤黄须早竖起来,将手中朴刀挺起,来搠那两个小虎。这小大虫被搠得慌,也张牙舞爪,钻向前来;被李逵手起,先搠死了一个,那一个望洞里便钻了入去。李逵赶到洞里,也搠死了。李逵却钻入那大虫洞内,伏在里面,张外面时,只见那母大虫张牙舞爪望窝里来。李逵道:“正是你这孽畜了我娘!”放下朴刀,跨边掣出腰刀。那母大虫到洞口,先把尾去窝里一剪,便把后半截身躯坐将入去。李逵在窝里看得仔细,把刀朝母大虫尾底下,尽平生气力,舍命一戮,正中那母大虫粪门。李逵使得力重,和那刀靶也直送入肚里去了。那母大虫吼了一声,就洞口,带着刀,跳过涧边去了。李逵拿了朴刀,就洞里赶将出来。那老虎负疼,直抢下山石下去了。李逵恰待要赶,只见就树边卷起一阵狂风,吹得败叶树木如雨一般打将下来。自古道:“云生从龙,风生从虎。”那一阵风起处,星月光辉之下,大吼了一声,忽地跳出一只吊睛白额虎来。那大虫望李逵势猛一扑。那李逵不慌不忙,趁着那大虫势力,手起一刀,正中那大虫颔下。那大虫不曾再掀再剪:一者护那疼痛,二者伤着他那气。那大虫退不彀五七,只听得响一声,如倒半壁山,登时间死在下。那李逵一时间杀了母子四虎,还又到虎窝边,将着刀复看了一遍,只恐还有大虫,已无有踪迹。李逵也困乏了,走向泗州大圣庙里,睡到天明。次日早晨李逵来收拾亲娘的腿及剩的骨殖,把布衫包里了;直到泗州大圣庙后掘土坑葬了。李逵大哭了一场,肚里又又渴,不免收拾包里,拿了朴刀,寻路慢慢的走过岭来。只见五七个猎户都在那里收窝弓弩箭。见了李逵一身血污,行将下岭来,众猎户了一惊,问道:“你这客人莫非是山神土地?如何敢独自过岭来?”李逵见问,自肚里寻思道:“如今沂水县出榜赏三千贯钱捉我,我如何敢说实话?只谎说罢。”答道:“我是客人。昨夜和娘过岭来,因我娘要水,我去岭下取水,被那大虫把我娘拖去了。我直寻到虎窝里,先杀了两个小虎,后杀了两个大虎。泗州大圣庙里睡到天明,方下来。”众猎户齐叫道:“不信你一个人如何杀得四个虎?便是李存孝和子路,也只打得一个。这两个小虎且不打紧,那两大虎非同小可!我们为这个畜生不知都了几顿棍棒。这条沂岭,自从有了这窝虎在上面,整三五个月没人敢行。我们不信!敢是你哄我?”李逵道:“我又不是此间人,没来由哄你做甚幺?你们不信,我和你上岭去寻着与你,就带些人去扛了下来。”众猎户道:“若端的有时,我们自重重的谢你。是好也!”众猎户打起忽哨来,一霎时,聚三五十人,都拿了挠钓棒,跟着李逵,再上岭来。此时天大明朗,都到那山顶上。远远望见窝边果然杀死两个小虎:一个在窝内,一个在外面;一只母大虫死在山边,一只雄虎死在泗州大圣庙前。众猎户见了杀死四个大虫,尽皆欢喜,便把索子抓缚起来。众人扛抬下岭,就邀李逵同去请赏;一面先使人报知里正上户,都来迎接看,抬到一个大户人家,唤做曹太公庄上。那人曾充县史,家中暴有几贯浮财,专在一乡放刁把缆;初世为人便要结几个不三不四的人恐唬邻里;极要谈忠说孝,只是口是心非。当时曹太公亲自接来,相见了,邀请李逵到草堂上坐定,动问杀死虎的缘由。李逵却把夜来同娘到岭上要水,......因此杀死大虫的话说了一遍。众人都呆了。曹太公动问:“壮士高姓名讳?”李逵答道:“我姓张,无名,只唤做张大胆。”曹太公道:“真乃是大胆壮士!不恁地胆大,如何杀得四个大虫”!一壁厢叫安排酒食管待,不在话下。且说当村里知沂岭杀了四个大虫,抬到曹太公家,讲动了村坊道店,哄得前村后村,山僻人家,大男**,成群拽队,都来看虎,入见曹太公相待着打虎的壮士在厅上酒。
    数中有李鬼的老婆,逃在前村爹娘家里,随着众人也来看虎,认得李逵的模样,慌忙来家对爹娘说道:“这个杀虎的黑大汉,便是杀我老公,烧了我屋的。他叫做梁山泊黑旋风。”爹娘听得,连忙来报知里正。里正听了道:“他既是黑旋风时,正是岭后百丈村打死了人的李逵。逃走在江州,又做出事来,行移到本县原籍追捉。如今官司出三千贯赏钱拿他。他走在这里!”暗地使人去请得曹太公到来商议。曹太公推道更衣,急急的到里正家里。里正说:“这个杀虎的壮士正是岭后百丈村里的黑旋风李逵,见今官司着落拿他。”曹太公道:“你们要打听得仔细。倘不是时,倒惹得不好。若真个是时,却不妨,要拿他时也容易。只怕不是他时难。”里正道:“见有李鬼的老婆认得他。曾来李鬼家做饭,杀了李鬼。”曹太公道:“既是如此,我们且只顾置酒请他,问他今番杀了大虫,还是要去县里请功,还是要村里讨赏。若还他不肯去县里请功时,便是黑旋风了,着人轮换把盏,灌得醉了,缚在这里,去报知本县,差都头来取去,万无一失。”众人道:“说得是。”里正与众人商议定了。曹太公回家来款住李逵,一面且置酒来相待,便道:“适间抛撇,请勿见怪。且请壮士解下腰间腰刀,放过朴刀,宽松坐一坐。”李逵道:“好,好。我的腰刀已搠在雌虎肚里了,只有刀鞘在这里。若开剥时,可讨来还我。”曹太公道:“壮士放心。我这里有的是好刀,相送一把与壮士悬带。”李逵解了腰间刀鞘并缠袋包里,都递与庄客收贮;便把朴刀倚过一边。曹太公叫取大盘肉,大酒来。众多大户并里正猎户人等,轮番把盏,大碗大盅只顾劝李逵。曹太公又请问道:“不知壮士要将这虎解官请功,只是在这里讨些发?”李逵道:“我是过往客人,忙些个。偶然杀了这窝猛虎,不须去县课请功。只此有些发便罢;若无,我也去了。”曹太公道:“如何敢轻慢了壮士!少刻村中剑取盘缠相送。我这里自解虎到县里去。”李逵道:“布衫先借一领与我换了盖。”曹太公道:“有,有。”当时便取一领青布衲袄,就与李逵换了身上的血污衣裳。只见门前鼓响笛鸣,都将酒来与李逵把盏作庆,一杯冷,一杯热。李逵不知是计,只顾开怀畅饮,全不记宋江分付的言语。不两个时辰,把李逵灌得酩酊大醉,立脚不住。众人扶到后堂空屋下,放翻在一条板凳上;就取两条绳子;连板凳绑住了;便叫里正带人飞也似去县里报知,就引李鬼老婆去做原告,补了一张状子。此时哄动了沂水县里。知县听得,大惊,连忙升厅问道:“黑旋风拿住在那里?这是谋叛的人,不可走了!”原告人并猎户答应道:“见缚在本乡曹大户家。为是无人禁得他,诚恐有失,路上走了,不敢解来。”知县随即叫唤本县都头李云上厅来分付道:“沂岭下曹大户庄上拿住黑旋风李逵。你可多带人去,密地解来。休要哄动村坊,被他走了。”李都头领了台旨,下厅来,点起三十个老郎士兵,各带了器械,便奔沂岭村中来。这沂水县是个小去处,如何掩饰得过。此时街市讲动了,说道:“拿着了闹江州的黑旋风,如今差李都头去拿来。”朱贵在东庄门外朱富家,听得了这个消息,慌忙来后面对兄弟朱富说道:“这黑又做出事来了!如何解救?宋公明特为他诚恐有失,差我来打听消息。如今他拿了,我若不救得他时,怎的回寨去见哥哥?似此似此怎生是好!”朱富道:“大哥,且不要慌。这李都头一身好本事,有三五十人近他不得。我和你只两个同心合意,如何敢近傍他?只可智取,不可力敌。李云日常时最是爱我,常常教我使些器械。我却有个道理对他,只是在这里安不得身了。今晚煮三二十斤肉,将十数瓶酒,把肉大块切了,将些**拌在里面,我两个五更带数个火家,挑着去半路里僻静等候,他解来时,只做与他酒贺喜,将众人都麻翻了,放李逵,如何?”朱贵道:“此计大妙。事不宜迟,可以整顿,乃早便去!”朱贵道:“只是李云不会酒,便麻翻了,终久醒得快。还有件事。倘或日后得知,须在此安身不得。”朱贵道:“兄弟,你在这里卖酒也不济事。不如带领老小,跟我上山,一发入了伙。论秤分金银,换套穿衣服,却不快活?今夜便叫两个火家,觅了辆车儿,先送妻子和细软行李起身,约在十里牌等候,都去上山。我如今包里内带得一包**在这里;李云不会酒时,肉里多糁些,逼着他多些,也麻倒了。救得李逵,同上山去,有何不可?”朱富道:“哥哥说得是。”便叫人去觅下一辆车儿,打拴了三五个包箱,在车儿上;家中物都弃了;叫浑家和儿女上了车子,分付两个火家跟着车子,只顾先去。且说朱贵,朱富当夜煮熟了肉,切做大块,将药来拌了,连酒装做两担,带了二三十个空碗;又有苦干菜蔬,也把药来拌了;恐有不肉的,也教他着手。两担酒肉,两个火家各挑一担;弟兄两个自提了些果盒之类四更前后,直接将来僻静山路口坐等。到天明,远远地只听得敲着锣响,朱贵接到路口。且说那三十来个士兵自村里吃了半夜酒;四更前后,把李逵背剪绑了解将来。后面李都头坐在马上。看看来到前面,朱富便向前拦住,叫道:“师父且喜,小弟将来接力。”桶内舀一酒来,斟一大锺,上劝李云。朱贵托着肉来,火家捧过果盒。李云见了,慌忙下马,跳向前来,说道:“贤弟,何劳如此远接!”朱富道:“聊表徒弟孝顺之心。”李云接过酒来,到口不吃。朱富跪下道:“小弟已知师不饮酒,今日这个喜酒也饮半盏儿,”李云推却不过,略呷了两口。朱富便道:“师父不饮酒须请些肉。”李云道:“夜间已饱,吃不得了。”朱富道:“师父行了许多路,肚里也了。虽不中,胡乱请些,以免小弟之羞。”拣两块好的递将过来。李云见他如此,只得勉意了两块。朱富把酒来劝上户里正并猎户人等,都劝了三锺。朱贵便叫士兵庄客众人都来酒。这伙男女那里顾个冷,热,好,不好。酒肉到口,只顾;正如这风卷残云,落花流水,一齐上来抢着了。李逵光着眼,看了朱贵兄弟两个,已知用计,故意道:“你们也请我吃些!”朱贵喝道:“你是歹人,有酒肉与你!这般杀才,快闭了口!”李云看着士兵,喝叫快走,只见一个个都面觑,走动不得,口颤脚麻,都跌倒了。李云急叫:“中了计了!”恰待向前,不觉自家也头重脚轻晕倒了,软做一堆,睡在地下。当时朱贵,朱富各夺了一条朴刀,喝声“孩儿们休走!”两个挺起朴刀来赶这伙不曾吃酒肉的庄客并那看的人。走得快的走了,走得迟的就搠死在地。李逵大叫一声,把那绑缚的麻绳都挣断了;便夺过一条朴刀来杀李云。朱富慌忙拦住,叫道:“不要无礼!他是我的师父,为人最好。你只顾先走。”李逵应道:“不杀得曹太公老驴,如何出得这口气!”李逵赶上,手起一朴刀,先搠死曹太公并李鬼的老婆;续后里正也杀了;性起来,把猎户排头儿一味价搠将去。那三十来个士兵都被搠死了。这看的人和众庄客只恨爹娘少生两只脚,都住深野路逃命去了。李逵还只顾寻人要杀。朱贵喝道:“不干看的人事,休只管伤人!”慌忙拦住。李逵方住了手,就士兵身上剥了两件衣服穿上。三个人提着朴刀,便要从小路里走。朱富道:“不好,是我送了师父性命!他醒时,如何见得知县?必然赶来。你两个先行,我等他一等。我想他日前教我的恩义,且是为人忠直,等他赶来,就请他一发上山入伙,也是我的恩义,免得教回县去苦。”朱贵道:“兄弟,你也见得是。我便先去跟了车子行,留李逵在路傍帮你等他。若是他不赶来时,你们两个休执等他。”朱富道:“这是自然了。”当下朱贵前行去了。只说朱贵和李逵坐在路傍边等候。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只见李云挺着一条木刀,飞也似赶来,大叫道:“强贼休走!”李逵见他来得凶,跳起身,挺着朴刀来斗李云,恐伤朱富。正是有分教;梁山泊内添双虎,聚义厅前庆四人。毕竟黑旋风斗青眼虎,二人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上卷 第四十三回 锦豹子小径逢戴宗 病关索长街遇石秀
    更新时间:2007112 23:57:18 本章字数:8446
    话说当时李逵挺着朴刀来斗李云。两个就官路傍边了五七合,不分胜败。朱富便把朴刀去中间隔开,叫道:“且不要。都听我说。”二人都住了手。朱富道:“师父听说:小弟多蒙错爱,指教棒,非不感恩;只是我哥哥朱贵现在梁山泊做了头领,今奉及时雨宋公明将令,着他来照管李大哥。不争被你拿了解官,教我哥哥如何回去见得宋公明?因此做下这场手段。李大哥乘势要坏师父,是小弟不肯容他下手,只杀了这些士兵。我们本待去得远了,猜道师父回去不得;必来赶我;小弟又想师父日常恩念,特地在此相等。师父,你是个精细的人,有甚不省得?如今杀害了多少人生命,又走了黑旋风,你怎生回去见得知县?你若回去时,定官司,又无人来相救;不如今日和我们一同上山,投奔宋公明入了伙。未知尊意如何?”李云寻思了半向便道:“贤弟,只怕他那里不肯收留我。”朱富笑道:“师父,你如何不知山东及时雨大名,专一招贤纳士,结识天下好汉?”李云听了,叹口气,道:“闪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只喜得我并无妻小,不怕官司拿了。只得随你们去休!”李逵便笑道:“我的哥!你何不早说?”便和李云剪拂了。这李云既无老小,亦无家富。当下三人合作一处,来赶车子。半路上朱贵接见了,大喜。四筹好汉跟了车仗便行,于路无话。看看相近梁山泊,路上又迎着马麟、郑大筹。都相见了,说道:“晁,宋二头领又差我两个下山来探听你消息;今既见了,我两个先去回报。”当下二人先上山来报知。次日,四筹好汉带了朱富家眷,都至梁山泊大寨聚义厅来。朱贵向前先引李云拜见晁,宋二头领,相见众好汉,说道:“此人是沂水县都头;姓李,名云,绰号青眼虎。”次后朱贵引朱富参拜众位,说道:“这是舍弟朱富,绰号笑面虎。”都相见了。李逵拜了宋江,给还了两把板斧,取娘至沂岭,被虎了,因此杀了四虎说罢,流下泪来。又诉说假李逵剪径被杀一事,众人大笑。晁二宋大笑道:“被你杀了四猛虎,今日山寨里添得两个活虎,正直作庆。”众多好汉大喜,便教杀牛宰马,做筵席庆贺两个新到头领。晁盖便叫去左边白胜上首坐定。吴用道:“近来山寨十分兴旺,感得四方豪杰望风而来,皆是晁、宋二兄之德,亦众弟兄之福也。虽然如此,还令朱贵仍复掌管山东酒店,替回石勇、侯健。朱富老少另拨一所房舍住居。日今山寨事业大了,非同旧日;可再设三处酒馆,专一探听吉凶事情,往来义士上山。如若朝廷调遣官兵捕盗,可以报知,如何进兵,好做准备。可令童威,童弟兄带领十数个火伴那里开店。令李立带十数个火家去南边那里开店。令石勇也带十来个伴当去北山那里开店。仍复都要设立水亭、号箭,接应船只。但有缓急事情,飞捷报来。山前设置三座大庙,专令杜迁总行把守。但有一应委差,不许调应,早晚不得擅离。又令陶宗旺把总监上,掘港汊,修水路,开河道,整理宛子城垣,修山前大路。他原是庄户出身,修理久惯。令蒋敬掌管库藏仓廒,支出纳入;积万累千,书算帐目。令萧让设置寨中寨外,山上山下,三关把隘许多行移关防文约,大小头领号数。烦令金大坚刊造雕刻一应兵符印、信牌面等项。令侯健管造衣袍铠甲、五方旗号等件。令李云监造梁山泊一应房室厅堂。令马麟监管修造大小战船。令宋万,白胜去金沙滩下寨。令王矮虎,郑天寿去鸭嘴滩下寨。令穆春,朱富管收山寨钱粮。吕方,郭盛于聚义厅两边耳房安歇。令宋清专管筵宴。”都分拨已定,筵席了三日,不在话下。梁山泊自此无事,每日只是操练人马,教演武艺;水寨里头领都教习驾船赴水,船上杀,也不在话下。忽一日,宋江与晁盖,吴学究并众人闲话道:“我等弟兄众位今日共聚大义,只有公孙一清不见回还。我想他回蓟江探母,参师,期约百日便回;今经日久,不知信息,莫非昧信不来?可烦戴宗兄弟与我去走一遭,探听他虚实下落,如何不来。”戴宗愿往。宋江大喜,说道:“只有贤弟去得快,旬日便知信息。”当日戴宗别了众人;次早,打扮做承局,离了梁山泊,取路望蓟州来。把四个甲马拴在腿上作起“神行法”来,于路些素茶素食。在路行了三日,来到沂水县界,只闻人说道:“前日走了黑旋风,伤了好些人,连累了都头李云,不知去向,至今无获处。”戴宗听了冷笑。当日正行之次,只见远远地转过一个来,手里提着一根浑铁笔管。那人看见戴宗走得快,便立住了脚,叫一声“神行太保。”戴宗听得,回过脸来定眼看时,见山坡下小径边立着一个大汉,生得头圆耳大,鼻直口方,眉秀目疏,腰细膀阔。戴宗连忙回转身来,问道:“壮士,素不曾拜识,如何呼唤贱名?”那汉慌忙答道:“足下果是神行太保?”撇了,便拜倒在地。戴宗连忙扶住,答礼,问道:“足下高姓大名?”那汉道:“小弟姓杨,名林,祖贯彰德府人氏;多在绿林丛中安身,江湖上都叫小弟做锦豹子杨林。数月之前,路上酒肆里遇见公孙胜先生,同在店中酒相会,备说梁山泊晁,宋二公招贤纳士,如此义气,写下一封书,教小弟自来投大寨入伙;只是不敢轻易擅进。公孙先生又说:‘李家道口旧有朱贵开酒店在彼,招引上山入伙的人。山寨中亦有一个招贤飞报头领,唤做神行太保戴院长,日行八百里路。’今见兄长行步非常,因此唤一声看,不想果是仁兄。正是天幸,无心得遇!”戴宗道:“小可特为公孙胜先生回蓟州去,杳无音信,今奉晁,宋二公将令,差遣来蓟州探听消息,寻取公孙胜还寨;不期却遇足下。”杨林道:“小弟虽是彰德府人,这蓟州管下地方州郡都走遍了;倘若不弃,就随带兄长同去走一遭。”戴宗道:“若得足下作伴,实是万幸。寻得公孙先生见了,一同回梁山泊未迟。”杨林见说了,大喜,就邀住戴宗,结拜为兄。戴宗收了甲马,两个缓缓而行,到晚就投村店歇了。杨林置酒请戴宗。戴宗道:“我使‘神行法,’不敢食荤。”两个只买些素馔相待。过了一夜,次日早起,打火了早饭,收拾动身。杨林便问道:“兄长使‘神火法’走路,小弟如何赶得上?只怕同行不得。”戴宗笑道:“我的‘神行法’也带得人同行。我把两个甲马拴在你腿上,作起法来,也和我一般走得快,要行便行,要住便住。不然,你如何赶得我走!”杨林道:“只恐小弟是凡胎浊骨,比不得兄长神礼。”戴宗道:“不妨。我这法诸人都带得,作用了时,和我一般行,只是我自素,并无妨碍。”当时取两个甲马替杨林缚在腿上,戴宗也只缚了两个。作用了“神行法”吹口气在上面,两个轻轻地走了去,要紧要慢,都随着戴宗行。两个于路间些江湖上的事;虽只缓缓而行,正不知走了多少路。两个行到已牌时分,前面来到一个去处:四围都是高山,中间一条驿路。杨林却自认行,便对戴宗说道:“哥哥,此间地名唤做饮马川。前面兀那高山里常常有大伙在内,近日不知如何。因为山势秀丽,水峰环,以此唤做饮马川。”两个正来到山边过,只听得忽地一声锣响,战鼓乱鸣,走出一二百小喽罗,拦住去路。当先拥着两筹好汉,各挺一条朴刀,大喝道:“行人须住脚!你两个是甚幺鸟人?那里去的?会事的快把买路钱来,饶你两个性命!”杨林笑道:“哥哥,你看我结果那呆鸟!”捻着笔管,抢将入去。那两个好汉见他来得凶,走近前来看了,上首的那个便叫道:“且不要动手!”道:“兀的不是杨林哥哥幺?”杨林住了,认得。上首那个大汉提着军器向前剪拂了,便唤下首这个长汉都来施礼罢。杨林请过戴宗,说道:“兄长且来和这两个弟兄相见。”戴宗问道:“这两个壮士是谁?如何认得贤弟?”杨林便道:“这个认得小弟的好汉,他原是盖天军襄阳府人氏,姓邓,名飞;为他双睛红赤,江湖上人都唤他做火眼猊,能使一条铁链,心皆近他不得。多曾合伙。一别五年,不曾见面。谁想今日在这里相遇着。”邓飞便问道:“杨林哥哥,这位兄长是谁?必不是等闲人也。”杨林道:“我这仁兄是梁山泊好汉中神行太保戴宗的便是。”邓飞听了,道:“莫不是江州的戴院长,能行八百里路程的?”戴宗答道:“小可便是。”那两个头领慌忙剪拂,道:“平日只听得说大名,不想今日在此拜识尊颜。”戴宗便问道:“这位好汉贵姓大名?”邓飞道:“我这兄弟姓孟,名康,祖贯是真州人氏,善造大小船只。原因押送花石纲,要造大船,嗔怪这提调官催并责罚,他把本官一时杀了,弃家逃走在江湖上绿林中安身,已得年久。因他长大白净,人都见他一身好肉体,起他一个绰号,叫他做玉幡竿孟康。”戴宗见说大喜。四筹好汉说话间,杨林问道:“二位兄弟在此聚义几时了?”邓飞道:“不瞒兄长说,也有一年多了。只半载前,在这遇着一个哥哥,姓裴,名宣,祖贯是京兆府人氏。原是本府六案孔目山身,极好刀笔。为人忠直聪明,分毫不肯苟且,本处人都称他铁面孔目。亦会拈使棒,舞剑轮刀,智勇足备。为因朝廷除将一员贪滥知府到来,把他寻事,刺配沙门岛,从我这里经过,被我们杀了防送公人,救了他在此安身,聚集得一二百人。这裴宣使得好双剑,让他年长,现在山寨中为主,烦请二位义士同往小寨相会片时。”便叫小喽罗牵过马来。戴宗,杨林卸下甲马,骑上马,望山寨来。行不多时,早到寨前,下了马。裴宣已有人报知,连忙出寨降阶而接。戴宗,杨林看裴宣时,果然好表人物,生得面白肥胖,四平八稳。心中暗喜。当下裴宣邀请二位义士到聚义厅上,俱各讲礼罢,相请戴宗正面坐了;次是杨林,裴宣,邓飞,孟康五筹好汉。宾主相待,坐定筵宴。当日大吹大擂饮酒。戴宗在筵上说起晁、宋二人如何招贤纳士,结识天下四方豪杰,待人接物,一团和气仗义疏财;许多好处众好汉如何同心协力;八百里梁山泊如何广阔;中间宛子城如何雄壮;四下里如何都是茫茫烟火;如何许多军马,不愁官兵来捉,......只管把言语说他三个。裴宣回道:“小弟也有这个山寨,也有三百来匹马,财赋也有十余辆车子,粮食草料不算,也有三五百孩儿们大寨入伙也有微力可效未知尊意若何?”戴宗大喜道:“晁,宋二公待人接物,并无异心。;倘若二兄不弃微贱时,引荐于更得诸公相助,如锦上添花。若果有此心,可便收拾下行李,待小可和杨林去苏州见了公孙胜先生同来,那时一同扮做官军,星夜前往。”众人大喜,酒至半酣,移至后山断金亭上看那饮马川景致酒,戴宗看了这马川一派山景喝采道:“山沓水匝,真乃隐秀!你等二位如何来得到此?”邓飞道:“原是几个不成材小们在这里屯扎,后被我两个来夺了这个去处。”众皆大笑,五筹好汉得大醉。裴宣起身舞剑助酒。戴宗称赞不已。至晚便留到寨内安歇。
    次日,三位好汉苦留戴宗定要和杨林下山。不住,相送到山下作别,自回寨里收拾行装,整理动身,不在话下。且说戴宗和杨林离了饮马川山寨,在路晓行夜住,早来到蓟州城外,投个客店安歇了。杨林便道:“哥哥,我想公孙胜先生是个学道人,必在山间林下,不住城里。”戴宗道:“说得是。”当时二人先去城外一到处询问公孙胜先生下落消息,并无一个人晓得他。住了一日,次早起来,又去远近村坊街市访问人时,亦无一个认得,两个又回店中歇了。第三日,戴宗道:“敢怕城中有人认得他?”当日和杨林入蓟州城里来寻他。两个寻问老成人时,都道:“不认得。敢不是城中人,只怕是外县名山大刹居住。”杨林正行到一个大街,只见远远地一派鼓乐迎将一个人来。戴宗,杨林立在街上看时,前面两个小牢子,一个着许多礼物花红,一个捧着若干缎子采绘之物,后面青罗伞下罩着一个押狱刽子。那人生得好表人物,露出蓝靛般一身花绣,两眉入鬓,凤眼朝天,淡黄面皮,细细有几根髭髯。那人祖贯是河南人氏,姓杨名雄;因跟一个叔伯哥哥来蓟州做知府,一向流落在此;续后一个新任知府认得他,因此就参他做两院押狱兼充市曹行刑刽子。因为他一身好武艺,面貌微黄,以此人都称他做病关索杨雄。当时杨雄在中间走着,背后一个小牢子擎着鬼头靶法刀。原来去市心里决刑了回来,众相识与他挂红贺喜,送回家去,正从戴宗,杨林面前迎将过来。一簇人在路口拦住了把盏。只见侧首小路里又撞出七八个军汉来,为头的一个叫做踢杀羊张保。这汉是蓟州守御池的军汉,带着这几个都是城里城外时常讨闲钱使的落户汉子,官司累次奈何他不改;为见杨雄原是外乡人来蓟州,有人惧怕他,因此不怯气。当日正见他赏赐得许多段疋,带了这几个没头神,得半醉,好赶来要惹他;又见众人拦住他在路口把盏,那张保拨开众人,钻过面前,叫道:“节级拜揖。”杨雄道:“大哥,来酒。”张保道:“我不要酒;我特来问你借百十贯钱使用。”杨雄道:“虽是我认得大哥,不曾钱财相交,如何问我借钱?”张保道:“你今日诈得百姓许多财物,如何不借我些?”杨雄应道:“这都是别人与我做好看的,怎幺是诈得百姓的?你来放刁!我与你军有司,各无统属!”张保不应,便叫众人向前一哄,先把花红缎子都抢了去。杨雄叫道:“这们无礼!”待向前打那抢物事的人被张保劈胸带住,背后又是两个来拖住了手。那几个都动起手来,小牢子们各自回避了。杨雄,被张保并两个军汉逼住了,施展不得,只得忍气,解拆不开。正闹中间,只见一条大汉挑着一担柴来,看见众人逼住杨雄动挥不得。那大汉看了,路见不平,便放下了担,分开众人,前来劝道:“你们因甚打这节级?”那张保睁起眼来,喝道:“你这打脊饿不死冻不杀的乞丐,敢来多管!”那大汉大怒,性发起来,将张保劈头只一提,一交颠翻在地。那几个破落户见了,待要来劝手,早被那大汉一拳一个,都打的东倒西歪。杨雄方脱得身,把出本事来施展;一对拳头撺梭相似,那几个破落户都打翻在地。张保见不是头,爬将起来,一直走了。杨雄忿怒,大踏步赶将去。张保跟着抢包袱的走。杨雄在后面追着,赶转一条巷内去了。那大汉兀自不歇手,在路口寻人打。戴宗,杨林看了。暗暗喝采,道:“端的是好汉!真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便向前邀住,动道:“好汉,看我二人薄面,且罢休了。”两个把他扶劝到一个巷内。杨林替他挑了柴担,戴宗挽住那汉子,邀入酒店里来。杨林放下柴担同到阁儿里面。那大汉叉手道:“感蒙二位大哥解救了小人之祸。”戴宗道:“我兄弟两个也是外乡人,因见壮士仗义之心,只恐一时拳手太重,误伤人命,特地做这个出场。请壮士酌三杯,到此相会,结义则个。”那大汉道:“多得二位仁兄解拆小人这场;又蒙赐酒相待,实是不当。”杨林便道:“四海之内,皆是兄弟,怎如此说?且请坐。”戴宗相让。那汉那里肯僭上。戴宗,杨林一带坐了。那汉坐在对席。叫过酒保,杨林身边取出一两银子来,把与酒保,道:“不必来问。但有下饭,只顾买来与我们了,一发总算。”酒保接了银子去,一面铺下菜蔬果品按酒之类。三人饮过数杯。戴宗问道:“壮士高姓大名?贵乡何处?”那汉答道:“小人姓石,名秀,祖贯是金陵建康府人氏,自小学得些棒在身,一生执意,路见不平,便要去相助,人都呼小弟作拚命三郎。因随叔父来外乡贩卖羊马,不想叔父半途亡故,消折了本钱,还乡不得,流落在此蓟州,卖柴度日。既蒙拜识,当以实告。”戴宗道:“小可两个因来此间干事,得遇壮士如此豪杰。流落在此卖柴,怎能彀发迹?不若挺身江湖上去做个下半世快乐也好。”石秀道:“小人只会使些棒,别无甚本事,如何能彀发达快活!”戴宗道:“这般时节不得真!一者朝廷不明,二乃奸臣闭塞。小可一个薄识,因一口气,去投奔了梁山泊宋公明入伙,如今论秤分金钱,换套穿衣服,等朝廷招安了,早晚都做个官人。”石秀叹口气道:“小人便要去也无门路可进!”戴宗道:“壮士若肯去时,小可当以相荐。”石秀道:“小人不敢拜问二位官人贵姓?”戴宗道:“小可姓戴,名宗,兄弟姓杨,名林。”石秀道:“江湖上听得说江州神行太保,莫非正是足下?”戴宗道:“小可便是。”叫杨林身边包袱内取一锭十两银子,送与石秀做本钱。石秀不敢取受,再三谦让,方收了,知道他是梁山泊神行太保。正欲诉说些心腹之话,投托入伙,只听得外面有人寻问入来。三个看时,是做公的,赶入酒店里来。戴宗,杨林见人多,了一惊,乘闹哄里,两个慌忙走了。石秀起身迎住,道:“节级,那里去来?”杨雄便道:“大哥,何处不寻你,在这里饮酒。我一时被那封住了手,施展不得,多蒙足下气力救了我这场便宜。一时间只顾赶了那,去夺他包袱,撇了足下。这伙兄弟听得我打,都来相助,依还夺得抢去的花红缎匹回来,只寻足下不见。有人说道:‘两个客人劝他去酒店里酒。’因此知得,特地寻将来。”石秀道:“是两个外乡客人邀在这里酌三杯,说些闲话,不知节级呼唤。”杨雄大喜,便问道:“足下高姓大名?贵乡何处?因何在此?”石秀答道:“小人姓石,名秀,祖贯是金陵建康府人氏;平生执性,路见不平,便要去舍命相护,以此都唤小人做拚命三郎。因随叔父来此地贩卖羊马,不期叔父半途亡故,消折了本钱,流落在此蓟州,卖柴度日。”杨雄又问:“和足下一处饮酒的客人何处去了?”石秀道:“他两个见节级带人进来,只道相闹,以此去了。”杨雄道:“恁地便唤酒保取两酒来,大碗叫众人一家三碗,了先去,明日得来相会。”众人都了酒,自各散了。杨雄便道:“石家三郎,你休见外。想你此间必无亲眷,我今日就结义你做个弟兄,如何?”石秀见说,大喜,便说道:“不敢动问节级贵庚?”杨雄道:“我今年二十九岁。”石秀道:“小弟今年二十八岁;就请节级坐,受小弟拜为哥哥。”石秀拜了四拜。杨雄大喜,便叫酒保安排饮馔酒果来,“我和兄弟今日个尽醉方休。”正饮酒之间,只见杨雄的丈人潘公,带领了五七个人,直寻到酒店里来。杨雄见了,起身道:“泰山来做甚幺?”潘公道:“我听得你和人打,特地寻将来。”杨雄道:“多谢这个兄弟救护了我,打得张保那见影也害怕。我如今就认义了石家兄弟做我兄弟。”潘公道:“好,好。且叫这几个弟兄碗酒了去。”杨雄便叫酒保讨酒来。每人三碗了去。便叫潘公中间坐了,杨雄对席上首,石秀下首。三人坐下,酒自来斟酒。潘公见了石秀这等英雄长大,心中甚喜,便说道:“我女婿得你做个兄弟相帮,也不枉了!公门中出入,谁敢欺负他!叔叔原曾做甚买卖道路?”石秀道:“先父原是操刀屠户。”潘公道:“叔叔曾省得宰牲口的勾当幺?”石秀笑道:“自小屠家饭,如何不省得宰杀牲口。”潘公道:“老汉原是屠户出身,只因年老做不得了;只有这个女婿,他又自一身入官府差遣,因此撇下这行衣饭。”三人酒至半酣,计算酒钱。石秀将这担柴也都准折了。三人取路回来。杨雄入得门,便叫:“大嫂,快来与这叔叔相见。”只见布里面应道:“大哥,你有甚叔叔?”杨雄道:“你且休问,先出来相见。”布起处,走出那个妇人来。原来那妇人是七月七日生的,因此,小字唤做巧云。先嫁了一个吏员,-是蓟州人,唤做王押司。-两年前身故了,方晚嫁得杨雄,未及一人夫妻。石秀见那妇人出来,慌忙向前施礼,道:“嫂嫂,请坐。”石秀便拜。那妇人道:“奴家年轻,如何敢受礼!”杨雄道:“这个是我今日新认义的兄弟。你是嫂嫂,可受半礼。”当下石秀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四拜。那妇人还了两礼,请入来里面坐地,收拾一间空房,教叔叔安歇。话休絮烦。次日,杨雄自出去应当官府,分付家中道:“安排石秀衣服巾帻。”客店内有些行李包里,都教去取林杨雄家里安放了。说戴宗,杨林自酒店里看见那伙做公的人来寻访石秀,闹闹里两个自走了,回到城外客店中歇了。次日又去寻问公孙胜。两日绝无人认得,又不知他下落住处。两个商量了且回去。当日收拾了行李,便起身离了蓟州,自投饮马川来,和裴宣,邓飞,孟康一行人马扮作官军,星夜望梁山泊来。戴宗要见他功劳,纠合得许多人马上山,山上自做庆贺筵席,不在话下再说这杨雄的丈人潘公自和石秀商量要开屠宰作坊。潘公道:“我家后门头是一条断路小巷。有一间空房在后面。那里井水又便,可做作坊,就教叔叔做房在里面,又好照管。”石秀见了,也喜端的便益。潘公再寻了个旧时熟识副手,只央叔叔掌管帐目。石秀应承了,叫了副手,便把大青大绿点起肉案子,水盆,砧头;打磨了许多刀仗;整顿了肉案;打并人作坊猪圈;赶上十数个肥猪;选个吉日开张肉。众邻舍亲戚都来挂红贺喜,了一两日酒。杨雄一家得石秀开了店,都欢喜,自此无话。一向潘公,石秀自做买卖。不觉光阴迅速,又早过了两个月有余,时值秋残冬到。石秀里里外外身上都换了新衣穿着。石秀一日早起五更,出外县买猪,三日了,方回家来,只见店不开;到家里看时,肉店砧头也都收过了。刀仗家伙亦藏过了。石秀是个精细的人,看在肚里,便省得了,自心忖道:“常言‘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哥哥自出外去当官,不管家事,必是嫂嫂见我做了这衣裳,一定背我有话说。又见我两日不回,必然有人搬口弄舌。想是疑心,不做买卖。我休等他言语出来,我自先辞了回乡去休。自古道:‘那得长远心的人?’”石秀已把猪赶在圈里,去房中换了手,收拾了包里,行李,细细写了一本清帐,从后面入来。潘公已安排下些素酒食,请石秀坐定酒。潘公道:“叔叔,远出劳心,自赶猪来辛苦。”石秀道:“丈人,礼当。且收过了这本明白帐目。若上面有半点私心,天地诛灭!”潘公道:“叔叔,何故出此言?并不曾有个甚事。”石秀道:“小离乡五七年了,今欲要回家去走一遭,特地交还帐目。今晚辞了哥哥,明早便行。”潘公听了,大笑起来,道:“叔叔,差矣。你且住,听老汉说。”那老子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报仇壮士提三尺,破戒沙门丧九泉。毕竟潘公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上卷 第四十四回 杨雄醉骂潘巧云 石秀智杀裴如海
    更新时间:2007112 23:57:18 本章字数:9569
    话说石秀回来,见收过店面,便要辞别出门。潘公说道:“叔叔且住。老汉已知叔叔的意了:叔叔两夜不曾回家,今日回家,见收拾过了家伙什物,叔叔一定心里只道不开店了,因此要去。休说恁地好买卖;便不开店时,也养叔叔在家。不瞒叔叔说,我这小女先嫁得本府一个王押司,不幸没了,今得二周年,做些功果与他,因此歇了两日买卖。明日请下报恩寺僧人来做功德,就要央叔叔管待则个。老汉年纪高大,熬不得夜,因此一发和叔叔说和。”石秀道:“既然丈人恁地时,小人再纳定性过几时。”潘公道:“叔叔,今后并不要疑心,只顾随分且过。”当时了几杯酒并些素食,收过不提。明早,果见道人挑将经担到来,铺设坛场,摆放佛像供器,鼓钟磬,香花灯烛。厨下一面安排斋食。杨雄在外边回家来,分付石秀道:“贤弟,我今夜恨当牢,不得前来,凡事央你支持则个。”石秀道:“哥哥放心自去,自然兄弟替你料理。”杨雄去了。石秀自在门前管。此时甫得清清天亮,只见一个年纪小的和尚揭起子入来,深深地与石秀打个问讯。石秀答礼道:“师父少坐。”随背后一个道人挑两个盒子入来。石秀便叫:“丈人,有个师父在这里。”潘公听得,从里面出来。那小和尚便道:“干爷,如何一向不到敝寺?”老子道:“便是开了这些店面,没工夫出来。”那和尚便道:“押司周年,无甚罕物相送,些少挂,几包京枣。”老子道:“阿也!甚幺道理教师父坏钞?”教:“叔叔,收过了。”石秀自搬入去,叫点茶出来,门前请和尚。只见那妇人从楼上下来,不敢十分穿重孝,只是淡轻抹,便问:“叔叔,谁送物事来?”石秀道:“一个和尚叫丈人做干爷的-送来。”那妇人便笑道:“是师兄海黎裴如海。一个老实的和尚。他是裴家绒线铺里小官人,出家在报恩寺中。因他师父是家里门徒,结拜我父做干爷,长奴两岁,因此上,叫他做师兄。他法名叫做海公,叔叔,晚间你只听他请佛念经,有这般好声音。”石秀道:“原来恁地。”自肚里已瞧科一分了。那妇人便下楼来见和尚。石秀背叉着手,随后跟出来,布里张看。只见妇人出到外面,那和尚便起身向前来,合掌深深的打个问讯。那妇人便道:“甚幺道理教师兄坏钞?”和尚道:“贤妹,些少微物,不足挂齿。”那妇人道:“师兄何故这般说?出家人的物事,怎的消受得!”和尚道:“敝寺新造水陆堂了,要来请贤妹随喜,只恐节级见怪。”那妇人道:“家下拙夫也不恁地计较。我娘死时,亦曾许下血盆愿心,早晚也要来寺里相烦还了。”和尚道:“这是自家的事,如何恁地说。但是分付如海的事,小僧便去办来。”那妇人道:“师兄多与我娘念几经便好。”只见里面丫捧出茶来。那妇人拿起一盏茶来,把袖子去茶锺口边抹一杯,双手递与和尚。那和尚连手接茶,两只眼涎瞪瞪的只顾那妇人的眼。这妇人一双眼也笑迷迷的只顾这和尚的眼。人道“色胆如天。”不防石秀在布里一眼张见,早瞧科了二分,道:“‘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我几番见那婆娘常常的只顾对我说些风话,我只以亲嫂嫂一般相待。原来这婆娘倒不是个良人!莫教撞在石秀手里,敢替杨雄做个出场也不见得!”石秀一想,一发有三分瞧科了,便揭起布,撞将出来。那贼秃连忙放茶,便道:“大郎请坐。”这淫妇便插口道:“这个叔叔便是拙夫新认义的兄弟。”那贼秃虚心冷气,连忙问道:“大郎,贵乡何处?高姓大名?”石秀道:“我幺?姓石,名秀!金陵人氏!为要闲管替人出力,又叫拚命三郎!我是个卤汉子,礼教不到,和尚休怪!”贼秃连忙道:“不敢,不敢。小僧去接众僧来赴道场。”连忙出门去了。那淫妇道:“师兄,早来些个。”那贼秃连忙走,更不答应。淫妇送了贼秃出门,自入里面去了。石秀在门前低了头只顾寻思,其实心中已瞧科四分。多时,方见行者来点烛烧香,少刻。这贼秃引领众僧都来赴道场。潘公央石秀接着。相待茶汤已罢,打动鼓,歌咏赞扬。只见这海黎同一个一般年纪小和尚做黎,摇动铃杵,发牒请佛,献斋赞,供诸天护法,监坛主盟,追荐亡夫王押司早生天界。只见那淫妇乔素梳,来到法坛上,手捉香炉拈香礼佛。那贼秃越逞精神,摇着铃杵,唱动真言。那一堂和尚见他两个并肩摩椅,这等模样,也都七颠八倒。证盟已毕,请众和尚里面斋。那贼秃让在众僧背后,转过头来看着这淫妇笑。那淫妇也掩着口笑。两个处处眉来眼去,以目送情。石秀都瞧科了,足有五分来不快意。众僧都坐了斋。先饮了几杯素酒,搬出斋来,都下了衬钱。潘公致了不安,先入去睡了。少刻,众僧斋罢,都起身行食去了。转过一遭,再入道场。石秀不快,此时真到六分,只推肚疼,自去睡在板壁后了。那淫妇一点情动,那里顾得防备人看见,便自去支持众僧,又打了一回鼓友动事,把些茶食果品煎点。那贼秃着众僧用心看经,请天王拜忏,设浴召亡,参礼三宝。追荐到三更时分,众僧困倦,那贼秃越逞精神,高声念诵。那淫妇在布下久立,欲炽盛,不觉情动,便教丫环请海师兄说话。那贼一头念经,一头趋到淫妇前面。这淫妇扯住贼秃袖子,说道:“师兄,明日来取功德钱时就对爹爹说血盆愿心一事,不要忘了。”贼秃道:“做哥哥的记得。只说‘要还愿也还了好’。”贼秃又道:“你家这个叔叔好生利害!”淫妇把头一摇,道:“这个睬他则甚!并不是亲骨肉!”贼秃道:“恁地,小僧放心。”一头说,一头就袖子里捏那淫妇的手。淫妇假意把布来隔。那贼秃笑了一声,自出去判斛送亡。不想石秀在板壁后假睡,正瞧得看,已看到七分了。当夜五更道场满散,送佛化纸已了,众僧作谢回去。那淫妇自上楼去睡了。石秀自寻思了,气道:“哥哥恁的豪杰,恨撞了这个淫妇!”忍了一肚皮鸟气,自去作坊里睡了。次日,杨雄回家,俱各不提。饭后,杨雄又出去了,只见那贼秃又换了一套整整齐齐的僧衣,迳到潘公家来。那淫妇听得是和尚来了,慌忙下楼,出来迎接着,邀入里面坐地,便叫点茶来。淫妇谢道:“夜来多教师兄劳神,功德钱未曾拜纳。”贼秃道:“不足挂齿;小僧夜来所说血盆忏愿心这一事,特禀知贤妹:要还时,小僧寺里见在念经,只要写疏一道就是。”淫妇便道:“好,好。”忙叫丫请父请出来商量。潘公便出来谢道:“老汉打熬不得,夜来甚是有失陪侍。不想石叔叔又肚疼倒了,无人管待。是休怪,休怪。”贼秃道:“干爷正当自在。”淫妇便道:“我要替娘还了血忏旧愿;师兄说道:明日寺中做好事,就附搭还了。先教师兄去寺里念经,我和你明日饭罢去寺里,只要证盟忏疏,也是了当一头事。”潘公道:“也好。明日只怕买卖紧,柜上无人。”淫妇道:“放着石叔叔在家照管,怕怎的?”潘公道:“我儿出口为愿,明日只得要去。”淫妇就取些银子做功果钱与贼秃去,“有劳师兄,莫责轻微。明日准来上刹讨素面。”贼秃道:“谨候拈香。”收了银子,便起身谢道:“多承布施,小僧将去分表众僧。来日专等贤妹来证盟。”那妇人直送和尚到门外去了。石秀自在作坊里安歇,起来宰猪赶趁。是日,杨雄至晚方回,妇人待他了晚饭,洗了手,教潘公对杨雄说道:“我的阿婆临死时,孩儿许下血盆经忏愿心在这报恩寺中。我明日和孩儿去那里证盟了便回,说与你知道。”杨雄道:“大嫂,你便自说与我,何妨?”那妇人道:“我对你说,又怕你嗔怪,因此不敢与你说。”当晚无话,各自歇了。次自歇了。次日五更,杨雄起来,自去画卯,承应官府。石秀起来自理会做买卖。只见淫妇起来梳头,里,熏衣裳;洗项,迎儿起来寻香盒,催早饭,潘公起来买纸烛,讨轿子。石秀自一早晨顾买卖,也不来管他。饭罢,把丫环迎儿也打扮了。已牌时候,潘公换了一身衣裳,来对石秀道:“相烦叔叔照管门前。老汉和拙女同去还些愿心便回。”石秀笑道:“小人自当照管。丈人但照管嫂嫂,多烧些好香,早早来。”石秀自瞧科八分了。且说潘公和迎儿跟着轿子,一迳望报恩寺里来。说海黎这贼秃单为这妇人,结拜潘公做干爷,只吃杨雄阻滞碍眼,因此不能彀上手,自从和这妇人结拜起,只是眉来眼去送情,示见真实的事。因这一夜道场里,见他十分照有意。期日约定了,那贼秃磨备剑,整顿精神。已先在山门下伺候;看见轿子到来,喜不自胜,向前迎接。潘公道:“甚是有劳和尚。”那淫妇人轿来,谢道:‘多多有劳师兄。’贼秃道:“不敢,不敢。小僧已和众僧都在水陆堂上。从五更起来诵经,到如今未曾住歇,只等贤妹来证贤妹来证盟。是多有功德。”把这妇人和老子引到水陆堂上,已自先安排下香花灯烛之类,有十数个僧人在彼看经。那淫妇都道了万礼,参礼了三宝。贼秃引到地藏菩萨面前,证盟忏悔。
    通罢疏头,便化了纸,请众僧自去斋,着徒弟陪侍。那贼秃请,干爷和贤妹去小僧房里拜茶。一引把这淫妇引到僧房里深处,-预先都准备下了-叫声“师哥,茶来。”只见两个侍者捧出茶来,白雪锭器盏内,朱红托子,绝细好茶。罢,放下盏子,“请贤妹里面坐一坐。”又引到一个小小阁儿里。琴光黑漆春台,挂几幅名人书画,小桌儿上焚一炉妙香。潘公和女儿一台坐了,贼秃对席,迎儿立在侧边。那淫妇道:“师兄,端的是好个出家人去处,清、幽、静、乐。”贼秃道:“妹子休笑话;怎生比得贵宅上!”潘公道:“生受了师兄一日,我们回去。”那贼秃那里肯,便道:“难得干爷在此,又不是外人。今日斋食已是贤妹做施主,如何不筋面了去?师哥,快搬来!”说言未了,却早托两盘进来,都是日常里藏下的希奇果子,异样菜蔬并诸般素馔之物,排一春台。淫妇便道:“师兄,何必治酒?反来打搅。”贼秃笑道:“不成礼教,微表薄情而已。”师哥将酒来斟在杯中。贼秃道:“干爷多时不来,试尝这酒。”老儿饮罢道:“好酒!端的味重!”贼秃道。“前日一个施主家传得此法,做了三五石米,明日送几瓶来与令婿。”老儿道:“甚幺道理!”贼秃又劝道:“无物相酬,贤妹娘子,胡乱告饮一杯。”两个小师哥儿轮番筛酒。迎儿也劝了几杯。那淫妇道:“酒住,不去了。”贼秃道:“难得娘子到此,再告饮一杯。”潘公叫轿夫入来,各人与他一杯酒。贼秃道:“干爷不必记挂,小僧都分付了,已着道人邀在外面,自有坐处酒面。干爷放心,且请开怀多饮几杯,”原来这贼秃为这个妇人,特地对付这等有力气的好酒。潘公央不过,多了两杯,当不住,醉了。和尚道:“且扶干爷去上睡一睡。”和尚叫两个师哥,只一扶,把这老儿搀在一个冷净房里去睡了。这里和尚自劝道:“娘子,开怀再饮一杯。”那淫妇一者有心,二来酒入情怀,不觉有些朦朦胧胧上来,口里嘈道:“师兄,你只顾央我酒做甚幺?”贼秃低低告道:“只是敬重娘子。”淫妇便道:“我酒是罢了贼秃道:“请娘子去小僧房里看佛牙。”淫妇便道:“我正要看佛牙了来。”这贼秃把那淫妇一引,引到一处楼上,是那贼秃的卧房,设得十分整齐。淫妇看了先自五分欢喜,便道:“你端的好个卧房,干干净净!”贼秃笑道:“只是少一个娘子。”那淫妇也笑道:“你便讨一个不得?”贼秃道:“那里得这般施主?”淫妇道:“你且教我看佛牙则个。”贼秃道:“你叫迎儿下去了,我便取出来。”淫妇便道:“迎儿,你且下去,看老爷醒也未。”迎儿自下得楼来,去看潘公。贼秃把楼门关上。淫妇笑道:“师兄,你关我在这里怎的?”这贼秃淫心荡漾,向前搂住那淫妇,道:“我把娘子十分爱慕,我为你下了两年心路;今日难得娘子到此,这个机会作成小僧则个!”淫妇道:“我的老公不是好惹的,你要骗我。倘若他得知,不饶你!”贼秃跪下道:“只是娘子可怜见小僧则个!”那淫妇张着手,说道:“和尚家,倒会缠人!我老大耳刮子打你!”贼秃嘻嘻的笑着,说道:“任从娘子打,只怕娘子闪了手。”那淫妇淫心飞动,便搂起贼秃,道:“我终不成当真打你?”贼秃便抱住这淫妇,向前卸衣解带,了其心愿。好半日,两个云雨方罢。那贼秃搂住这淫妇,说道:“你既有心于我,我身死而无怨;只是今日虽然亏你作成了我,只得一霎时的恩爱快活,不能彀终夜欢娱,久后必然害杀小僧。”那淫妇便道:“你且不要慌。我已寻思一条计了;我家的老公个月到有二十来日当牢上宿;我自买了迎儿,教他每日在后门里伺候,若是夜晚,他一不在家时,便掇一个香桌儿出来,烧夜香为号,你便入来不妨。只怕五更睡着了,不知省觉,那里寻得一个报晓的头陀,买他来后门头大敲木鱼,高声叫佛,便好出去。若买得这等一个时,一者得他外面策望,二乃不叫你失了晓。”贼秃听了这话,大喜道:“妙哉!你只顾如此行。我这里自有个头陀胡道人。我自分付他来策望便了。”淫妇道:“我不敢留恋长久,恐这们疑忌。我快回去是得。你只不要误约。”那淫妇连忙再整云鬟,重匀粉面,开,开了楼门,便下楼来,教迎儿叫起潘公,慌忙便出僧房来。轿夫了酒面,已在寺门前伺候。那贼秃直送那淫妇到山门外。那淫妇作别了,上轿自和潘公,迎儿归家,不在话下。说这贼秃自来寻报晓头陀。本房原有个胡道,今在寺后退居里小庵中过活,诸人都叫他做胡头陀;每日只是起五更来敲木鱼报晓,劝人念佛;天明时收掠斋饭。贼秃唤他来房中,安排三杯好酒,相待了他,又取些锒子送与胡道。胡道起身说道:“弟子无功,怎敢受禄?日常又承师父的恩惠。”贼秃道:“我自看你是个志诚的人,我早晚出些钱,贴买道度牒剃你为僧。这些银子权且将去买衣服穿着。”原来这贼秃日常时只是教师哥不时送些午斋与胡道;待节下又带挈他去诵经,得些斋衬钱。胡道感恩不浅,寻思道:“他今日又与我银两,必有用我处;何必等他开口?*磕z胡道便道:“师父但有使令小道处,即当向前。”贼秃道:“胡道,你既如此好心说时,我不瞒你:所有潘公的女儿要和我来往,约定后门首但有香桌儿在外面时,便是教我来。我难去那里踅。若得你先去看探有无,我可去。又要烦你五更起来,叫人念佛时,可就来那里后门头;看没人,便把木鱼大敲报晓,高听叫佛,我便出来。”胡便道:“这个*ぞ钗v。”当时应允了。其日,先来潘公后门讨斋饭。只见迎儿出来说道:“你这道人如何不来前门讨斋饭,在后门里来?”那胡道便念起佛来。里面这淫妇听得了,便出来问道:“你这人莫不是五更报晓的头陀?”胡道应道:“小道便是五更报晓的头陀,教人省睡,晚间宜烧些香,佛天欢喜。”那淫妇听了大喜,便叫迎儿去楼上取一串铜钱来施他。这头陀张得迎儿转背便对淫妇说道:“小道便是海师父心腹之人,特地使我先来探路。”淫妇道:“我已知道了;今夜晚间你可来看,如有香桌儿在外,你可便报与他则个。”胡道把头来点着。迎儿取将铜钱来与胡道去了。那淫妇来到楼上,把心腹之事对迎儿说。奴才但得些小便宜,如何不随顺了!说杨雄此日正该当牢,未到晚,先来取了铺盖去监里上宿。这迎儿夜得了些小意儿,巴不到晚,早去安排了香桌儿,黄昏时掇在后门外。那妇人闪在傍边伺候。初更左侧,一个人,戴顶头巾,闪将入来。迎儿一吓,道:“谁?”那人也不答应。这淫妇在侧边伸手便扯去他头巾,露出光顶来,轻轻地骂一声:“贼秃!倒好见识!”两个抱搂着上楼去了。迎儿自来掇过香桌儿,关上了后门,也自去睡了。他两个当夜如胶似漆,如糖似蜜,如酥似髓,如鱼似水,快活淫戏了一夜。正好睡哩,只听得咯咯地木鱼响,高声念佛,贼秃和淫妇一齐惊觉。那贼秃披衣起来,道:“我去也。今晚再相会。”淫妇道:“今后但有香桌儿在后门外,你便不可负约。如无香桌儿在后门,你便切不可来。”贼秃下,淫妇替他戴上头巾。迎儿关了后门,去了。但是杨雄出去当牢上宿,那贼秃便来。家中只有这个老儿,未晚先自要睡;迎儿这个丫头已自做了一了;只要瞒着石秀一个。那淫妇淫发起来,那里管顾。这贼秃又知了妇人的滋味,便似摄了魂魄的一般。这贼秃只待头陀报了,便离寺来。那淫妇专得迎儿做,放他出入。因此快活往来戏耍,将近一月有余。且说石秀每日收拾了店时,自在坊里歇宿,常有这件事挂心,每日委决不下,又不曾见这贼秃往来。每日五更睡觉,不时跳将起来料度这件事。只听得报晓头陀直来巷里敲木鱼,高声叫佛。石秀是乖觉的人,早瞧了九分,冷地里,思量道:“这条巷是条死巷。如何有这头陀,连日来这里敲木鱼叫佛?”
    当是十一月中旬之日,五更时分,石秀正睡不着,只听得木鱼敲响,头陀直敲入巷里来,到后门口高声叫道:“普度众生救苦救难诸佛菩萨!”石秀听得叫的跷蹊,便跳将起来去门缝里张时,只见一个人,戴顶头巾,从黑影里,闪将出来,和头陀去了;随后便是迎儿关门。石秀瞧到十分,恨道:“哥哥如此豪杰,讨了这个淫妇!倒被这婆娘瞒过了,做成这等勾当!”巴得天明,把猪出去门前挂了,卖个早市;饭罢,讨了一遭赊钱,日中前后,迳到州衙前来寻杨雄。好行至州桥边,正迎见杨雄。杨雄便问道:“兄弟,那里去来?”石秀道:“因讨赊钱,就来寻哥哥。”杨雄道:“我常为官事忙,并不曾和兄弟快活三杯,且来这里坐一坐。”杨雄把这石秀引到州桥下一个楼上,拣一处僻静阁儿里,两个坐下,叫酒保取瓶好酒来,安排盘馔海鲜案酒。二人饮过三杯,杨雄见石秀只低头寻思。杨雄是个性急人,便问道:“兄弟心中有些不乐,莫不家里有甚言语伤触你处?”石秀道:“家中也无有甚话。兄弟感承哥哥把做亲骨肉一般看待,有句话,敢说幺?”杨雄道:“兄弟何故今日见外?有的话,但说不妨。”石秀道:“哥哥每日出来,只顾承当官府,不知背后之事。这嫂嫂不是良人,兄弟已看在眼里多遍了,且未敢说。今日见得仔细,忍不住来寻哥哥,直言休怪。”杨雄道:“我自无背后怪。你且说是谁?”石秀道:“前者,家里做道场,请那个贼秃海黎来,嫂嫂便和他眉来眼去,兄弟都看见;第三日又去寺里还血盆忏愿心,两个都带酒归来。我近日只听得一个头陀直来巷内敲木鱼叫佛,那敲得作怪。今日五更被我起来张时,看见果然是个贼秃,戴顶头巾,从家里出去。似这等淫妇,要他何用!”杨雄听了大怒道:“这贱人怎敢如此!”石秀道:“哥哥且息怒,今晚都不要提,只和每日一般。明日只推做上宿,三更后再来敲门。那必然从后门先走,兄弟一把拿来,从哥哥发落。”杨雄道:“兄弟见得是。”石秀又分付道:“哥哥今晚且不可胡发说话。”杨雄道:“我明日约你便是。”两个再饮了几杯,算还了酒钱,一同下楼来;出得酒肆,各散了。只见四五个虞候,叫杨雄道:“那里不寻节级!知县相公后花园里坐地,教寻节级来和我们使棒。快走!快走!”杨雄便分付石秀道:“大官唤我,只得去应答。兄弟,你先回家去。”石秀当下自归来家里,收拾了店面,自去作坊里歇息。且说杨雄被知府唤去,到后花园中使了几回棒。知府看了大喜,叫取酒来,一连赏了十大赏锺。杨雄了,都各散了。众人又请杨雄去酒。至晚,得大醉,扶将归来。那淫妇见丈夫醉了,谢了众人,自和迎儿搀上楼梯去,明晃晃地点着灯盏。杨雄坐在上,迎儿去脱靴鞋,淫妇与他除头巾,解巾帻。杨雄见他来除巾帻,一时蓦上心来,自古道:“醉发醒时言。”指着那淫妇,骂道:“你这贱人!这贼妮子!好歹我要结果了你!”那淫妇了一惊,不敢回话,且伏侍杨雄睡了。杨雄一头上睡,一头口里恨恨的骂道:“你这贱人!你这淫妇!你这*磡a这*甧j虫口里倒涎!你这*磡a这*磡q不到得*援韪f你!”那淫妇那里敢喘气,直待杨雄睡着。看看到五更,杨雄醉醒了,讨水。那淫妇起来舀碗水递与杨雄了,桌上残灯尚明。杨雄了水,便问道:“大嫂,你夜来不曾脱衣裳睡?”那淫妇道:“你得烂醉了,只怕你要吐,那里敢脱衣裳,只在后倒了一夜。”杨雄道:“我不曾说甚言语?”淫妇道:“你往常酒性好,但醉了便睡。我夜来只有些儿放不下。”杨雄又问道:“石秀兄弟这几日不曾和他快活得三杯。你家里也自安排些请他。”那淫妇便不应,自坐在踏上,眼泪汪汪,口里叹气。杨雄又说道:“大嫂,我夜来醉了,又不曾恼你,做甚幺了烦恼?”那淫妇掩着泪眼只不应。杨雄连问了几声,那淫妇掩着脸假哭。杨雄就踏上,扯起他在床上,务要问他为何烦恼。那淫妇一头哭,一面口里说道:“我爹娘当初把我嫁王押司,只指望‘一竹竿打到底。’谁想半路相抛!今日只为你十分豪杰,嫁得个好汉,谁想你不与我做主!”杨雄道:“又作怪!谁敢欺负你,我不做主?”那淫妇道:“我本待不说,又怕你看他道儿;欲待说来,又怕你忍气。”杨雄听了,便道:“你且说怎幺地来?”那淫妇道:“我说与你,你不要气苦。自从你认义了这个石秀家来,初时也好,向后看看放出剌来,见你不归时,时常看了我,说道:‘哥哥今日又不来,嫂嫂自睡,也好冷落。’我只不睬他,不是一日了。这个且休说。昨日早晨,我在厨房洗项,这厮从后走出来,看见没人,从背伸只手来摸我胸前,道:‘嫂嫂,你有孕也无?’被我打脱了手。本待要声张起来,又怕邻舍得知,笑话装你的幌子;巴得你归来,又滥泥也似醉了,又不敢说,我恨不得了他!你兀自来问石秀兄弟怎的!”杨雄听了,心中火起,便骂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厮倒来我面前,又说海许多事,说得个‘没巴鼻!’眼见得那慌了,便先来说破,使个见识!”口里恨恨地道:“他又不是我亲兄弟!赶了出去便罢!”杨雄到天明,下楼来对潘公说道:“牢了的牲口腌了罢,从今日便休要买卖!”一霎时,把柜子和肉案都拆了。石秀天明正将了肉出来门前开店,只见肉案并柜子都拆翻了。石秀是个乖觉的人,如何不省得,笑道:“是了;因杨雄醉后出言,走透了消息,倒这婆娘使个见识撺掇,定反说我无礼,教他丈夫收了肉店。我若和他分辩,教杨雄出丑。我且退一步了,别作计较。”石秀便去作坊里收拾了包里。杨雄怕他羞辱,也自去了。石秀提了包里,跨了解腕尖刀,来辞潘公,道:“小人在宅上打搅了许多时;今日哥哥既是收了铺面,小人告回。帐目已自明明白白,并无分文来去。如有毫昧心,天诛地灭!”潘公被女婿分付了,也不敢留他,由他自去了。这石秀只在近巷内寻个客店安歇,赁了一间房住下。石自寻思道:“杨雄与我结义,我若不明白得此事,枉送了他的性命。他虽一时听信了这妇人说,心中恨我,我也分别不得,务要与他明白了此一事;我如今且去探听他几时当牢上宿,起个四更,便见分晓。”在店里住了两日,去杨雄门前探听,当晚只见小牢子取了铺盖出去。石秀道:“今晚必然当牢,我且做些工夫看便了。”当晚回店里,睡到四更起来,跨了这口防身解腕尖刀,悄悄地开了店门,径踅到杨雄后门头巷内;伏在黑影里张时,好交五更时候;只见那个头陀挟着木鱼,来巷口探头探脑。石秀闪在头陀背后,一只手扯住头陀,一只手把刀去子上阁着,低声喝道:“你不要挣扎!若高做声便杀了你!你好好实说;海和尚叫你来怎地?”那头陀道:“好汉!你饶我便说!”石秀道:“你快说!我不杀你!”头陀道:“海黎和潘公女儿有染,每夜来往,教我只看后门头有香桌儿为号,唤他‘入;’五更里教我来敲木鱼叫佛,唤他‘出。’”石秀道:“他如今在那里?”头陀道:“他还在他家里睡觉;我如今敲得木鱼响,他便出来。”石秀道:“你且借你衣服木鱼与我。”头陀手里先夺了木鱼。头陀把衣服正脱下来,被石秀将刀就颈下一勒,杀倒在地,头陀已死了。石秀穿上直掇护膝,一边插了尖刀,把木鱼直敲入巷里来。那贼秃在上,好听得木鱼咯咯地响,连忙起来披衣下楼。迎儿先来开门,贼秃随后从门里闪将出来。石秀兀自把木鱼敲响。那和尚悄悄喝道:“只顾敲做甚幺!”石秀也不应他,让他走到巷口,一交放翻,按住,喝道:“不要高做声!高做声便杀了你!只等我剥了衣服便罢!”那贼秃知道是石秀,那里敢挣扎做声;被石秀都剥了衣裳,赤条条不着不丝。悄悄去屈膝边拔出刀来,三四搠死了,把刀来放在头陀身边;将了两个衣服,卷做一捆包了,再回客房里,轻轻地开了门进去,悄悄地关上了,自去睡,不在话下。说本处城中一个卖糕粥的王公,其中五更,挑着担糕粥,点着个灯笼,一个小猴子跟着,出来赶早市。正来到死边过,被绊一交,把那老子一担糕粥倾泼在地下。只见小猴子叫道:“苦也!一个和尚醉倒在这里!”老子摸得起来,摸了两手腥血,叫声苦,不知高低。几家邻舍听得,都开了门出来,点火照时,只见遍地都是血粥,两个尸首躺在地上。众邻舍一把拖住老子,要去官司陈告。正是:祸从天降,灾向地生。毕竟王公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上卷 第四十五回 病关索大翠屏山 拚命三火烧祝家店
    更新时间:2007112 23:57:18 本章字数:7284
    话说当下众邻舍结住王公,直到蓟州府里首告。知府升厅。一行人跪下告道:“这老子挑着一担糕粥,泼翻在地下。看时,有两个死在粥里:一个是和尚,一个是头陀。俱各身上无一丝。头陀身边有刀一把。”老子告道:“老汉每日常卖糕粥糜营生,只是五更出来赶趁。今朝得起早了些个,和这铁头猴子只顾走,不看下面,一交绊翻,碗碟都打碎了。相公可怜!只见血渌渌的两个死,又一惊!叫起邻舍来,倒被扯住到官!望相公明镜办察!”知府随即取了供词,行下公文,委当方里甲带了忤作公人,押了邻舍王公一干公等,下来简验尸首,明白回报。众人登场看检已了,回州禀复知府:“被杀死僧人系是报恩寺黎裴如海。傍边头陀系是寺后胡道。和尚不穿一丝,身上三四道搠伤致命方死。胡道身边见有凶刀一把。只见顶上有勒死伤痕一道,系是胡道掣刀搠死和尚,惧罪自行勒死。”知府叫拘本寺僧,鞫问缘故,俱各不知情繇。知府也没个决断。当案孔目禀道:“眼见得这和尚裸形赤体,必是和那头陀干甚幺不公不法的事,互相杀死,不干王公之事。邻舍都教召保听候;尸首着仰本寺住持,即备棺木盛殓,放在别处;立个互相杀死的文书便了。”知府道:“也说得是。”随即发落了一干人等,不在话下。前头巷里那些好事的子弟做成一只曲儿,唱道:堪笑报恩和尚,撞着前生障;将善男瞒了,信女勾来,要他喜舍肉身,慈悲欢畅。怎极乐观音方接引,蚤血盆地狱塑来出相?想‘色空空色,空色色空,’他全不记多心经上。到如今,徒弟度生回,连长老盘街巷。若容得头陀,头陀容得,和合多僧,同房共住,未到得无常勾帐。只道目莲救母上西天,从不见这贼秃为娘身丧!后头巷里也有几个好事的子弟,听得前头巷里唱着,不服气,便也做只临江仙唱出来赛他,道:淫戒破时招杀报,因缘不爽分毫。本来面目忒蹊跷:一丝真不挂,立地放屠刀!大和尚今朝圆寂了,小和尚昨夜狂骚。头陀刎颈见相交,为争同穴死,誓愿不相饶。两只曲,条条巷都唱动了。那妇人听得,目瞪口呆,不敢说,只是肚里暗暗地叫苦。杨雄在蓟州府里,有人告道杀死和尚头陀,心里早知了些个,寻思:“此一事准是石秀做出来的。我前日一时间错怪了他。我今日闲些,且去寻他,问他个真实。”正走过州桥前来,只听背后有人叫道:“哥哥,那里去?”杨雄回过头来,见是石秀,便道:“兄弟,我正没寻你处。”石秀道:“哥哥,且来我下处,和你说话。”把杨雄引到客店里小房内,说道:“哥哥,兄弟不说谎幺?”杨雄道:“兄弟,你休怪我。是我一时之愚蠢,酒后失言,反被那婆娘猜破了,说兄弟许多不是。我今特来寻贤弟,负荆请罪。”石秀道:“哥哥,兄弟虽是个不才小人,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如何肯做别样之事?怕哥哥日后中了奸计,因此来寻哥哥,有表记教哥哥看。”将出和尚头陀的衣裳。“尽剥在此!”杨雄看了,心头火起,便道:“兄弟休怪。我今夜碎割了这贱人,出这口恶气!”石秀笑道:“你又来了!你既是公门中勾当的人,如何不知法度?你又不曾拿得他真奸,如何杀得人?倘或是小弟胡说时,不错杀了人?”杨雄道:“似此怎生罢休得?”石秀道:“哥哥,只依着兄弟的言语,教你做个好男子。”杨雄道:“贤弟,你怎地教我做个好男子?”石秀道:“此间东门外有一座翠屏山,好生僻静。哥哥到明日,只说道:‘我多时不曾烧香,我今来和大嫂同去。’把那妇人赚将出来,就带了迎儿同到山上。小弟先在那里等候着,当头对面,把这是非都对得明白了。哥哥那时写与一纸休书,弃了这妇人,不是上着?”杨雄道:“兄弟何必说得?你身上清洁,我已知了。都是那妇人说谎!”石秀道:“不然;我也要哥哥知道他往来真实的事。”杨雄道:“既然兄弟如此高见,必然不差。我明日准定和那贱人来,你休要误了。”石秀道:“小弟不来时,所言俱是虚谬。”杨雄当下别了石秀,离了客店,且去府里办事;至晚回家,并不提起,亦不说甚,只和每日一般;次日,天明起来,对那妇人说道:“我昨夜梦见神人怪我,说有旧愿不曾还得。向日许下东门外岳庙里那炷香愿,未曾还得。今日我闲些,要去还了。须和你同去。”那妇人道:“你便去还了罢。要我去何用?”杨雄道:“这心愿是当初说亲时许下的,必须要和你同去。”那妇人道:“既是恁地,我们早些素饭,烧汤洗浴了去。”杨雄道:“我去买香纸,雇轿子。你便洗浴了,梳头插带了等。我就叫迎儿也去走一遭。”杨雄又来客店里相约石秀:“饭罢便来,兄弟,休。”石秀道:“哥哥,你若得来时,只教在半山里下了轿,你三个步行上来。我自在上面一个僻处等你。不要带闲人上来。”杨雄约了石秀,买了纸烛归来,了早饭。那妇人不知有此事,只顾打扮的整整齐齐。迎儿也插带了。轿夫扛轿子,早在门前伺候。杨雄道:“泰山看家,我和大嫂烧香了便回。”潘公道:“多烧香。早去早回。”那妇人上了轿子,迎儿跟着,杨雄也随在后面。出得东门来,杨雄低低分付轿夫道:“与我上翠屏山去,我自多还你些轿钱。”不到两个时辰,早来到翠屏山上。原来这座翠屏山在蓟州东门外二十里,都是人家的乱坟;上西一望,尽是青草白杨。并无舍寺院。当下杨雄把妇人到半山,叫轿夫歇下轿子,拔去管,搭起轿,叫那妇人出轿来。妇人问道:“怎地来这山里?”杨雄道:“你只顾且上去。轿夫,只在这里等候,不要来,少刻一发打发你酒钱。”轿夫道:“这个不妨,小人只在此间伺候便了。”杨雄引着那妇人并迎儿,三个人上了四五层山坡,只见石秀坐在上面。那妇人道:“香纸如何不将来?”杨雄道:“我自先使人将上去了。”那妇人一引,引到一处古墓里。石秀便把包里腰刀棒都放在树根前来,道:“嫂嫂拜揖。”那妇人连忙应道:“叔叔怎地也在这里?”一头说,一面肚里吃了一惊。石秀道:“在此专等多时。”杨雄道:“你前日对我说道,叔叔多遍把言语调戏你,又将手摸着你胸前,问你有孕也未,今日这里无人,你俩个对得明白。”那妇人道:“哎呀!过了的事,只顾说甚幺?”石秀睁着眼道:“嫂嫂!你怎幺说?”那妇人道:“叔叔,你没事自把儿提做甚幺?”石秀道:“嫂嫂!嘻!”便打开包里,取出海黎并头陀的衣服来,撤放地下,道:“你认得幺?”那妇人看了,飞红了脸,无言可对。石秀飕地掣出腰刀,便与杨雄说道:“此事只问迎儿!”杨雄便揪过那丫头,跪在前面,喝道:“你这小贱人,快好好实说!如何在和尚房里入奸,如何约会把香桌儿为号,如何教陀头来敲木鱼,实对我说,饶你这条性命!但瞒了一句,先把你剁做肉泥!”迎儿叫道:“官人!不干我事,不要杀我。我说与你。”如何僧房中酒;如何上楼看佛牙;如何赶他下楼看潘公酒醒;第三日如何头陀来后门化斋饭;如何教我取铜钱布施与他;如何娘子和他约定,但是官人当牢上宿,要我掇香桌儿放出后门外,便是暗号,头陀来看了去报知和尚;如何海黎扮做俗人,带顶头巾入来,娘子扯去了露出光头来;如何五更听敲木鱼响,要看开后门放他出去;如何娘子许我一副钏镯,一套衣裳,我只得随顺了;如何往来已不止数十遭,后来便杀了,如何又与我几件首饰,教我对官人说石叔叔把言语调戏一节,“这个我眼里不曾见,因此不敢说。只此是实,并无虚谬。”迎儿说罢,石秀便道:“哥哥,得知幺?我般言语须不是兄弟教他如此说!请哥哥却问嫂嫂备细缘繇!”杨雄揪过那妇人来,喝道:“贼贱人!丫头已都招了,你便一些儿休赖,再把实情对我说,饶你这贱人一条性命!”那妇人说道:“我的不是了!你看我旧日夫妻之面,饶恕了我这一遍!”石秀道:“哥哥,含糊不得!须要问嫂嫂一个从头备细原由!”杨雄喝道:“贱人!你快说!”那妇人只得把和尚二年前如何起意;如何来结拜我父做干爷;做好事日,如何先来下礼;我递茶与他,如何只管看我笑;如何石叔叔出来了,连忙去了;如何我出去拈香,只管捱近身来;半夜如何到布前我的手,便教我还了愿好;如何叫我是娘子,骗我看佛牙;如何求我图个长便;何何教我反问你,便捻得石叔叔出去;如何定要我把迎儿也与他,说:不时我便不来了:一一都说了。石秀道:“你怎地对哥哥倒说我来调戏你?”那妇人道:“前日他醉了骂我,我见他骂得跷蹊,我只猜是叔叔看见破绽,说与他;也是前两三夜,他先教道我如此说,这早晨把来支吾;实是叔叔并不曾恁地。”石秀道:“今日三面说得明白了,任从哥哥心下如何措置。”杨雄道:“兄弟,你与我拔了这贱人的头面,剥了衣裳,然后我自伏侍他!”石秀便把妇人头面首饰衣服都剥了。杨雄割两条裙带把妇人绑在树上。石秀把迎儿的首饰也去了,递过刀来,说道:“哥哥,这个小贱人留他做甚幺!一发斩草除根!”杨雄应道:“果然!兄弟,把刀来,我自动手!”迎儿见头势不好,待要叫。杨雄手起一刀,挥作两段。那妇人在树上叫道:“叔叔,劝一劝!”石秀道:“嫂嫂!不是我!”杨雄向前,把刀先挖出舌头,一刀便割了,且教那妇人叫不得。杨雄却指着骂道:“你这贼贱人!我一时误听不明,险些被你瞒过了!一者坏了我兄弟情分,二乃久后必然被你害了性命!我想你这婆娘,心肝五脏怎地生着!我且看一看!”一刀从心窝里直割到小肚子下,取出心肝五脏,挂在松树上。杨雄又将这妇人七件事分开了,却将钗钏首饰都拴在包里里了。杨雄道:“兄弟,你且来,和你商量一个长便。如今一个奸夫,一个淫妇,都已杀了,只是我和你投那里去安身?”石秀道:“兄弟自有个所在,请哥哥便行。”杨雄道:“是那里去?”石秀道:“哥哥杀了人,兄弟又杀人,不去投梁山泊入伙,投那里去?”杨雄道:“且住。我和你又不曾认得他那里一个人,如何便肯收录我们?”石秀道:“哥哥差矣。如今天下江湖上皆闻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招贤纳士,结识天下好汉。谁不知道?放着我和你一身好武艺,愁甚不收留?”杨雄道:“凡事先难后易,免得后患。我却不合是公人,只恐他疑心,不肯安着我们。”石秀道:“他不是押司出身?我教哥哥一发放心。前着,哥哥认义兄弟那一日,先在酒店里和我酒的那两人:一个是梁山泊神行太保戴宗,一个是锦豹子杨林。他与兄弟十两一锭银子,尚兀自在包里,因此可去投托他。”杨雄道:“既有这条门路,我去收拾了些盘缠便走。”石秀道:“哥哥,你也这般搭缠。倘或入城事发住,如何脱身?放着包里里见有若干钗钏首饰,兄弟又有些银两,再有人同去也彀用了;何须又去取讨?惹起是非来,如何解救?这事少时便发,不可迟滞,我们只好望山后走。”石秀便背上包里,拿了棒;杨雄插了腰刀在身边,提了朴刀。待要离古墓,只见松树后走出一个人来,叫道:“清平世界,荡荡干坤,把人割了,却去投奔梁山泊入伙!我听得多时了!”杨雄,石秀看时,那人纳头便拜。
    杨雄认得。这人姓时,名迁,祖贯是高唐州人氏;流落在此,只一地里做些飞檐走壁跳篱骗马的勾当;曾在蓟州府里官司,是杨雄救了;人都叫他做鼓上蚤。当时杨雄便问时迁:“你如何在这里?”时迁道:“节级哥哥听禀:小人近日没甚道路,在这山里掘些古坟,觅两分东西。因见哥哥在此行事,不敢出来冲撞。听说去投梁山泊入伙,小人如今在此,只做得些偷鸡盗狗的勾当,几时是了?跟随得二位哥哥上山去,不好?未知尊意肯带挈小人否?”石秀道:“既是好汉中人物,他那里如今招纳壮士,那争你一个?若如此说时,我们一同去。”时迁道:“小人认得小路去。”当下引了杨雄,石秀三个人自取小路下后山投梁山泊去了。说这两个轿夫在半山里等到红日平西,不见三个下来;分付了,又不敢上去;挨不过了,不免信步寻上山来。只见一群老鸦成团打块在古墓上。两个轿夫上去看时,原来是老鸦夺那肚肠,以此聒噪。轿夫看了,着一惊,慌忙回家报与潘公,一同去蓟州府里首告。知府随即差委一员县尉带了忤作行人来翠屏山检验尸首。已了,回复知府,禀道:“检得一口妇人潘巧云副在松树边;使女迎儿杀死在古墓下;坟边遗下一堆妇人与和尚头陀衣服。”知府听了,想起前日海和尚头陀的事,备细询问潘公。那老子把这僧房酒醉一节和这石秀出去的缘由细说了一遍。知府道:“眼见得这妇人与和尚通奸。那女使头陀做。想石秀那道路见不平,杀死头陀,和尚;杨雄这厮今日杀了妇人女使无疑。*ψw是如此。只拿得杨雄,石秀,便知端的。”当即行移文书,捕获杨雄,石秀。其余轿夫等,各放回听候。潘公自去买棺木,将尸首殡葬,不在话下。再说杨雄,石秀,时迁,离了蓟州地面,在路夜宿晓行,不则一日,行到郓州地面;过得香林,早望见一座高山。不觉天色渐渐晚了,看见前面一所靠溪客店。三个人行到门首,店小二待关门,只见这三个人撞将入来。小二问道:“客人,来路远,以此晚了?”时迁道:“我们今日走了一百里以上路程,因此到得晚了。”小二哥放他三个入来安歇,问道:“客人,不曾打火幺?”时迁道:“我们自理会。”小二道:“今日没客歇上有两只锅干净,客人自用不妨。”时迁问道:“店里有酒肉卖幺?”小二道:“今日早起有些肉,都被近村人家买了去,只剩得一酒在这里,并无下饭。”时迁道:“也罢;先借五升米来做饭,理会。”小二哥取出米来与时迁,就起一锅饭来。石秀自在房中安顿行李。杨雄取出一只钗儿,把与店小二,先回他这酒来,明日一发算帐。小二哥收了钗儿,便去里面掇出那酒来开了,将一碟儿熟菜放在桌子上。时迁先提一桶汤来叫杨雄,石秀洗了手一面筛酒来,就来请小二哥一处坐地酒;放下四只大碗,斟下酒来。石秀看见店中檐下插着十数把好朴刀,问小二道:“你家店里怎的有这军器?”小二哥应道:“都是主人家留在这里。”石秀道:“你家主人是甚幺样人?”小二道:“客人,你是江湖上走的人,如何不知我这里的名字?前面那座高山便唤做独龙山。山前有一座凛巍巍冈子便唤做独龙冈。上面便是主人家住宅。这里方圆三十里,唤做祝家庄、庄主太公祝朝奉有三个儿子,称为‘祝氏三杰。’庄前庄后有五七百人家,都是佃户。各家分下两把朴刀与他。这里唤作祝家店。常有数十个家人来店里上宿,以此分下朴刀在这里。”石秀道:“他分军器在店里用?”小二道:“此间离梁山泊不远,只恐他那里里贼人来借粮,因此准备下。”石秀道:“与你些银两,回与我一把朴刀用,如何?”小二哥道:“这个使不得,器械上都编着字号。我小人不得主人家的棍棒。我这主人法度不轻。”石秀道:“我自取笑你,你便慌。且只顾酒。”小二道:“小人不得了,先去歇了。客人自便,宽饮几杯。”小二哥去了。杨雄,石秀,又自了一回酒。只见时迁道:“哥哥,要肉幺?”杨雄道:“店小二说没了肉卖,你又那里得来?”时迁嘻嘻的笑着去上提出一只老大公鸡来。杨雄问道:“那里得这鸡来?”时迁道:“小弟却去后面净水,见这只鸡在笼里,寻思没甚酒,被我悄悄把去溪边杀了,提桶汤去后面,就那里得干净,得熟了,把来与二位哥哥。”杨雄道:“你这厮还是这等贼手贼!”石秀笑道:“还未改本行!”三个笑了一回,把这鸡来手撕开了,一面盛饭来。只见那店小二略睡一睡,放心不下,爬将起来,前后去照管;只见厨桌上有些鸡毛和鸡骨头,却去上看时,半锅肥汁。小二慌忙去后面笼里看时,不见了鸡,连忙出来问道:“客人,你们好不达道理!如何偷了我店里报晓的鸡?”时迁道:“见鬼了!耶!耶!我自路上买得这只鸡来,何曾见你的鸡!”小二道:“我店里的那里去了?”时迁道:“敢被野猫拖了,黄猩子了,鹞鹰扑去了?我怎地得知?”小二道:“我的鸡在笼里,不是你偷了是谁?”石秀道:“不要争。直几钱,赔了你便罢。”店小二道:“我的是报晓鸡,店内少他不得。你便赔我十两银子也不济,只要还我鸡!”石秀大怒道:“你诈哄谁!老爷不赔你便怎的!”店小二笑道:“客人,你们休要在这里讨野火!只我店里不比别处客店∶你到庄上便做梁山泊贼寇解了去!”石秀听了,大骂道:“便是梁山泊好汉,你怎幺了我去请赏?”杨雄也怒道:“好意还你些钱,不赔你怎地我去?”小二叫一声:“有贼!”只见店里赤条条地走出三五个大汉来,迳奔杨雄,石秀来。被石秀手起,一拳一个,都打翻了。小二哥正待要叫,被时迁一拳打肿了脸,做声不得。这几个大汉都从后门走了。杨雄道:“兄弟,这们一定去报人来,我们快吃了饭走了罢。三个当下吃饱了,把包里分开背了,穿上麻鞋跨了腰刀,各人去架子上拣了一条好朴刀。石秀道:“左右只是左右,不可放过了他!”便去前寻了把草,里点个火,望里面四下烧着。看那草房被风一煽,刮刮杂杂火起来。那火顷刻间天也似般大。三个拽开脚步,望大路便走。三个人行了两个更次,只见前面后面火把不计其数;约有一二百人,发着喊,赶将来。石秀道:“且不要慌,我们且拣小路走。”杨雄道:“且住!一个来杀一个!两个来杀一双!待天色明朗即走!”说犹未了,四下里合拢来。杨雄当先,石秀在后,时迁在中,三个挺着朴刀来战庄客。那伙人初时不知,轮着棒赶来,杨雄手起朴刀,早戳翻了五七个,前面的便走,后面的急待要退。石秀赶入去,又戳翻了六七人。四下里庄客见说杀伤了十数人,都是要性命的,思量不是头,都退去了。三个得一步赶一步。正走之间,喊声又起。枯草里舒出两把挠来,正把时迁一挠搭住,拖入草窝里去了。石秀急转身来救时迁,背后又舒出两把挠来,得杨雄眼快,便把朴刀一拨拨开,望草里便戳。都走了。两个见捉了时迁,怕深入重地,亦无心恋战:“顾不得时迁了,且四下里寻路走罢。”见远远的火把乱明,小路又无丛林树木,得有路便走,一直望东边去了。众庄客四下里赶不着,自救了带伤的人去,将时迁背剪绑了,押送祝家庄来。且说杨雄、石秀,走到天明,望见一座村落酒店。石秀道:“哥哥,前头酒肆里买碗酒饭了去,就问路程。”两个便望村店里来,倚了朴刀坐下,叫酒保取些来,就做些饭。酒保一面下菜蔬,烫将酒来。方欲待,只见外面一个大汉走入来,生得脸方腮,眼鲜耳大,貌丑形,穿一领茶褐衫,戴一顶万字头巾,系一条白绢搭膊下面穿一双油膀靴叫道:“大官人教你们挑了担来庄上纳。”店主人连忙应道:“装了担,少刻便送到庄上。人分付了,便转身;又说道:“快挑来!”待出门,正从杨雄,石秀前面过。杨雄认得他。便叫一声“小郎,你如何在这里,不看我一看?”那人回转头来看了一看,也认得,便叫道:“恩人如何来到这里?”望着杨雄便拜。不是杨雄撞见了这个人,有分教:三庄盟誓成虚谬,众虎咆哮起祸殃。毕竟杨雄,石秀,遇见的那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上卷 第四十六回 扑天雕两修生死书 宋公明一打祝家庄
    更新时间:2007112 23:57:18 本章字数:8223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