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的看看他们刚刚拉上来的一背包黏糊糊的东西,喉头一痒,差点把昨天的饭都给吐出来。
“这里到底有什么蹊跷?”我悄悄问小胡子:“连槐青林的脸色都变了。”
“如果有蹊跷,就是大蹊跷。”小胡子回头望望我,我发觉他的神情中有一丝很难觉察出来的无奈。
和尚他们上来的时候几乎站都站不稳了,眼里全是泪花,抱着脑袋坐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他们弄了块包扎外伤的纱布,沾上水捂住口鼻,下坑继续挖,多少顶点用,不至于被熏晕。
他们三个就这样轮流挖,带上来的沉积物越来越多,但两米多长的树枝依然插不到底,天黑以后不得不停下来,三个人一身臭气,比泔水桶都好闻不到那里去。
第二天又干了一天,潭底的坑被清出了三米深。而这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小水潭底的这个坑,仿佛是人工硬生生开凿出来的,因为坑壁上的斧凿痕迹非常明显。
“为什么要在水潭底部挖这样一个坑?是师盘带着那些西夏人挖的吗?”
我隐隐察觉,小胡子还有槐青林可能是洞悉真相的,只不过他们都闭口不提,只是每天监督和尚他们干活。
我们足足在这里挖了三天,累死累活把石坑清理出五米深,树枝终于能探到坑的底部,中间挖到过一副骨架,是什么动物的遗骨,早就烂光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收获,唯独对臭味的免疫力提高很多。
不过石坑似乎是快到底了,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很快就能见分晓。
挖到七米多深的时候,坑底出现了很多大小不一的碎石,满满的铺了一层。把这层碎石清掉之后,和尚他们就零零散散的从坑底带出了一些东西。
首先就是很多骨头,让人看着就想吐。小胡子不嫌恶心,大致把这些骨头拼成人型。骨头有的被砸断了,但是一块都不少,这就说明,这些人是直接死在坑里的。而且,他们是活活被扔进坑里,然后被那些碎石块给砸死的。
小胡子在拼这些骨头,大左就整理其它的东西。有匕首,样子很怪的水壶,两把几乎面目全非的盒子炮。
看到盒子炮,死在坑里的这些人的大致年代就可以判断出来,时间不会很久,但也不会很近。
三具尸骨被小胡子全部拼成完整的遗骸,我只看了一眼就发誓不会再看第二眼,尸体的头盖骨上全都是米粒大小的洞,密密麻麻挤在一起,让人把苦胆吐出来都不过瘾。
我站在小胡子身后,头皮发紧,忍不住转身就想走。这时候,小胡子用匕首从一具遗骸的脖颈骨处挑出来一件东西,用水冲了一下,我的脚步就迈不动了,马上凑了过去。
这又是一块虎威牌,牢牢的栓在其中一具骸骨的脖颈上。毫无疑问,必然是卫家人。
我什么都顾不得多想了,立即用小刀把银牌使劲的撬开,只为了确认尸体的身份。虎威牌的内部保存的很好,两行小字非常清晰,我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块牌子的主人叫卫长信,是老头子的五哥。
我沉默了片刻,把那块虎威牌收起来,却想不通老头子的五哥为什么会死在这个石坑里,而且死的那么惨。
“从尸骨上能看出人是怎么死的吗?”我问道。
“他们的颅骨都很不正常,但是三个人都是被扔进坑里,用石头砸死的。否则的话,这么小一个坑,没必要三个人一起挤进去,卫家都是老江湖,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这些东西被带上来之后,和尚他们仍然在干,把所有的碎石一点点的弄干净。可能过了有三个多小时时间,和尚从坑底爬出来,对我们说,坑真的见底了,再没有任何东西。
小胡子和槐青林几乎同时从岸边跳进了淤泥里,然后快速来到坑边,看样子很不甘心。
“这个坑里,有什么东西?”麻爹拽着我小声说:“让胡子都这么紧张。”
坑见底了,除了那三具被砸死在里面的尸体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无他物。我看着槐青林和小胡子的举动,心里猛然闪过一道亮光。
这个坑里,原本很可能是有东西的,但是,现在已经不见了。也就是说,东西被人带走。在我们刚到这里时,槐青林大概已经看出了不妙。
很快,小胡子和槐青林他们就陆续回到岸边,几个人没有说话,各自洗了洗身上的泥垢。小胡子一个人慢慢走到了水潭岸边稀疏的小林子里,我想了想,随后跟上他。
“羊皮书里的信息是不是有误,那件被称为神器的东西或许根本就不在这里?”
“不。”小胡子摇摇头,说:“羊皮书里大部分信息都是正确的。”
“既然信息是正确的,我们,还有……还有我大伯五伯他们,是不是都要无功而返了。”
“导致我们失败的只有一个原因。”小胡子收回目光,很复杂的笑了笑:“路修篁蒙蔽了所有人。”
☆、第67章 翻船
一切都没希望了,我不知道坑里原本藏着什么东西,但是东西确实是没有了。
我们一路穿越了大半的老林子,甚至还付出了两条生命的代价,最后换回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这一瞬间,我突然很能理解小胡子与槐青林的心情。
“我们被误导了。”小胡子回头看了看小水潭:“这个石坑是人工硬挖出来的,而且是路修篁所说的东西的所在地。”
“你不是说,路修篁没有把东西带走吗?”
“我们得到的线索里有一部分出问题了,不准确,而且问题很可能就是出在路修篁身上的,他对所有人都隐瞒了一些真相。”小胡子指了指远处挂在树上的那具干尸,还有从水潭中心挖上来的三具尸骨:“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人白跑一趟了。”
“路修篁隐瞒了什么真相?”
“你知道,路修篁和元昊进行密谈的时候就已经说了,东西一定能带回来,但元昊至始至终都没有见到,刚开始的时候我一直认为路修篁的判断有误,导致师盘寻找东西的任务失败,所以才临时决定改变我们的计划,想碰碰运气。不过,你也看见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路修篁其实找到了东西,但是瞒着元昊私自独吞了。”
“没错。”
其实只要结合眼前的实际情况一分析,就知道当年师盘和西夏人确实从石坑里带走了一些东西,直径四米多,深将近七八米的坑是一凿子一凿子硬挖的,但挖出来的石块却没那么多,坑底铺的厚厚一层石块应该是开凿石坑时的副产品,明显和坑的体积差很多,而另外一部分应该已经被挖出来带走了。
这些被带走的东西,让路修篁私吞掉了。这个宫廷道士的胆子真的很大,连元昊这种开国的雄主都敢欺蒙。
而且,我和小胡子说到路修篁这个人的时候,他就告诉我,根据非常翔实的史料记载,在路修篁返回西夏后不久,西夏宫廷就掀起了一场惊天的波澜,太子宁明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刺杀元昊。元昊被割掉了鼻子,很快就死去了。
这件淹没在历史中的往事到了今天很难判断出具体的过程和原因,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和路修篁这个人有关。但是,就是在这场风波之后,路修篁彻底消失了,不仅仅消失在了西夏宫廷里,而且还消失在了历史中。
当然,这些事和我们没有切身的关系,不过这次行动彻底失败。
失败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但小胡子确实是能做大事的人,拿得起放的下,并没有因为这次失败而迁怒懊恼任何人。在我们清出了水潭中心那个人工挖出的深坑之后,队伍又稍稍停留了一两个小时,然后就按照原路返回。
返回的路都是我们所走过的路,前一次在密林中枪战之后,再没有发生过什么意外。我们走的很快,也比较顺利。当我从这片广袤的老林子里彻底走出来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种茫茫的恍惚感,一切仿佛都象个噩梦一样。
但是这个梦又无比的真实,最起码,老龚和韩云洲永远都回不来了。
连着这么多天在深山老林里奔波,我身体就吃不消了,必须休息两天养养精神。可能是心理上的原因,我总觉得和尚他们在挖石坑的时候飘出来的的臭味很顽固,怎么洗都洗不掉,连麻爹也说这种臭味很怪,比狐臭还讨厌,泡澡就成了必修课。
队伍一到开阳县就马上散开了,大左和槐青林不知去向,那个很神秘的江尘仿佛也人间蒸发一般。只剩下小胡子和尚还有梁子,我不得不再次开始回想当初发生在林子里的事,特别是把我推下悬崖的人。
这个人会是谁?
我感觉到有点累,不是身体疲惫,而是心累。我的生活完全变了,变的让人不敢正视,不敢接受。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甩脱现在这种生活,我没办法。
这天我正在浴室里泡着,麻爹突然拿着嗡嗡作响的电话推门进来,跟我说是个陌生的号码,但区号是江北的。
听到电话的铃声,我立即有些意外。这个号码是离开江北之后新换的,除了曹实跟小胡子他们,没人知道。曹实在老头子手下做事,很多时候都不方便,所以当初从班驼离开之后,他就没有跟我联系过。
我连忙擦干手接过电话,按下接听键,喂了一声,电话那端立即传来曹实的声音:“天少爷,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我下意识从浴室朝外看了看,和尚他们都不在,只有麻爹。
“老曹,什么事,说吧。”
曹实沉默了一下,然后声音很低沉,而且很闷的说了一句话:“天少爷,八爷倒了!”
“什么!?”
刚开始我没听清楚,曹实又说了一遍,我的心立即一紧,追问他出了什么事,曹实说完,我呼的就从浴缸里站起来,几乎连电话都拿不稳了。
其实,从我离开江北开始,那里的气氛就有点异常,几个被老头子压的死死的小盘口和发了疯一样,联合起来跟我们抢货,不断发生摩擦,开始老头子没有太在意,派人跟他们斗了几次,每次把他们打散了,过几天又跑出来没事找事,次数一多,就把老头子搞急了,加上他当时因为我的事心绪不好,所以发狠要把对方彻底踩死。
老头子盘踞江北很多年,威慑力还是有的,狠话一放出来,对方似乎有点胆怯,突然就变老实了,既不惹事也不露面,逮都逮不住,连盘口都缩了。老头子也不能总跟他们耗着,时间一长,就把这事甩到脑后。
曹实在班驼失手,还受了伤,江北来人接他回去以后,老头子并没有为难他,只让他安心养伤,曹实身体好,恢复的也很快,加上老头子那里缺不了他,所以刀口一拆线就接着出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大概五天前,是老罗的生日,老头子是个念旧的人,特别是对过去一起出生入死的老伙计,非常顾念。再加上老头子在家里闷的久了,想出来透透气,所以生日当天,他就到了老罗那里。
老头子前脚出门,后脚就开始乱了。有人出其不意的封了档口和盘口,带走了很多伙计。曹实当时就感觉不太对头,从老头子立足江北以来,这么大的动作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即便要查,事先总能得到点风声,再接着一打听,曹实就知道坏事了,因为别的盘口安然无恙,清扫中没有受到任何牵连。
事情这么大,曹实不得不出面去捞人,他马上联系了老头子,还专门叮嘱家里的人要小心。但是事态的严重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前后就是个把小时的时间,还没等曹实把人捞出来,一股来历不明的强大势力随即发动雷霆一击。当时老头子的人很多都被抓了,而且那些偷袭者事先做了非常周密的部署,打的老头子毫无还手之力,就连他的居所也遭到冲击。
曹实当时很怕老头子发生意外,所以立即就过去接他。但是老头子不见了,袭击发生以后,他可能嗅出一点异样的味道,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不但敌人找不到他,就连曹实也找不到他。局势恶化成这样,曹实根本翻不了盘,只好躲起来,老头子手下的残余势力群龙无首,很快就被一个挨一个的收拾掉。
敌人好象并不是打垮老头子就算完事,而是不遗余力的赶尽杀绝,在整个江北到处搜索跟着老头子混饭吃的人。曹实是老头子的左右手,目标太大,又没有实力去翻盘,只能继续躲藏下去,想避过风声以后联系一些人,先找到老头子再说。但这股不明势力的能量大的异乎寻常,而且计划布置的天衣无缝,对老头子的底细摸的很清楚,上到曹实,下到盘口上的那些小角色,对方似乎都有详细的名单,到最后,几乎没有漏网的人。
事情出了以后,曹实一直在跟我联系,当时我正在返回的路上,联络不到,他就以为我也出了意外,心里更没底。现在倒是联系上了,但情况一说完,我们俩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68章 黑暗中的斗争(一)
我的思维停滞了一下,开始飞速的转动。老头子翻船,这其实不算特别出奇的事,他跟人斗了一辈子,结仇在所难免。当初他把别人斗垮了,抢到了江北的地盘,如果只不过在走别人的老路而已。
翻船的具体过程可以暂时忽略不计,我最担心的是老头子的安危。我跟曹实紧张的商议了一会儿,决定马上到江北去。
“天少爷,你要回来?”
“我能不回去吗?”
曹实在电话那边沉默了,我知道他的意思。我个人是没有多大能力的,就算回江北,肯定要借小胡子的力。而曹实很不愿意外人插手这件事。
但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真没办法再顾忌那么多。曹实遭遇这样巨大的变故,显然也有点失措,在我一再的要求下,他终于给我留了个地址,要我一路小心。江北仍然不太平,到处都是生面孔。我挂了电话,呆呆的坐了一会儿,麻爹一直在听我和曹实的对话,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我也不用在多说什么,只叫他先自己找个地方住一段时间。
麻爹摇摇头,语气也和往常大不一样,默然了好久才说:“我也得回去,在八爷手下好吃好喝混了十几年,我虽然是个小锁头,但不会忘了这碗饭是八爷给的,他不记得老周,老周却记得他是八爷。”说完,麻爹猛的一挺佝偻的腰身:“老子还有把气力,豁出去了!”
我心头一热,想说什么,却噎在喉咙说不出来。
小胡子跟和尚也在隔壁轮流泡澡,我去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说想找他们借点人。江北的那帮人虽然来历不明,但把老头子都打垮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回去几乎等于送死,我却不能不回,老头子瘫了,下落不明,如果我怕死躲着不露面,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你回江北之后打算怎么干?”
“暂时还不知道。”我摇了摇头,连曹实都被堵的没办法,我回去之后又能怎么样。
小胡子的头发还没干,听完我的话,随手拿毛巾擦了两下,对我说:“收拾东西,今天就走,我们也去。”
“卫大少,早就约定过的,既然合作,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别说借人不借人的,多外气。”和尚亮了亮自己一身厚膘:“打架,你不行。”
小胡子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有的事你清楚,我们帮你也是帮自己,按你所说,卫长空走的很仓促,他那里有三块西夏铜牌的拓本,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江北没有机场,我们草草收拾了一下就动身了,小胡子身边除了梁子,没有别的人,事情来的突然,也来不及再去调人。我们先乘飞机到邻市,然后转汽车,小胡子跟和尚倒没什么,江北没有人认识他们,我和麻爹就不一样了,尤其麻爹,虽然没名气,但造型太独特,只要不是瞎子就认得出来。所以我们没敢冒进,跟曹实联系以后就在城边一个不起眼的小旅社呆到天黑,才按约好的地点找了过去。
江北的风声很紧,老头子倒台,整个江北的地下势力也等于要重新洗牌,表面上看去,这个城市和我走之前没有任何分别,但是只有知情的人才知道,这里很混乱,为了避免惹麻烦,一些小团伙暂时把生意都停了,博物馆那边的古玩市场也关了门。
风声这么紧,曹实一直躲在城东,不敢露面。这里是大片的平房,胡同和小巷子四通八达,不熟悉的人走一会儿就迷了,即便有情况也容易脱身。
我们到了曹实藏身的小平房里,他的伤还没有好彻底,眼窝都熬黑了,很憔悴。他见过小胡子还有和尚,但这时候看看他们,什么都不肯说,我知道他信不过生人,就单独和他坐下来谈。
“先找八爷,人打散了能再聚,盘口抄了能再开,八爷只要没事,我就相信他有办法渡过难关。”
我希望老头子没事,却并不想他再重振旗鼓跟人打打杀杀,他这个年纪,种花遛鸟颐养天年比什么都强,我宁可他做个普通老头儿。
在电话里的时候曹实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很多细节都没讲,别的我不关心,只问了关于老头子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