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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铝杯也不含糊,把自己的酒碗满上,也干了,脸色不变,抹了抹嘴。想了想,大声说:“说实话,我是来东方,寻求真理的。”
    “什么?”楚剑功和李颖修都是一惊。
    “其实,200年来,清国没什么值得你学习的东西,甚至更久一点,400年前,西方就已经走到东方的前列了,明朝……你知道明朝……的火铳、火炮就是向你们西方人学习的。”
    “不,不。我说的不是技术。我自己就是工程人员,到亚洲也很久了,很清楚你们的水准。”
    “那是清国的义理人伦?就像有的西方人特别喜欢埃及的金字塔一样”李颖修认为此人是个原生态古文明猎奇者。
    “那套东西我也没兴趣,”范铝杯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所以,我是探寻,不是学习。”
    看到楚剑功和李颖修还是迷惑不解,范铝杯说:“要解释清楚,只能从我的祖先说起了。我的祖先,是爱琴海岸的范——拉姆普萨克斯。”
    “范?古希腊语?”
    “我家族的名字中,统一用范van来表明家族的传承,古希腊语大家都不会,我简化成‘范’,以便理解,不好吗?”
    楚剑功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范铝杯的祖先范拉姆普萨克斯是古希腊城邦拉姆普萨克斯中的贵族,伯罗奔尼萨战争期间,拉姆普萨克斯当然站在民主、海洋文明的和商业的提洛同盟一边,反对寡头的斯巴达。公元前405年,斯巴达人包围了拉姆普萨克斯。拉姆普萨克斯人民,包括范拉姆普萨克斯在内,决定用全民公决的方式选出一位统帅,抗击斯巴达人。就在他们计票的时候,斯巴达人发动了突袭……,范拉姆普萨克斯家族被屠杀了。
    庆幸的是,这个家族都年以前有个小伙子,爱上了一位长腿美少女,两人私奔到了一海之隔的意大利,在罗马城生育繁衍,形成了范罗马家族。数百年过去了,就在临近耶稣降生的那一百年里,罗马出现了一位独裁者的雏形:尤里乌斯—凯撒。公元前44年,范罗马家族全体加入了布鲁图斯的反独裁运动,并在凯撒死后,继续跟随安东尼,和子承父业的屋大维不死不休。在屋大维和安东尼的海上决战前夕,家族中的一位成员,一艘船的大副,因为长腿美少女的原因,离开了埃及,前往中欧,而家族的其他成员,都在海战中消亡了。
    前往中欧的范罗马家族成员在漫长的中世纪中默默无闻,直到梵蒂冈的教宗号召十字军东征。这个家族迁徙到了前一批十字军建立的耶路撒冷王国,改名范—巴勒斯坦。1187年,这个家族投入了抵抗野蛮人萨拉丁的战斗,只有一名成员遇到了来自东欧的长腿美少女,陪着她返回故乡。
    耶路撒冷陷落后,又过了数百年,这个家族在波兰繁荣起来,现在,他们叫做范华沙家族。此时波兰的强盛在欧洲一时无两,在西边,压迫德意志诸国的联盟意愿,东边向着乌克兰扩张,北面切断了东西普鲁士的联系,收取买路钱,南面曾经在维也纳大败土耳其人。波兰人,自命为天主教的保护者,教皇的尖刀。他们实行着绝对议会制,议会中只要有一张反对票,即是否决。范华沙家族在这个议会中也有一个席位。过着民主的幸福生活。
    时光流转,波兰北面的普鲁士成长为一个军事扩张集团,南面的哈布斯堡王朝日益帝国化,更令人恐惧的是,东面的俄罗斯人,形成了吞噬土地的巨兽,被三面围攻的波兰多次召集特别议会,讨论建立职业军,和授予将军们军事独裁权。
    这种独裁主义倾向的议案当然被否决了,范华沙议员的名言振聋发聩:“民主的亡国奴比专制的自由之躯高贵一万倍。”波兰灭亡了,但据说……波兰民主的精神永存。
    “原来是原教旨主义家族啊。”楚剑功和李颖修相似一笑,思想就怕原教旨化,原教旨就意味着僵化,就不能根据周围环境的变化适应而进步。明代理学,又何尝不是一种原教旨化,到了清代,就更为僵化了。
    楚剑功问:“你的名字为什么叫范铝杯呢?”
    “我不是来自波兰,而是范华沙家族在荷兰有一个分支,位于吕贝克,就是范铝杯家族。范尼德兰家族曾经参与了低地共和国(荷兰和比利时)的创建,这是世界上第一个基于商业财富,并且摒弃了贵族身份的共和国。海上马车夫,你们知道吗?”
    1581年,低地共和国成立,以发达的商贸成为北海之王,荷兰海军军舰总数超过英法两国之和。荷兰控制了东起中国台湾,西到新大陆上的新阿姆斯特丹的广大贸易航线,范铝杯家族不仅在荷兰议会中崭露头角,而且参与到这一伟大的世界贸易网中来。
    在新大陆,范铝杯家族的成员保卫着新阿姆斯特丹。直到它被英国人夺取,改名纽约
    在北海,范铝杯家族的一位准将参加了对独裁者克伦威尔的封锁,并在第二次英荷海战中殉国。
    在锡兰(斯蒂兰卡),范铝杯家族的成员一面与岛上的鼠疫作斗争,一面窥视着印度次大陆上的英法斗争。
    在欧洲大陆上,范铝杯家族的数名男子参加了针对法王路易十四的战争,以取得莱茵河口。甚至统一整个广义上的低地。
    “然后,你们家族失败了?同时在海上和大陆上争夺霸权,很有胆略啊。”楚剑功问。
    “是共和失败了,英国恢复成了王权国家,夺取了整个印度洋航线的控制权,法国是欧洲君主制的堡垒,低地共和国在两大强权的压迫下日益衰退。后来,连荷兰都变成了王权国家,比利时也分裂出去”
    “法国大革命呢?你们家族没有抓住机会?”
    “怎么会呢,范铝杯家族毫不犹豫的投入到革命的洪流中去,但在1793年被当作外国间谍,雅各宾政府宣布我们是“非公民”,热月政变以后,议会中的老爷们只知道争权夺利。但我们家族没有放弃,是第一个发现督政府独裁倾向的政治势力,1799年,范铝杯家族组织了声势浩大的游行,阻止拿破仑进入巴黎,夺取督政府的权利,随后,拿破仑召来了加农炮……”
    “但形势在变化,在英国展开大陆封锁政策之后,我家族的政治观点逐步变化,试图将军事强人的胜利果实转化成和平红利,因此,家族中三分之一的男子参加了拿破仑在1812年的对俄作战,胜利的进入华沙,找到了范华沙家族的遗骸,并进一步给东边的俄罗斯野蛮人带去文明,在莫斯科放了一把火……哪个寒冷的冬天,他们没人回来。”
    随后,范铝杯家族三分之一的男子参加了莱比锡的民族大会战,保卫法国大军推广新秩序的成果,再一次虽败犹荣。
    最后一次,范铝杯家族全体投入了拿破仑的最后一搏,滑铁卢,作为英勇的近卫军被大炮轰得粉碎。
    “那你是……”楚剑功问。
    “范铝杯家族的一位成员,和石勒苏益格的一位长腿美少女生下了我,滑铁卢时,我才刚刚出生。”
    “你们家还真是不幸啊!”李颖修不怀好意的说。
    “不,不是不幸。”没想到范铝杯突然激动起来,“一次两次是不幸,是运气不好,每次都失败,都虽败犹荣,就是体制问题了。有传说,我的家族是被诅咒的家族。我是家族的唯一传人,我要解开这个死结。”
    “你到底到东方来寻求什么呢?”
    “我不知道,传承吧。你们历尽数千年,仍旧保留了基本的国家架构,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你们的文明,从未断绝,即使在蒙古人入侵过后也是如此。对此我很感兴趣啊。一个不断死而复生的文明,一定有他的独到之处。”
    “这些火炮什么时候可以试炮?炮弹怎么解决?”李颖修突然转移了话题。
    “什么时候都可以,我决心留下来,看看这个文明。炮弹可以先购买一批,我要了解你们手工作坊的情况才能决定后续手段。”范铝杯已经明显心不在焉了。
    “这个文明?你可能要失望了。没什么好看的。”楚剑功打断他。
    “是么?”
    “不过,你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了解你想知道的东西。”楚剑功开始试探。
    “什么?”范铝杯脸上开始放光。
    “现在的局势你了解吗”
    “是的,我了解,你们和英吉利人就要开战了。”
    “你认为我们打得过英吉利人吗?”
    “恕我直言,差距太大了,你们可能要接受一份屈辱的合约。即使有我这样的人帮助你们,也无法扭转整个战争的大势”
    “很对。”楚剑功一拍巴掌,“清国,以及你所刚兴趣的文明,将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敌人,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在应对的过程中,这个文明会变化,会觉醒。你可以观察,她的特质,她的优点,她的形态,你可以加入这个过程,参加到变化的时代中去,这样,也许你能进一步理解。”
    “您是要我加入你们吗?那您给我什么官职?我打听过了,你们的副将和英国的准将是同级。那给我个副将吧,要知道,我家族里,大副就出了七个呢。议员更是有一堆。”范铝杯突然变得很热心、
    “你对清国有所了解吧,他们不会接受外国人为官的。”
    “也是,好像你们把荷兰人叫做红毛番吧。咦?为什么你把清国称作‘他们’?按照我对语言的理解,这表明你对清国没有归属感。”
    “别说那么多,你先帮我们做工程顾问可好?”
    “也行。”
    “对了,既然到了中国了,你还是换个中文名字吧。”
    “好,我就姓范,范大清?范广州?范南洋?”
    楚剑功想了想,说:“鉴于你这种原教旨主义者,我劝你中庸一些,你是流亡到东方来的。嗯,你就叫“范中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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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月15日 北上
    时间过的真快,一晃半个月过去了,范中流也去了几次虎门要塞,对要塞的改建也有些想法,都和楚剑功说了,拟好了条陈,准备上书给林则徐和邓廷桢。
    前几日,京城来了驿马,传来了兵部的行文,是对二十多天前林、邓、怡良三人联名上奏的积极备战整编陆军的回复。圣谕就三个字,“知道了”,兵部倒还用心,行文说了几件事:
    着南方四省,湘鄂桂粤,整顿行伍。这是一。
    官坊工匠,即行勘察,选出善制火器的人选,此是二
    炮台航道等加固改造,此乃三。
    兵部对上奏中所言,按西法操练军队,深感兴趣,进而要在湖南宝庆编练勇营,林则徐为总办大臣,湖北、湖南、广东、广西四省布政使均为会办大臣,授通晓西法之人(即楚剑功)为“勇营编练主事”,即行前往湖南宝庆,朝廷另派要员,为帮办大臣,与其会合。所需武备,由荆州八旗将军武库供给。对楚剑功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朝廷为什么不在处于前线的广东,或者在靠近荆州府库的湖北寻一处练兵的地址,而是设在了湖南,无非上下牵制之意。给楚剑功的名头也是“勇营编练主事”,上不得朝堂的一个职衔,事罢即撤,无权无饷。在湖南,还有一位来自京城的大员作为顶头上司在等着他。
    “不管怎么样,先把架子搭起来。”李颖修给他打气,“荆州武库的600杆火铳,闲着也是闲着,先弄出来。钱吗?四省编练,每个省至少看朝廷面子,也要给一点,当地乡绅报效一点,看林大人这边给你募一点,先用着。”
    “十三行那边你能筹到多少钱?”楚剑功问。
    “十三行靠不住,再说,林大人还要他们报效呢。”李颖修看了看楚剑功的脸色,赶紧接着说:“兄弟私家的那些金子,1000杆燧发枪,现在绝不能动。这些,只能用在咱们自个的队伍身上。”
    楚剑功一想也是,便道:“范中流的炮你验收了吧,早点向水师交割清楚。尽量少让范中流和其他人见面。炮台改造,只能借给朝廷用,千万别让朝廷把人弄跑了,这格格不入的。”
    “杰肯斯凯怎么办?”
    “杰肯斯凯跟我去湖南,练兵的事,少他不行。”
    “他的中国话学得怎么样了?”
    “还成,能听懂。”
    “那就好,此去湖南,我还给你找了个帮手。”
    “谁啊?”
    “蔡李佛的大师兄,张兴培。”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和江湖人物来往。”
    “我知道,但此人武艺高强,交游广阔,不用可惜,他还有几个师弟,都是热血青年。”
    “热血青年?什么样的热血青年?是保扶大清呢,还是反清复明?”
    “没那么严重,就是几个身体好,武艺也不错的小伙子,能干,刻苦。”
    “那也行,我带上吧。”
    ……在李颖修书房里的谈话结束了。楚剑功回到两广总督署,又去向林则徐辞行。
    “剑功,我任湖广总督之时,对湖南藩台颇多照拂,而宝庆知府是浙江人,当年会试之时,我正在浙江担任学台。我给他们两人都写了私信,你随身带去,交给他们,他们自会照看于你。”
    “多谢大人。”楚剑功见林则徐面有不豫之色,心下不忍,便说道:“多谢老师。”
    “哎,”林则徐叹了口气,“别人都当你是我的门生,但你却偏偏不肯入我门墙。你天资聪颖,令尊又是湖广名儒,于王阳明心学一脉,颇多考证。可你也不愿继承令尊的衣钵,你到底作何打算,难道一辈子就钻研西洋物事。”
    楚剑功本待开口分辨,林则徐挥了挥手,阻住他说话,继续说道:“我自禁烟以来,觉得这西洋物事颇有精巧之处,又蒙你和李颖修公子多次点拨。”
    楚剑功大窘,正准备分辨,就听见林则徐说:“能者为师,我受你们年轻人指点,我自身都坦然说出,你何必羞赧。且听我说。”
    楚剑功只好低头受教。
    “我对西洋物事,倒不排斥,英夷有其长处,我等当诚心师其所长。我天朝大国,自当有海纳百川的气度。”
    “只是夷务并非正途,你终归要研习世道人心,遵从圣人的教诲。”
    楚剑功能说什么呢?他低头道:“大人说得是。”
    “平日里我已和你说过许多,今日还是那些老话。等此次禁烟事了,你为朝廷立下功劳,我便联络好友,为你保举个功名,以后好好为朝廷做事,为百姓谋福。安心做个好官。以你的聪明,将来开府一方也非难事。栽培了你,也不枉我和令尊相交一场。”
    楚剑功诺诺而退。林大人,我不想做官,只想造反,真是枉费您一番美意。楚剑功想到这里,心下不由得有些歉然。
    12月15日,楚剑功一行数人从广州启程北上,过韶关,入湖南。
    楚剑功没有功名,在广东朋友也不多,长亭把酒送别这等风雅事也就免了。真正算是他带的人,只有杰肯斯凯一个,另外的几人,全是张兴培和他的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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