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讶然无语。
老剑神嗤笑鄙夷道:“既然真心想要习武,连把王仙芝赶下天下第二宝座的那点志气都没有,你小子还练个屁的刀。”
徐凤年无奈道:“王仙芝自称第二,谁不当他是武道第一人。”
老剑神摇头淡笑道:“第一?老夫可不这么认为,王仙芝说自己第二,只有一半是傲气,还有一半就是这家伙的自知之明了,世上总是会窜出一两个不可以常理论的怪胎,至于这些怪胎是出自佛门是道教,或者是江海山林,就只有天晓得以及在武帝城上挑战天下的王仙芝自己晓得了。当时齐玄帧死后,老夫本以为王仙芝总算要扬眉吐气了,不曾想至今还是天下第二,想必齐玄帧死后出现了王仙芝都忌惮的陆地神仙,否则以王仙芝的脾气,不至于这般做作。老夫觉得这一届武评正评垃圾得很,副评倒是做得不俗气,榜上四人,都有希望在王仙芝老死之前给江湖一个惊喜。尤其是刚刚在武当山上打了一架,差点把真武大帝都给拆掉的武当新掌教与龙虎齐仙侠,后者有老夫当年的风范,你嘴里的骑牛的,则像平时一声不吭但一放屁就全天下都得捏鼻子去闻的齐玄帧。至于你小子嘛,倒是挺像王仙芝,可惜王仙芝不管如何大器晚成,在你这个年纪也能随便一抬手杀死几十号徐凤年了。”
姜泥在一旁呵呵笑道:“真厉害,跟王仙芝相像呢。岂不是到了王仙芝这个岁数,可以排到天下第两百高手了?”
徐凤年被小泥人这个说法逗得捧腹大笑,转头说道:“借你吉言,本世子一定长命百岁,怎么都得活到王仙芝那个岁数。”
姜泥懊恼不语。
徐凤年哈哈笑道:“以后本世子闯荡江湖碰上不顺眼的高手,第一句话就问他是不是天下第两百高的高手!”
老剑神挥手道:“去去,老夫还要陪姜丫头练字。”
徐凤年就这样被赶出了房间,关门的时候不忘朝姜泥伸出两手,一手竖一根手指,寓意活到一百岁,一手两根手指,意思则是天下第两百高手,看得姜泥火冒三丈,关门后,赌气道:“不练字了!”
遭了无妄之灾的老剑神愕然道:“为啥不练字?”
姜泥气鼓鼓道:“没心情。”
老头儿一脸鬼祟,轻声怂恿道:“姜丫头,试试看想着这桌面便是徐小子那张笑脸。”
姜泥犹豫了一下,眼睛一亮,小跑去火急火燎再倒了一碗水,接下来练字简直就是字字铁画银钩,字字入木三分。
老剑神此时有些明白为何徐小子那么喜欢逗弄眼前丫头了。
李淳罡捧碗喝了一大口酒,更坚定了心中要与徐小子去做的一笔交易买卖。
再看姜泥练字,轻声呢喃,善意提醒道:“剑与字同,最重一气呵成。小泥人,来来来,老夫写字你来念。”
姜泥哦了一声,看着老头儿手指,默念道:“朝游东海暮西山,袖中青蛇胆气粗。一遇不平便放杯,拔剑当空气云错。连喝三回急急去,只见空里人头落。世人道我在登阶,早过巍巍十八楼……”
老剑神洒脱写字时,瞥见姜泥不仅在读,而且这丫头情并不自知手指跟着在桌上书写,与他桌上所写诗句不仅形似更神似。
我不去练剑,剑意自然足。双袖虽无剑,青蛇胆气粗。
老剑神以断臂姿态入世以后,第一次喝酒不多却酣醉。
房间内剑意森然,分不清出自谁手。
……
鱼幼薇慵懒趴在桌上,白猫蹲在她眼前,蜷缩起来,像一团雪。
鱼幼薇伸出一根手指,武媚娘伸出两爪抱住,憨态可爱。
早已不是凉州头号花魁的女子笑道:“还是我的媚娘好,除了吃就是睡,无忧无虑,想见你时你都在身边,不想见你就不见你,也不怕你记仇。”
她更不是那个曾被唤作鱼玄机的少女了,脸颊贴在微凉桌面上,伸手去摸着宠物的毛茸茸脑袋,自言自语道:“你想不想离了我独自生活?”
既然武媚娘注定无法开口说话,她便自问自答道:“即便一开始会想,可习惯了就不去想了吧?明知这样不好不对,但偏偏走不掉逃不掉,是不是?”
“你呀,就是个花瓶儿,还是不算好看的那种,能活着,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你比不过院里的丫鬟们,比不过那些独自行走江湖的女侠们,比不过一个敢拿匕首去恨的孩子,谁都比不过。你连爹娘都忘了,连名字都忘了,你能比得过谁?这样的你,值得谁去多说几句话?”
“你总会老去的。”
……
外头,世子殿下靠着房门默不作声。
第115章 老流氓落子十二
“道不可道,禅没的参,人生寂寞如大雪崩。”
“师父,你又伤春悲秋了。”
“笨南北,等哪天你有了媳妇,也会如此的。”
“唉,肯定是师娘又去山下买胭脂了。”
……
“师父,你这几天总去磨菜刀做什么?”
“磨锋利了,好砍人。”
“啥?师父你别想不开啊,我们已经是出家人若再想不开,那些上山烧香的佛门信徒该咋办?虽说师娘和东西总爱乱花钱……”
“跟东西和你师娘没关系。”
“哦,这就好。那是又瞧哪位方丈不顺眼了吗?我觉得慧光方丈就挺挨揍的,可动刀子总不太好,师父咱们还是照老规矩套麻袋打闷棍吧,比较不伤和气。”
“……”
“啊?不是慧光方丈?”
“是给姓徐的那小子磨的。”
“啊?为啥,徐凤年人挺好啊。”
“这兔崽子敢跟我抢闺女,不砍他砍谁?”
“师父,徒儿想去念经了。”
“你怕啥,就你这点本事,东西让你抢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抢走。再说了,砍了你,谁来洗衣做饭?”
“……”
“南北,东西天天在你耳朵边上说那小子如何如何,你没点意见?”
“没啊。”
“收了你这么个笨蛋徒弟,真是佛祖打瞌睡。你就不怕东西跟人跑了?到时候别找师父哭。”
“嘿,肯定是师父哭得厉害些。”
……
“师父,你说我哪天万一真的成佛了烧出舍利了,东西会不会伤心啊。”
“南北啊,你先去做饭,咱们吃饱了再想这个问题,好不好?”
“哦。”
……
“师父,为何你与师娘吵架,每次都是你先认错?”
“有些事对了,另外一些事情都错了也没有关系。明白了没?”
“不太明白。”
“比如你喜欢东西这件事是对的,所以……”
“师父你别说了,我都懂了。”
“嗯?这会儿你悟性怎的比师父还厉害了?”
“嘿,这就是徒儿修的禅嘛。”
……
“南北,下山以后就没见到比东西更好看的姑娘?记住了,出家人不打诳语。”
“没有!”
“不错。”
“师父,你提起酒葫芦做啥?”
“如果你回答说有,就知道为啥了。”
……
“师父,除了东西和师娘,你还怕谁吗?”
“咱们寺里活了一百五十多岁的主持,师父就怕,怕他不给铜钱。”
“寺外呢?”
“没了吧?”
“师父,出家人不打诳语!”
“容师父好好想想,哦,还真有一个,当年跟你师娘抢过你师父,吵架吵得半斤八两,幸好师父拳头比他硬一些,想必全天下,那老流氓也就咱们寺里不敢来了。”
“老流氓?等等,啥叫跟师娘抢过师父?!”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
襄樊城都知道青州最狐媚的女子就住在相国巷里,她分明是沦落红尘的妓女,却没有谁敢将她视作勾栏女子,她叫李白狮,本名李小茹,先世是东越三流官宦家族,谈不上国破家亡,只是父辈不善经营,谢世后留下个烂摊子给年幼孩子,李白狮随乳母去广陵西泠湖畔变卖祖产为生,住在松林小楼中,娱乐山水,长成了美艳动人的少女,体态玲珑非凡,每次出行,总有众多翩翩美少年跟随,后来为了躲避广陵王麾下一位猛将的强行掳抢,辗转流落到了千里之外的青州襄樊,先是成了一位道姑,再进了相国巷,凭着精于音律歌舞,擅长察言观色,很快便一跃而成艳压三州的名妓,尤其擅长家乡西泠腔,被誉作“声甲天下之声,色甲天下之色”。
这次胭脂评,是唯一一位以妓女身份上榜的女子,对声色双甲的说法更是给予了肯定,简直就是让全部登过青楼的襄樊男子感到大快人心,胭脂评终究要比士林间评什么四大十大花魁来得更有说服力。
只不过听说近期李白狮的心情不太好,因为襄樊城里的道士仿佛一夜之间都出了城,好似是摆下周天大醮前,道教祖庭龙虎山与佛门立了个赌约,如今看来大概是龙虎山输了,龙虎山有四大神仙一般的大天师坐镇?会输?一时间坊间流言四起众说纷纭,说是那一晚瞧见了身穿雪白僧袍的女菩萨,领着万鬼出城而去,也有说是龙虎山没有输,只是十数年超渡群魔,道士们都要去龙虎山领取功德。不知怎么的说起白衣僧侣,就谈到了风马牛不及的当年白衣国师,那个让京城数十万人一起跪拜的活菩萨,加上北凉世子入城的小道消息,这些时日襄樊百姓是有说不尽道不完的谈资了,酒肆茶坊的生意异常红火。
襄樊全城知道白玉狮子李双甲,顺带着知道她有一名御用琴师,是个年轻瞎子,弹琴时从不露面。
清晨时分,昨日已经搬入靖安王府住下的盲棋士来到相国巷中段的白玉狮子楼,不同于以往在夜幕中背琴而往,这次双手空空,这栋青楼后院管后门的小仆役睡醒惺忪蹲坐在门口石阶上,见到楼里神仙李花魁的琴师来了,立即跳起身,堆起笑脸,笑脸里更多了几分平时逢迎待客的真诚,陆公子在白玉狮子楼弹琴,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知道他脾气奇好,风骨极高,雅气极丰,与任何人都能温文尔雅说上话,一些打赏得到的真金白银,总是没出楼便被陆公子送出去,自己只留一些铜板儿,因此当初狗眼看人低吐过这瞎子唾沫的管门小杂役,总是自诩与陆公子不打不相识,倍加殷勤,领着今日未携琴的盲琴师进门。
小杂役欢喜道:“陆公子,上次求你教我写的名字记下了。”
陆诩微微一笑。
面容清秀的年轻仆役好心说道:“红鱼馆那边的神仙姐姐们可都喜欢晚起,陆公子你到了那边总是要耐心等上一些时间。”
目盲却认路的陆诩点头道:“知晓了,我独自去就行,不麻烦宋小哥。”
仆役笑着领喏了一声,原路折回。
盲琴师到红鱼馆前,遇上许多晨起做活的女婢丫鬟,莺莺燕燕们都欢天喜地喊几声陆公子才罢休,胆子被楼内红牌小姐们养肥些的,还要与陆诩调笑几句,故意向这位公子讨教问些“一树梨花压海棠”或者“华岳山前见掌痕”到底是何解,盲琴师只得讨饶,更惹来娇声笑语不断。这位言谈儒雅性子温和的陆公子,起先在达官显贵富豪子弟比大白菜还常见的白玉狮子楼中,十分不起眼,若非李双甲李大家青眼器重,谁会正眼瞧上一眼?入楼后第二年一天弹琴,被他撞见了一名城内排得上名号的权贵富豪给雏儿伶倌强行破瓜,白玉狮子楼虽说比一般青楼妓馆要多一些规矩,但民不与官斗,一名小清伶而已,犯不着与襄樊地头蛇翻脸,那个祖上几代都是青州军大佬的家伙在廊中强要了那名年幼清伶也就罢了,事后还要抽刀劈死,盲琴师顾不上安危,扛着家传古琴便冲上了去,没打着那恶人,反倒是被侍卫踩在脚下,一场闹剧,直到李白狮亲自出面说情,才压下去,从刀下救了盲琴师的性命。
白玉狮子楼许多人至今仍记得一身是血的陆诩坐在廊中,怀中抱着毙命的可怜少女,脱下身上寒酸衣衫轻轻,覆上那具衣衫不整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