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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娜站在灯光下,脸颊绯红地等待柯泽出现。
    裴诗随着众人一起鼓掌。
    记忆真是一件恼人的事。看见这满世界的紫白色,她想起的竟是他们的少年时光。
    那时她刚到伦敦,还是个对英国完全人生地不熟的愣头青,连开口跟外国人说话的能力都没有。知道柯泽有女朋友的当日,自己很不幸地淋了雨大病一场,因此也错过了和朋友一起去银行开户的会面。这件事却传到了柯泽耳里,他约她在银行门口见面。
    那天下午,他穿着两件套的学院风的灰色毛衣和衬衫,抱着两本厚厚的英文书站在十字交叉路口,巨大的barclays标志下。银行是宫廷式的米白建筑,标志是天蓝与雪白。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站在那么多出入银行的精英中,却丝毫不显弱势。她赶紧挥挥手跑过去,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有些傲慢地扬起下巴指了指银行里面,示意她跟着自己进去。
    当时她跟在他的身后,却在门口被人挤散。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里面走。
    他始终没有回头。
    但与那么多陌生的人擦肩而过,有哥哥的带领,她却不再感到害怕了。
    明亮的台阶上撒满了薰衣草花瓣。
    裴诗用力地鼓掌,直到掌心都有些发痛了,才渐渐放慢了速度,随着众人垂下了手。然而,几乎是在手掌刚垂下的瞬间,手腕就被人拉住,将她直拉入了人群,走向那个台阶。
    她错愕地抬起头,看见的竟是那个比以前宽阔成熟的背影。
    她穿着无袖的裙子,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隔着袖子拉拽她。他的手掌微微发热,让她的手腕也发烫起来。
    她看见了夏娜越来越惊诧的眼神。夏娜像是患上心脏病一样呼吸困难,胸口上下起伏。看见他们走上台阶,她似乎很想追上来,可是前脚只迈出一步,就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终于,柯泽把裴诗带到了台阶上,一把接过主持人的话筒,喘着气说道:
    “今晚我要向各位宣布一件事。”
    全场一片死寂。
    这一天参加他们订婚宴的客人,很多都是柯泽英国的老同学。他们不是没有看见来赴宴的裴诗,但鉴于她消失太久,都没敢很确定地上来和她说话。关于她和柯泽之间乱七八糟的传闻,几乎所有人也都听过。所以看见这一幕,他们隐约能预测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全部惊呆地看着这两个人。
    被抢了话筒的主持人同样余惊未定,双手还放在胸前,维持着拿话筒的姿势。
    但是,等了很久,柯泽都只是拿着话筒,细微地喘气。
    不论是视野还是头脑,都像是一下清醒了。
    他却看见了台下夏娜。夏娜紧紧抿着嘴,发红的眼中充满泪水。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夏娜露出这样的眼神,但在人多的地方见她这样,却是第一次。
    闭上眼,那些过往灰暗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牵着狗满口脏话的粗野鬼佬、那一张张不堪入目的洗印照片、小诗住在医院里死了一般的眼神、小诗抱着弟弟痛哭的背影……
    他深呼吸,再次睁开眼睛——
    “那就是,我找到我的养妹妹了!”他举起裴诗的手,搬出了他多年纨绔子弟的拿手绝活,脸上绽开比真笑还要灿烂真诚的假笑,“几年前她因为受伤提前回国,之后出了一些意外,就没能联系上,但今天她在音乐会上大放光彩,让我们兄妹再次团聚!……来,小诗,现在到你发言的时候了。”
    柯泽把话筒递给了裴诗。
    与此同时,他也终于松开了紧握她的手。
    客人们有的大松一口气,有的为他们感到高兴,有的满脸失望,有的云里雾里。
    裴诗接过话筒,有些迟疑,但完全不怯场,疏离而淡漠地对着话筒说道:“各位晚上好,我是裴诗。”
    也许是因为她说话的语气太冷静,整个场面就像是即将加热到一百度的水被拔了热水器插头,忽然平定下来。
    她摊手指了一下柯泽:
    “如我哥哥刚才所说,我是柯家的养女。本姓刚才已经介绍过了。我姓裴,非衣裴,生父是前金树国家音乐厅首席音乐家兼指挥,裴绍。”
    随着最后一个名字的出现,好不容易平定的气氛忽然又一次炸开了!
    一直以来,柯诗神秘的身世之谜,竟然是这样!
    讨论声激烈地响遍了会场,就连知道她身世的柯泽、完全无关的夏明诚都被她突然的宣告震住了,更别说是夏娜。
    夏娜目瞪口呆地看着裴诗,泪水几乎干涸在了眼眶。
    这一定是这个晚上最可怕的事了,程度甚至和柯泽拽着裴诗上台不相上下。
    这个女人……竟然是她最崇拜的人的女儿……
    待议论声稍微静了一些,裴诗又继续说道:
    “这么多年感谢我的养父柯平步、养母颜胜娇还有养兄柯泽的照顾,现在也到我努力工作回馈你们的时候了。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mori japan推出的小提琴手,五岁开始学小提琴,擅长演奏帕格尼尼、维瓦尔第和梅纽因,有创作天赋与改编才能,曾经获得卡因国际小提琴大赛英国赛区的冠军,也受到过英国肯特交响乐团独奏小提琴手的入团邀请。这次在柯娜音乐厅表演,意向是与夏承司先生合作,建立一支柯娜音乐厅的官方管弦乐队,同时也延续了我父亲生前的梦。”
    她说的这些话,可以说是毫不客气,许多着名音乐家都不敢这样介绍自己。但奇怪的是,在场没有一个人觉得她是在自吹自擂。
    而她始终没有看夏承司一眼,就好像有十足自信对方一定会同意一样。
    只是,如果她只是说建立一支管弦乐队为柯娜音乐厅表演还好,就算她本人没有实力,在有mori那么强大的后台支撑下,夏承司都没有理由拒绝。
    但她特别强调了“官方”二字,就像完全没听过夏娜上个月才发布的消息“柯娜管弦乐队宣布成立”一样。
    第18章 第十六乐章(下)
    室外的草坪上。
    裴诗披在肩头的丝巾裹紧了一些,仰头把混着醒酒药的酒喝完。
    星辰在黑空中极其稠密,一圈圈连成串,就好像昂贵的宝石项链一般。而高楼的灯光像是历乱的萤火虫,在城市的夜景中一闪一闪。
    “你完全没给自己留后路。”
    听见这个声音,裴诗扬起了嘴角,回头看向身后的夏承司:“这叫孤注一掷,是跟夏先生学到的东西。”
    夏承司淡淡地挪开视线,甚至懒得回答她。
    裴诗拿起两杯门前推车上的香槟,站在阶梯下看着他:“不知我有没有荣幸和夏先生喝两杯?”
    “想灌我酒?”夏承司微微挑起一边眉。
    “和你喝一下酒而已,怎么疑心病这么重。”裴诗走上台阶,把高脚杯递给夏承司,“如果你酒量不好,那我干了,你随意。”
    星光映入夏承司琥珀般的眼。被这样盛极容颜的人注视,就连裴诗与他对望都觉得压力有一点点大。好在他并没有看她太久,只是沈默地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可他这接杯子的动作却不经意碰到了她的手指。
    其实只是食指与中指轻擦一下她的手背,薄薄的温度几乎无法察觉。她却像被高电压电流打了手,杯中的酒水微微一抖,差点泼了出来。
    夏承司没太大反应,她被自己有些夸张的条件反射吓了一跳。大概是因为和他见面很多却没有几次肢体上的接触,所以才会……除了白天差点摔倒的时候,还有近一年前,在他家泳池旁边……
    裴诗忽然想抽自己一耳光!
    想什么不好,偏偏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想到那时尴尬死的场景!
    但念头这东西向来越赶就越阴魂不散,当时的记忆瞬间被唤醒了:夏承司的臂膀揽住她的腰,手指插/入她的发,胸膛灼热,嘴唇也……明明已经过了快一年,但所有的细节到现在她都记忆犹新,甚至只要稍微一回忆,脸就会有些发烫。
    她没有看他,仰头将香槟一饮而尽,还很是豪迈地把杯子倒过来炫耀给他看。
    夏承司轻笑一下,也将她递上的酒干了。
    裴诗又拿了两杯酒,这一回是红酒,递给了他:“能否让我为柯娜成立管弦乐队,夏先生爱妹心切,心里可能早就已经有打算了,对么?”
    夏承司自然地接过酒,晃了晃酒杯:“这你不必激我。如果凡事都要用家庭作坊的形式运营,盛夏集团也发展不到今天。”
    “这么说,在你眼中,小提琴手的才华高过身份了?”
    “不,我对才华这种虚幻的东西没有兴趣。盛夏是商业机构,我们要的是商业价值。”
    裴诗慢慢地点头:“也就是说,如果我的商业价值比夏小姐高,这个工作就可以交给我去做?”
    “对。这一点我已经告诉了娜娜,她说愿意接受挑战。”
    “那这也太简单了。”裴诗朝他举杯,“来,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夏承司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喝下杯中的红酒,却没有多说一句话。
    “夏天的星星真漂亮,就像萤火虫一样。”裴诗喝完了酒,放松地靠在大理石柱上,“可惜城市里没有多少萤火虫,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不方便幽会吧。”
    “嗯?幽会?”裴诗抬头看向夏承司,眼中也载满了星光。
    “萤火虫发光,其实是发出求偶信号。雄萤如果想要交配,会让自己的腹部发浅黄色或浅绿色的光,去吸引雌萤。”
    裴诗稍微警觉了一些。
    夏承司是完全不说废话的人,居然都开始向她解释这种无聊的东西了,看样子公司里说他从不上酒桌是因为酒量差真的不是谣言。裴诗又拿起一杯鸡尾酒给他:“夏先生懂的真多,佩服。我敬你。”
    诡异的是,夏承司竟真的乖乖地把那杯酒喝下去。裴诗有些紧张了,靠近了一些,像催眠一样轻声说:“不过你还没说完,那如果雌萤想要回应雄萤,那会怎么做呢?”
    夏承司微微垂下头:
    “如果雌萤有意与他交/配的话,也会发出同样的光。”
    这句话简直就是贴着耳朵的热铁,从裴诗的耳廓一直烧到了耳根。
    其实夏承司应该只是喝多了,除了说话略带醉意,似乎没别的意思。可是不知不觉他们的距离已经这么近了,他那股熟悉的体香混着酒香,就这么飘了过来,让她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软。如果不是之前吃过醒酒药,裴诗觉得自己肯定都有点喝多了。
    她顶住异性强大荷尔蒙的诱惑,又送了一杯酒上去:“好解释,我敬你。”
    …………
    ……
    就这样十来杯酒水下肚,裴诗发现夏承司已经有些重心不稳,身子也轻轻倚在了墙上。按照他这种自制力的标准看,此时的反应说明他已经很醉了。再喝下去,恐怕会睡过去。裴诗也假装醉酒晃了晃身子:“夏先生,你看,你看,今天晚上我也陪你喝了这么多了,你得好好补偿我一下。”
    夏承司果然一反常态,相当绅士地扶住她的腰:“怎么补偿,你尽管说。”
    “就是签个名,很简单的。”
    “签名是么……”夏承司往怀里摸了一下,“我没带笔。”
    “没事没事,我有。”
    裴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出早就准备好的员工解约合同和笔,压住上面的字,指了指签名处:“这里签一个就好了。”
    “不,我不签。”夏承司收住笔。
    裴诗有些急了:“为什么不啊?”
    “我的签名很值钱,光陪喝酒完全不够。”
    “那怎样才够?”
    刚好这一刻,一首浪漫的小提琴夜曲演奏结束。突然安静下的环境,让时间走得格外缓慢。夏承司并没有说话,只是仰头地喝完了高脚杯里最后的红酒。
    随即响起的曲子前奏,是荡气回肠的大提琴独奏。
    一听到音乐就下意识去辨识曲目、作曲家和创作年代,已经变成了裴诗近似本能的习惯。
    不过拉奏了几个音节,她就听出那是阿根廷作曲家阿斯托尔·皮亚佐拉的《探戈灵魂》,并没有留意夏承司已经把酒杯放回桌面,然后下蹲一些,撕开了她的长裙下摆!
    这时,小提琴的伴奏也加入了正在演奏的《探戈灵魂》。高亢的弦音喧宾夺主,混乱了大提琴原有的沉稳。
    裴诗惊愕地后退一步:“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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