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完全确信,这里的地下河中,隐含着强烈的杀机。
不过,雷朵的运气算是超好的了,那只手只把她从河岸边缘拖下去就无影无踪,否则的话,凭我们搭救麻爹时所遇到的那股巨力,她有十条命也不够往河里填的。麻爹尽管想表现的心胸宽广,但也忍不住一阵阵后怕,手上的衣服差点哆嗦着掉进火堆。
“事情过去就好,咱们总算安然无恙,先烘干衣服,然后再想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我跟麻爹烤干了几层衣裤,但当着雷朵,不方便再脱,只能凑着火堆把内衣一点点烘干。雷朵到底是女孩子,平时大大咧咧肆无忌惮,这时候也非常羞涩,只烤干一件外衣,连裤子都不好意思脱。我跟麻爹就跑到洞口,给她腾出点私人空间。
“怎么样!相信老子的话了吧。”麻爹趴在我耳边轻声说:“老子就说了,河里有鬼。”
我弄了一根烘干的香烟点燃,抽了两口,还是有点疑惑:“麻爹,河里有古怪,我不否认,但究竟是什么,现在还不好定论。你一口一个鬼,世上有鬼吗?我家老头子那么大年纪,一辈子遇见的稀奇古怪事多了去了,但也没有事事都拿鬼来解释。”
“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麻爹又指指脚踝上的指印。
“这些事,等有机会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卫少爷,老子劝你一句,这种要命的买卖,以后还是不做为好。”麻爹语重心长道:“老子虽然也爱财,但这次的买卖要不是怕你被糊弄,打死都不会来。钱是赚不完的,做点别的事情不行么?非要提着脑袋赚来的钱才是真币?”
“知道了,麻爹。”我一肚子苦水,但也没法跟麻爹吐,只能点点头。
接着,我跟麻爹又商量了一下对策。从我们三个人落水,到遇见铜龙脱险,时间并不长,不过按当时河水的流速,最起码也被冲出去十几公里。十几公里的路程,就算什么装备补给都没有,勉强也能走回去。但眼前的这条河东西两岸都地势险峻,再加上我们没有照明工具,离开石洞就寸步难行。
“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咱们就在洞口这里燃一堆火。胡子跟和尚那两个王八蛋虽然靠不住,但雷家小姐在这里,老张不敢丢下她不管。咱们没有把握,最好别乱走动,老子现在看见水就头晕,以后泡澡都会有阴影。”
麻爹的处事原则只有一个,那就是安全第一。不过想想他的建议,我也觉得应该可行,张猴子他们肯定会来找我们。
雷朵可能心里还是很怕,匆匆忙忙烘干身上的衣服,就赶紧往我们身边凑。我跟麻爹又弄开两口箱子,在离洞口很近的地方燃起一堆火,救援的人只要赶到附近,就会顺着火光找过来。
连着折腾了很长时间,到现在总算一身干爽。我捡起一块炭火,顺洞口丢出去,下面的地势非常陡,炭火落地之后碎成几块,翻滚着落入奔流的河水中。这样的地形,即便我们能顺铜龙勉强下去,恐怕连站都站不稳。
这一试探,我是彻底死心了,缺乏装备,根本没有一点出去的机会,只能坐等他人援救。
“不要垂头丧气的嘛。”麻爹表现的很坚强:“那么险的情况,咱们还能保住命,说明运气是非常好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要不要来打个赌,赌二十四小时之内,老张一定能带人找到我们。”
要不是亲眼目睹,我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宽容慈和乐观的人就是以前贪财怕死的猥亵老头儿。红颜祸水的威力果然是无穷无尽。
暂时脱离危险,我们三个就一直围坐在火堆旁。这种枯燥的等待方式让人觉得时间过得非常慢,屁股都坐麻了,一看表,只不过刚刚半个小时。麻爹就又开始开导我们,讲一些过去的故事。他的故事很离奇,如果全部用文字记录下来,不用修改,就是现成的中国版指环王。雷朵毕竟年纪小,听的津津有味,时间一长,情绪就逐渐稳定下来,恢复平时那种嘻嘻哈哈的老样子。
我时不时就抬腕看看表,猜测老张他们的进度。等的时间越长,心里越不安生,老张还有小胡子不知道地下河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危险,如果沿途的地势都和我们脚下的地势一样,难免会影响行进的速度,而且,说不定还要出事。
雷朵可能真的是身心疲惫,听着麻爹的故事,头一歪,靠在我肩膀上睡了过去。麻爹见雷朵睡着,脸上那副慈祥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我早已经看惯的猥琐笑容。
“卫少爷。”麻爹挤眉弄眼的轻声说:“这次咱们遇险,也不能说没一点好处,正是巴结你老丈人的大好时机。雷家小姐落了难,你舍身保护,将来传到雷英雄耳朵里,这门亲事就又多了几分希望。老子慧眼如炬,这丫头不光模样耐看,心地也是不错的。你也老大不小了,娶个媳妇,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比干这个强?”
“越扯越远了。”我扭头看看雷朵,她睡的正香。
“老子说的都是大实话。你年纪轻,总以为跟着胡子跑了几天,就算老江湖了?”麻爹有点感慨,拿了根皱皱巴巴的香烟,接着说:“人,你永远摸不透。”
“是啊。”我长出了一口气,把雷朵轻轻挪到一边,凑过去和麻爹一起抽烟。
“老子不是怕事的人,只不过凡事都要考虑清楚,值不值得去做。胡子从来不和你交底的,跟那些人斗心眼,你能斗得过?”
我本来还想替小胡子辩护两句,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麻爹嘀嘀咕咕的给我出谋划策,一直到雷朵迷迷糊糊揉眼睛,他才不得已闭上嘴巴。
“老张来了吗?”
“老张要是来了,我早就叫醒你了。”
我跟麻爹轮流睡了一会儿,等我睁开眼睛,条件反射似的看看表。从我们落水到现在,过去了将近十个小时的时间,张猴子他们还是袅无音讯。其实在这种一团漆黑的环境下,每一丝光亮都非常扎眼,但我们眼前,始终是一成不变的黑暗,这就说明,张猴子即便赶来救援,也还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我愈发有种很不安的感觉。小胡子和张猴子都是老江湖,事情轻重缓急自然拿捏的十分清楚,但这么久不见人影,很可能是遇上了变故或者被困在什么地方过不来。不过现在被困的时间不算长,我们的体力和精神还能坚持下去。
至于能够坚持多长时间,我心里没底,此时此刻,凡事只能往好处想。我跟麻爹有意的谈论一些无关话题,转移雷朵的注意力,事实上,这么做也是转移我自己的注意力。
我们就这么说着闲话,苦熬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那种很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整整三十个小时过去之后,这种不安的感觉几乎已经达到顶点。张猴子他们始终不见踪影,而我们的境地非常被动,不敢离开这个石洞,如果情况一直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等我们体力耗尽的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麻爹没精打采的跑回洞里睡觉,我靠着洞壁眼巴巴的望着远处的一片黑暗,期望着能突然发现一丝光亮。事到如今,我知道自己的猜测百分之百应验了,张猴子他们肯定遇到了什么始料未及的情况。
正想的出神,雷朵蹑手蹑脚走到我身边坐下,下巴枕在膝盖上,整个人窝成一团儿,就象一只疲倦已极的小猫,让人看着心里有点发酸。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我轻声问道。
雷朵摇摇头,幽幽的看了我一眼:“睡不着了。卫天哥哥,你说,我们会不会永远都困在这里出不去?”
“不会,我们就安心在这里等,张猴子一定会找来的。还饿不饿?”
“怎么能不饿。”雷朵可怜兮兮的说。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半巧克力,递到她面前,还特意露出一个很温和的微笑:“吃吧,说不定这块巧克力还没消化完,张猴子就能找到我们。”
“那你呢?”雷朵知道这点口粮是我忍着没吃省下的,所以迟迟不肯伸手接。
“我熬的住,再挺一天两天也不要紧。”
我们两个推来让去半天,最后还是硬塞到她手里,看的出,雷朵很感动。我正想再安慰她两句,猛然发现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圆了,指着洞外,结结巴巴说:“看……快看……”
我的心一沉,还以为她看见了什么吓人的东西,没想到回头之后,发现极远处的河对岸,亮起两道淡淡的手电光柱。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块海绵
“有人来了!”我兴奋的大喊一声。正在沉睡的麻爹呼的坐起来,眼睛都没睁,就焦急的问:“在哪儿?”
与此同时,远处的人也看到了我们在洞口燃起的火堆,手电光柱朝这边照过来。虽然被困了三十来个小时,但对我们来说,就好象过了三个世纪。我跟麻爹还有雷朵几乎抓狂了,挤在洞口拼命的喊。
两道亮光明显加快了速度,不过河对岸的地势估计也很够呛,虽然彼此都出现在对方的视野里,但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们才艰难的来到我们对面。
“卫大少……”
对面的两个人一开口,我就从轰鸣的水流声中分辨出和尚的声音。此时此刻,我觉得这声音太他娘的好听了,比画眉鸟叫的都清脆。
我们扯开嗓子交谈了几句,和尚跟另外一个人很快就看清了我们目前所处的境地。他们两个在附近来回的观察,可能在想营救我们脱身的办法。
过了一会儿,和尚从背包里翻出绳子,在下面忙活,紧接着,他就大声喊道:“卫大少,接好!”
和尚臂力很大,在绳子一端绑了东西,隔着河甩过来。不过准头差了点,绳子上的东西撞到石壁,又弹了下去,正好绕在铜龙的中间。我踩着铜龙下去,把绳子拽回来,绳头上绑的是一只罐头。
“在你们那边固定住,让绳子悬空,然后顺着爬过来,千万别沾水。”和尚又高声吩咐道。
石洞外的铜龙足有若干吨,我把绳子紧紧绑到它身上,伸手使劲拽了拽,非常结实。做好准备工作,一回头,麻爹已经把罐头打开了,正跟雷朵一起吃的起劲。
绳子看上去绷的很紧很直,但一爬上去,几乎就下坠到离河面只有一两米的位置。我倒吊着爬出去几米,回想起雷朵跟麻爹的遭遇,就感觉双手一个劲儿的发抖。
不过我很清楚,凭和尚他们随身所带的装备,几乎没有其它任何方法能让我们平安过去。所以我一咬牙,飞快的沿着绳子朝对面爬,中间紧张的不敢睁开眼睛。唯恐会有一只手突然我把往河里拽。
我一口气爬到对岸,和尚的大光头依然油光锃亮,在手电筒的照射下烁烁生辉,挂着那副招牌似的憨笑:“卫大少,欢迎回归。”
雷朵第二个抓着绳子开始爬行,跟和尚一起来的是张猴子的人,看见雷朵在绳子上晃晃悠悠,他就显得非常紧张,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举着手电给雷朵照明。
还好,这丫头关键时刻不掉链子,虽然在绳子上晃的人眼花,但总算平平安安爬到对岸。没过一会儿,麻爹也顺利转移,手一松绳子就开始牢骚:“和尚,你们怎么搞的,快两天了才过来。还有,胡子跟老张也太不把我们三个当盘菜了吧,只派了你们两个人。”
和尚跟张猴子的伙计相视苦笑:“麻爹,你知足吧,能摸到这儿就已经不错了。”
我们三个都饿坏了,从背包里翻出一堆吃的,就地用餐。和尚他们两个蹲在旁边,跟我们讲述事情的经过。
张猴子看见我们掉进河里,尤其是雷朵也在其中,当场差点吓昏。几乎就在我们落水的同时,营救工作其实已经开始。但地下河尽头的那片深渊没有任何途径可以下到底部,张猴子急的没办法,只好用绳子一个一个把人吊下去。
下到深渊底部之后,路也并不好走,这时候我们早就被冲的没影了,他们只能顺着河岸走下去。
事实上,我先前所预料的一点没错,张猴子他们走了不久,就被挡住了。
那是一段河道非常狭窄的地段,而且处在转弯位置,结果导致水位上涨,把河岸几乎全都淹没,人根本过不去。张猴子救人心切,不管那么多,就派人下水,用绳子控制漂流的距离,想硬冲过这段险地。但水流太急,人进了水就身不由己,接连试了很多次,都没有奏效。
无奈之下,张猴子又让人爬到河畔的石壁上,一点一点横攀过去。石壁是天然形成的,有的地方凹凸不平,还好下脚,有的地方则刀削斧凿一般。攀爬石壁的人往往是爬过去一段,就失手掉进河里,被绳子拉回来,继续爬,如此周而复始了不知道多少次,总算有两个人越过这段险地。
但这两个人一走四五个小时,没有任何消息反馈回来。张猴子等的不耐烦,又派人过去,和尚就是第二次过来的。
说到这里,张猴子的伙计插了句嘴,说他们一路走过来,没碰见前次派出的两个人。
河岸没有任何分岔,人只要踏上去,就只能顺着一条路走到黑。我们从被困到现在,一直紧盯着周围的动静,可以保证,绝对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张猴子的伙计嘟囔了两句,没再说什么。不过我们都清楚,这两个人十有八九是落入河中,再也回不去了。
每个人对生死都有不同的见解和态度。例如小胡子那样的人,消失一个两个人,对他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影响。但我就做不到这一点,无论是自己的朋友,或者陌生人,甚至敌人,只要在我面前遭遇不测,我都会感觉到一种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悲哀被瞬间激活。
所以,当我听到这件事情,获救的喜悦之情顿时被淹没的无影无踪。和尚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不想再在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于是就让我们尽快吃点东西,恢复一下体力,然后跟后面的人汇合。
据和尚说,这十几公里的河岸除了那处很难逾越的险地之外,其余的勉强能走,甚至有些地方还很宽阔,只要回到险地就算胜利,那边聚着一群人,硬拉也能把我们拉过去。
我们都没受伤,一获救,精神就有了支柱,体力也恢复的很快。简单吃了一些东西,和尚就带我们按原路往回走。
“麻爹,雷家小姐,你们两个是黑名单上的人物,都有前科,这次可一定要走的稳一点,要是再失足,恐怕只能求神仙救你们了。”和尚提醒道。
雷朵白了他一眼,麻爹也让他闭嘴。和尚咧嘴一笑,背起背包,第一个走了出去。
不到二十米,路就难走了,我看见雷朵在前面走的身子直晃,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雷朵一点不客气,抓着我的手就不肯松开。握着一只温热柔软的玉手,那种感觉相当不错,但周围的环境大煞风景,我心说这要是在公园或者商场该多好。
这一次我们走的都很小心,宁可慢点,也绝不想再出现诸如失足落水这样的情况。和尚在这条路线上已经走过一次,对沿途环境记得很清楚,时不时就会回头提醒我们一下。我预计着十几公里的路,起码要走好几个小时,但和尚说这一路上河道转弯的地方特别多,实际路程大概只有十一二公里左右。
所有路程走了一小半的时候,张猴子的伙计明显讨好雷朵,提议休息一下。和尚头也不回的说:“前面正好有块地方比较宽阔,到那里再休息吧。”
和尚所说的比较宽阔的地段大概是整条路线上唯一适合落脚休息的地方,垂直的石壁朝里凹进去一大块,窝在角落里很安全,让人感觉心里也踏实。
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已经接近了那块宽阔地,和尚一脚踩过去,随手取下背包,刚想朝凹壁里面走,猛然就停下脚步,迅速后撤回来,一侧身贴在石壁上,给我们打了个隐蔽的手势。
和尚的手电光晃动间,我隐约看到,前方的凹壁里面,好象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正从地面一点一点使劲往上爬,而且我还闻到一股不太浓烈的臭味。
张猴子的伙计反应也很迅速,和尚一示警,他马上贴在和尚后面,伸手掏出家伙。两人的手电一齐朝前方照去,我躲在后头又偷看一眼,脑袋嗡的就大了一圈。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所看到的情景。那团黑乎乎的影子就好象一块海绵垫,但又有几分人的样子,从地面上一个不知道深浅的小坑里,艰难的向外蠕动身体。简直就是一条体态巨大而且畸形的黑蚕,正在破茧而出。
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在这里发现任何生物存活的迹象,但眼前这东西明显是活的。而且,这么近的距离,又有强烈的光线,它显然也发现了我们。不过这见鬼的玩意儿似乎根本不打算躲避我们,锲而不舍的蠕动着。
张猴子的伙计估计也看的心里发毛,不管三七二十一,手电一晃,抬手就想开枪。和尚一把拦住他,沉声说:“等等!”
那伙计不听,执意要先放倒坑里的东西再说。和尚依然很警惕,但手里的手电定在一个位置,对伙计说道:“你看看!”
淡黄的光柱中,清晰的映照出一点亮晶晶的光华。那伙计开始还迷迷糊糊,摸不清和尚的用意,但几秒钟后,他就惊讶的合不拢嘴巴。
我一直猫在他们身后紧张的注视着,尤其是那一点点光华,伙计恍然大悟的同时,我也完全认出来,和尚想让他看的东西是什么。
是一块手表!
我终于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东西了,这他娘的简直就是一大块戴着手表的海绵。
这块手表就象一个参照物,通过它,我很快就分辨出这块海绵有头,有上肢,甚至,我还能感觉到,它有一双灰暗的眸子,正死死盯着我们。
我突然产生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这块海绵,难道是人?否则的话,根本无法解释它一条上肢为什么会戴着一块腕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