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了,可能是被打发走了,也可能是永远不见了。”马飞很认真的对我说,立即就让我有了紧迫感。
“那你呢?梁成化只留下你一个人?”我看看马飞的手,他的六指也在左手,但是和我的就有很大区别。
马飞的表情有点不自在,闷闷的说了句以后再说。
我就这样在这里住了下来,几天之后,我从马飞的讲述还有自己的观察中得到一些情况。梁成化最近几个月一直呆在黄陂,他带了一个小包工队,在镇子上替人干活,因为包工包料还收费合理,所以生意很好,目前接的活到明年都干不完,不过干活的工人都在镇子别的地方住,这所房子里住的是做暗活的人。
这些人很不好打交道,几乎一直没人理我,就连马飞也是心热面冷,当着别人的面对我吆五喝六,丫的演技无比逼真,训斥我的时候他神色里所夹带的那种厌恶足可以以假乱真,我几乎都分不清他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讨厌我。
伪装是一种高明的技巧,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伪装的没有破绽,置身在这个环境里真是苦不堪言,因为我没有办法展露自己真实的一面,真实的东西全要被隐藏起来,从说话到神态,乃至平时的一言一行,都要和演戏一样演出来,而且要演的投入,要演的自然,态度不端正的人干不了卧底,卧底的全部精髓就是演戏两个字,如果非要把自己当成个死跑龙套的,戏一演砸,那就真的可以去死了。
我继续不断完善自己的演技,时间久了,渐渐的和其他人关系走近了一些,我们偶尔会聊几句,但也仅限于无关紧要的闲话,每个人都有底限,比如交谈的时候绝对不能询问对方的来历,绝对不允许谈论关于山洞的事。梁成化不经常露面,为人也很深沉,不喜不怒,不过所有人好象都很怕他,我问马飞,梁成化是怎么把这帮人治的这么服帖的。
马飞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下次你要见到他用家法整人,你也会很服帖。”
所谓家法,也就是私刑,基本上每个大大小小的团伙都有,人多了,队伍不好带,手段不硬就压不住阵脚。看着马飞好象有点心有余悸的样子,我就问他梁成化的私刑是什么?
“我亲眼见过。”马飞不由自主闭上眼睛,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似乎还沉浸在当时的回忆中:“以前有个叫马福来的,是梁成化的老班底,有资格进山洞,有一次喝酒喝多了,随口说了两句关于山洞内部的情况,其实没有什么要紧的内容,被梁成化知道了,找了一个大铁皮桶,把马福来装进去,只露个头,然后往里灌混凝土,混凝土一阴干,人就出不来了,被固定在铁桶里,连着哀求了几天才死,拍摄录像带的那一次,里面那个兔唇其实就是梁成化的人,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直接就被绑了抬进山洞,他死活都不肯去......”
还没听完,我就打了个寒战,这种私刑只有那些心理极其阴暗的人才想的出来,比把人一刀捅死要难受的多。而且我意识到,关于山洞,就算在梁成化团伙内部也是个讳莫如深的秘密,不可能从任何其它渠道打探来消息,只有自己进去,亲眼目睹整个过程,否则,卧底的任务百分之百要泡汤。
“梁成化的规矩很多,但是这里油水非常厚,我呆了快两年,该做的事没做成,倒是弄了笔钱。梁成化只是个具体的实施者,他幕后还有老板,而且背景很深,打听不出来,你暂时呆着,可能短期内你没什么自由,梁成化说这几个月不会有行动,如果要跟南京联系,我可以传话,不过需要等机会。”
“关于行动,具体是什么情况?”
“行动上的事,可能连梁成化也做不了主,下达指令的是他幕后的老板,这些情况我给家里反馈过,你应该也多少知道一点。每次行动前,一切都有人安排,梁成化只负责带人过去,地点不定,没有固定的规律,那盘录像带你看过吧,每次行动中一定会出现瞬间衰老的人。”
“他们有没有去过江北?就在去年十月份。”
“这个我说不清楚,我参加过三次,另外三次没有参加,如果不参加的话,没有人会告诉你他们去了什么地方,不过去年九月底的时候,他们是往北方去了一次,至于目的地是不是江北,不好判断。”
“那些箱子呢?”
“箱子很关键。”马飞随手比划了一个长度,说:“全都是这么大的铁皮箱,平时看不到,只有行动时才会被拉出来,而且到达目的地以后会被搬进山洞,从箱子被搬动时的情况看,应该非常沉,我想了很多办法,连箱子的边都没摸到。”
箱子很神秘,是整个行动中非常关键的物品,但是马飞确实无能为力,他已经尝试过一次了,如果再敢靠近箱子,可能会被当场打死。
“马飞,我有点迷茫,这会不会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最关键的环节都被盯的那么紧,根本接触不到。”
“没有办法。”马飞摇摇头说:“能想的办法我已经全部用过了,而且,我永远都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你刚来,碰碰运气吧,看以后会不会出现转机。”
我就这样每天抽着中华熬日子,感觉自己并不是来卧底,而是顶缸蹲黑窑,每天的活动范围局限在这座房子里,而且很不被人重视,梁成化好象已经把我给忘记了,每次见我的时候都无视我的存在。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一个星期左右,让我心里很没底,按照这个状态发展下去,我不可能接触到事件的核心。
就在这个时候,梁成化突然找我,单独和我谈了一次。他问了几个老问题,我记得这些问题在刚来的时候已经问的非常清楚了,心里立即感觉一丝不妙,怀疑是不是什么地方编的不圆滑,或者是自己真正的身份被看穿。
不过梁成化没有为难我,也没有露出什么质疑的神色,只告诉我明天跟他一起出去一趟。
我没敢直接问去什么地方,只是绕着圈子说要不要带换洗衣服。
“什么都不用带。”梁成化淡淡的说:“老板要见你。”
不可思议!我心里立即冒出个念头,而且神情中不知不觉就流露出了惊讶和诧异,梁成化对我的诧异没有反应,他只瞟了我一眼,叫我不用紧张。
关于梁成化的背景,小胡子查了很久,连卧底到这里的马飞也只知道梁成化幕后有个老板,但是关于幕后老板的其它情况,他始终摸不清楚。这十来天我好像一直处于爹不疼娘不爱没人理的尴尬境地,猛然间就要由老板接见,这个变化实在太突然。
“老板轻易不见下面的人,但你也不用担心,他很和善。”
“恩恩,我知道......”我拼命的点头,就和一个刚刚被提拔的小职员一样,但是这种表情和举动真的不是装出来的,因为我心里确实有些激动。
“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会带你去见老板。”
从梁成化房间出来,我更加兴奋,而且敏锐的捕捉到一丝很不寻常的气息,一个下属,除非闯了大祸或者立了大功,才有可能被老板重视,我来的时间如此之短,既没有机会闯祸,也没有能力立功,梁成化背后的老板肯见我,不能不说非常幸运。
但是我很清楚,这种幸运并非偶然。
背后老板要见我的动机,几乎可以确定只有两个原因,第一,我现在的身份是过去跟老头子混饭的伙计,他因为老头子才见我,第二,六指。
我悄悄去跟马飞说了这件事,他显得很激动,因为很多事情都是明摆着的,梁成化过去所找的六指没过多久就不见了,说明他们没有被留下来的价值,而我这么快就能去见老板,说明我是有价值的,尽管现在还不知道这种价值体现在什么地方。
“如果被幕后的老板认可,就有机会进山洞,真正参与到行动里去!”
马飞非常高兴,说会把这个消息尽快发送给小胡子。
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好好的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梁成化就带着我以及另外两个手下离开小镇。接下来的行程安排的很紧张,一路几乎没有做任何停顿,马不停蹄的赶到苏州,一到这里,就有车子来接。
梁成化在整个行程中几乎没跟我说过话,一直等坐上车子,他才交代我,见到老板,如果他不问,我就一句话都不能说。
“老板喜欢闷头做事的人。”
我答应下来,感觉浑身上下一阵躁动,毫无疑问,梁成化也是替人做事的,而他幕后的老板,才遥控操纵着整个事件。我有一种渴望,迫不及待的想见识一下这个幕后的神秘人物。
☆、第80章 和卧底有关的日子(六)
车子一路飞驰,在夜幕中驶离霓虹闪烁的城区。我不敢刻意的左右张望,但是渐渐的,就感觉车外的空气变得潮湿,温度也明显降低,很有可能是接近了湖泊河流。果然,又开了一会儿,视野里就出现了一片平静的水面,车子沿水岸继续向东行驶,最后缓缓驶进一幢独立于山腰的别墅。
我没机会观赏夜景,甚至连大院正中的喷泉都没看清楚就被带进别墅内部,可以看得出,别墅的主人奢华并且喜欢安静,整条走廊以及楼梯都铺垫着紫色的地毯,人走在上面悄无声息,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一进门,别墅里面就有人引导我们上二楼,轻轻推开一扇房门,让我和梁成化进去。
这间小房间存在于欧式风格浓重的别墅里显得有点不伦不类,里面的空间很小,摆设不但完全中化,而且古风颇重,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我自己觉得自己已经够镇定的了,但是梁成化却压了压我的手臂,我一低头,才发现手臂在不由自主的微微发抖。
“不要紧张,只要不乱说话,老板不会把你怎么样。”梁成化小声的吩咐我。而且,我明显可以感觉到,他的神情有细微变化,变的小心谨慎,有些诚惶诚恐。
梁成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几天我多少都了解一些,看得出,他对还没有出现的幕后老板非常敬畏。
他不再说话,我也只能保持沉默,我们两个默默的坐了大概十分钟的样子,房门被人无声无息的推开了,梁成化连忙站起来,恭敬的叫了声:“老板。”
看见这位老板,我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老板实在是太老了,满脸的皱纹层层叠叠,眼皮子松弛的把眼眶包裹成一个小小的三角,两只手枯瘦的没有一点血肉,无论颜色和形状都和根雕一样,老头子跟他一比都算的上年轻力壮。我觉得,老板如果在睡梦中,别人肯定会认为这是具尸体。
这位老板跟我预想中的形象差距太大,以致于他颤巍巍的被人搀扶着走进来我还傻愣着不知所措,那边梁成化殷勤的帮衬着把老头儿扶到椅子上,几步路老头儿就不行了,一口接一口倒喘着气,好象随时都会抽过去,我心说这身板儿一阵风就给刮跑了,怎么在幕后发号施令?
老头儿喘了几分钟,总算是喘匀了,梁成化就指着我跟他介绍,老头儿从肺腔里挤出几个字,我听不清楚,梁成化翻译说老头儿让我离他近一点。
老头儿的眼皮都快翻不动了,使出全身的劲上下看我一眼,吐出一个字,这次我倒听明白了,是个手字。
“老板要看你的手,左手。”
我把自己的左手平举到老头儿面前,他立即把三角眼睛努力睁大了看,一边还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看完手背又翻过来看手心,看完手心再接着看手背,六根手指几乎被一根一根捋了一遍。
老头儿看的特别慢,也特别仔细,就象鉴赏一件秦汉时期的神器一样,良久,他才松开我的手,又开始说那种很难让人听懂的鸟语,他说话的时候似乎跟普通人不一样,声音仿佛不是从声带发出来的,总之感觉非常怪,搀扶老头儿进来的人是个人才,对老头儿的鸟语了如指掌,马上在桌面上轻轻放下一只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人手的模子,其中凹陷部分的形状跟我的左手几乎是一样的,那人就在旁边轻声说:“把左手放进去。”
我把左手按在模子里,非常吻合,好象就是按我的手型做出来的,不但其它正常的手指放进去刚刚合适,就连尾指上生出的六指也一丝不差。
“好手......好手......”老头儿一边嘟囔,一边翻着眼皮子看我,这种目光没法形容,就好像一个将死的人很不甘的盯着自己。
“老板。”梁成化这时候乖的和孙子一样,伏在老头儿的耳边,陪着笑轻声说:“这是个好伙计,很老实。”
“我喜欢老实人......”老头儿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说出一句比较清晰完整的话,之后,他就深深的陷在椅子里,闭着眼睛,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梁成化说话:“这......这恐怕是最后......最后一个机会了......”
“这次一定能成,一定能成。”梁成化就在旁边给老头儿宽心。
我没有插嘴的机会,一直静静的站着。这个老头儿所说的话仿佛有另外一层更深的意思,最后一个机会?
老头儿哆哆嗦嗦的去摸自己的拐棍,旁边的人连忙给他塞到手里,然后轻轻的扶起来,一步三摇的走出这间小屋子。从头到尾,我没能说一句话。
整个接见过程就这样结束了。
接下来,有人带着我和梁成化到了另外一个房间,这是个卧室,装潢讲究而且很舒服,又有人拿了一些东西过来,安排我们两个住在这里。
梁成化的神色完全恢复了,他独自坐着抽烟,不知在想什么。我很想把整个别墅的全貌仔细的看一遍,然后牢牢的记住,但是卧室的窗帘拉的很严。我不想有任何举动引起梁成化的怀疑,所以把念头压了下来。
就这样平静的过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梁成化就带着我离开了别墅。别墅内很静,连灯光都非常昏暗,我隐约看清楚了那个喷泉,还有别墅主体的大概形状。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信息,反馈给小胡子之后,说不定可以查出一些端倪。
梁成化带我按原路返回黄陂,我表面不露声色,但心里微微有些忐忑,那个老的快要死去的老板,只对我的左手很有兴趣,压根就没和我说一句话。事态没有按我想象中的发展,没跟老板套好关系,自然就得不到特别关照,得不到关照,自然进不了山洞。而我这次的主要任务,就是要亲自走进山洞去看一看。
不过回程中梁成化的态度似乎有点转变,时不时的会跟我说两句话,还极为罕见的透漏一点关于老板的背景。这样一来,我心里的那些忐忑就转化成了暗喜,因为我知道这种转变的背后还包含着其它意思,只不过他不说透,我也不提。
回到黄陂后,情况就发生了一点变化,梁成化本来和马飞住一个房间,现在让我也搬进去,每天跟他们一起吃饭,而且屋子里出现了几个我没有见过的人,马飞当着别人的面训斥我的时候(我真的怀疑他有点讨厌我),只要梁成化看见了就会阻止。
本来我已经跟下面那群人能搭上话了,但这次回来以后,除了梁成化和马飞,其余人见我就象见鬼一样,唯恐躲避不及,这一点一滴的细节把我搞的很迷糊,也分辨不出来事情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亦或相反。
我去见梁成化老板的时候具体路线已经记不清楚了,只知道是一个湖泊附近的独立的山间别墅,我把这情况告诉马飞,让他反馈的时候通知小胡子,看能不能查出点对方的背景。
这种情况没有维持几天,梁成化又一次单独找我,见面之后二话不说,直接推过来整整齐齐一扎捆好的钞票,估计有十万块钱左右,我搞不懂他突然给钱是什么意思,梁成化说:“跟老板做事,你永远不会吃亏,这些钱大家都有,每个月都有,你来的晚,所以这次多发一些,你随身带着或者存起来都可以。”
我连连道谢,自然少不了歌颂老板仁义,梁叔威武之类的话。梁成化当然不吃这套马屁,继续说:“拿了老板的钱,就要替老板做事,你胆子很野,是块好材料,过去跟着卫八,大材小用了。”
我心说这不都是废话吗,卫八是我爹,我不跟他跟谁。
“我们很快就要做事了。”梁成化轻轻一拍桌上的钱:“你也跟着去,只要事情做好,大家都有好处,钱,有的是。”
终于说到正题了!我心砰的一跳,非常吃力的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若无其事的一捆一捆的查看面前的人民币,这是我跟小胡子交往的时候得出的经验,反正是梁成化要我做事,做什么,怎么做,迟早都要交代清楚,如果我沉不住气去追问,那就落了下乘了。
“二胖子把你送来的时候就说,你的话特别少,我们这里就喜欢话少的人,拿好自己的钱,做好自己的事,缺什么东西就跟我说,吃好睡好,养足精神,过几天我们出发。”
我记得马飞说过,这几个月都不会再有行动,但梁成化的意思,过几天就会有一次,联想前后,我就产生一个很大胆的判断:对梁成化或者他背后的老板来说,我确实是个有价值的人,这种价值源自于我的左手,他们需要一个六指的人去做事,而以前找来的那些人包括马飞在内,都不合适,只有我是合适的。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我能在他们的行动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但我隐隐有种感觉,我有机会接触到行动最关键的环节,也就是录像中的山洞,确切的说,是山洞里所发生的事。
☆、第81章 和卧底有关的日子(七)
梁成化和我谈过之后,可能还要安排别的事情,所以中间有几天空闲的时间,我必须耐心的等待。
其他人还是不跟我玩儿,他们打牌的时候如果我去凑热闹,所有人马上一哄而散。没办法,我手里的十几万现金只好放在床头受潮,也没人去偷,他们都很有钱,而且不在乎,每个人的钱随意放在床头的柜子里或者干脆扔在桌子上。开始我还觉得这儿已经提前进化到社会主会社会的终极阶段,但马飞一句话就打消了我心中的疑惑。
他带着些许无奈说,在这里,钱只不过是个数字而已,大家轻易出不去一次,根本没机会消费,你一文不值或者身家千万都没什么区别。
“等钱赚够了,不想干的时候不能走吗?”
“能。”马飞很认真的说:“断气的时候。”
我膛目结舌,脸色也跟着变了,马飞看我吓的不轻,就安慰道:“到了一定时候,南京那边会想办法把我们弄出去,不用担心。”
“你大哥真能忽悠人。”
“这倒不是。”马飞解释道:“很多细节性的东西南京那边本来就不知道,我每次传消息的时候都是找机会,时间不多,而且怕出漏子,所以只能捡着重要的情况说。梁成化这次提前安排行动,我不知道能不能跟着去,但是你一定要稳一些,不能急于求成,只要不出意外,以后还会有机会,特别是不要刻意接近箱子,运箱子的不是梁成化的人,他们不会讲一点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