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听着贵妃娘娘的话,这位郡主早早就心有所属,情丝早动,未免太过轻浮了一些,如何能匹配太子之尊,担当太子良娣之责,既然如此,配了妹妹娘家侄儿,反倒适当些。”
一番指桑骂槐的话说得韩贵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水媚明眸里闪过怒色,蔻丹纤指紧紧捏着自己金纱缀珠的衣袖。
皇后这老女人,分明是在说她是个狐媚子,家里的侄儿品德不佳,所以配上西凉茉这样轻浮不淑的丫头反倒是合适。
虽然自己对皇帝这番说蔚儿与西凉茉有私情,确实有贬低西凉茉的意思,除了本是对这丫头不屑于厌恶之情,还有就是担心皇后其实还没有放弃选择西凉茉担任太子良娣,自己必定争不过皇后。
只是看样子皇后不但早就放弃了西凉茉担任太子良娣的念头,也不知为何,皇后甚至对西凉茉有些不喜,如今倒好,让这老女人反而将蔚儿也贬低了,若是陛下对蔚儿印象不好……
韩贵妃刚想要对皇帝开口:“陛下……。”
“陛下索性成全了靖国公家与韩尚书家的婚事吧,也算得一段折子戏里的佳话了。”皇后笑得雍容大度地打断了她的话,仿佛在谈论一件有趣的喜事,语气里却掩不住一丝轻鄙。
竟然将她的侄儿与戏子相提并论么!
韩贵妃忍不住道:“皇后姐姐,你……。”
“哟,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两位娘娘都在陛下这里,远远地微臣就听见欢声笑语了。”一道似笑非笑,极为动听的声音在三人身后响起,只是这动听间,却带了一丝诡谲的幽冷。
韩贵妃和皇后同时向来人望去,
那一团花紫绣银丝八龙纹蟒袍一晃,款步从内殿而出的人一头乌发垂在蟠龙官帽后,精致五官有着超越性别的瑰丽,肌肤雪白,唇若涂朱。
一双丹凤眸子宛如工笔勾勒而出,紫色的胭脂沿着他的眼睛后边三分之一处层层向发鬓晕染,仿佛在雪白剔透的鬓角上绽开一朵重瓣曼陀罗,他眼大而眼尾斜飞本,诡美如狐,一双极深的纯黑色眼眸正微微眯起,里面没有一丝光芒,看久了仿佛连魂魄都会被彻底吸入幽狱鬼涧,是永世不得超生的阴森诡谲。
韩贵妃和皇后呼吸都是一窒,仿佛不敢逼视,带着一丝惊惧地别开了脸。
这个男人,不论什么时候看见,都会攫取掉所有人的目光与呼吸,美则美矣,却让人觉得充满了压迫与扭曲感,尤其是他处置反对者的手段,血腥残酷得让人闻之悚然。
也不知道陛下到底为什么会去宠幸这样的妖人!
甚至任由他屠戮自己的宫妃。
韩贵妃还记得,六年前,她尚且只是一个二品的昭仪,虽然得宠,但上头还有一位淑妃娘娘才是陛下心头好,淑妃出身将门,性烈如火,甚至还会一点功夫,极得陛下的垂爱,不过是看不惯百里青这奸佞把持朝政,欺上瞒下的手段,在陛下面前骂了他数句,劝诫陛下要清君侧,远离妖人。
就被闻讯而来的百里青,命人当着皇帝的面鞭打,再丢进了兽园蛇窟,任由兽园里的蟒蛇将她活生生吃掉,还命所有宫妃前去观刑。
其哭泣惨叫之声与那残忍场面甚至活生生吓死三个胆小的嫔妃。
可陛下不但不怪罪,还细心安抚大怒的百里青,生怕他气坏了身子。
所有人都怀疑百里青其实陛下的入幕之宾,却没人敢证实。
从此以后,后宫嫔妃虽然嫉恨百里青,却谁也不敢再在陛下面前说百里青一句坏话。
皇帝一见百里青,原本有些疲乏的神色瞬间亮了起来,笑道:“爱卿如何出来了,可是周真人的金珠龙虎丹炼成了?”
百里青拿着一个珠玉宝盒走过来,在宣文帝面前打开,微笑着恭喜:“是,周真人说他正在着火作法,忽闻一阵异香阵阵,仙乐无边,托陛下鸿福,这经过九十九日炼烧的金珠龙虎丹炼成了!”
果然,盒子打开口,异香扑鼻,丹丸赤金夺目。
“好好,果然朕斋戒沐浴九日,得了上清宫老君垂怜,赐来丹药,快拿无根天水来。”宣文帝大喜,立刻命太监送上天水香露。
所谓天水、无根之水,即为雨露,道家认为雨水从天而降,毫无污垢,纯洁无暇,乃养气度元之水。
韩贵妃虽然口称恭喜陛下,但她看着那丹药皱皱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后看着那丹药,心中担心,到底忍不住要开口:“陛下,是否……。”
“皇后娘娘,这丹药乃纯阳火丹,只得一粒,只能供给陛下服用,娘娘纯阴凤体,恐怕不宜服用。”百里青看着皇后慵懒地道。
皇后看着百里青那双诡美的眸子,深不可测,阴霾非常,顿时吓了一跳,要说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皇帝则捂住丹药,也有些不悦和提防地看着皇后道:“皇后不必担心,若他日朕飞升成仙,必定前来接走皇后就是了。”
皇后无奈,百口莫辩,只能看着百里青一句话四两拨千斤地就挑拨了皇帝对自己的猜疑。
她只能艰涩地笑道:“陛下多虑了,臣妾只是觉得这丹药实在美丽,想知道什么成分罢了。”
陛下是她的夫君,她不能如韩贵妃那样胆小旁观,任由陛下服用不知什么东西的丹药,平日看不见就算了,今日她还是希望能劝诫一下陛下。
陛下实在太信任百里青了,若哪日这妖人给陛下下毒……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皇后不必知道成分是什么,仙家之物,岂能是凡人所了解的。”
说罢他就着无根天水将丹丸服下。
皇后无奈又失望,只得要紧了银牙不再说话。
韩贵妃虽然担心,但还是很幸灾乐祸皇后在百里青手上吃瘪,又被皇帝猜疑用心。
看着皇帝服用了丹药,百里青才似乎颇为感兴趣地挑了下修长的眉:“不知方才陛下与娘娘们正在说什么喜事,微臣可有幸一听?”
皇帝服用了丹药,似乎精神一震,随后也很有兴致地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哦,竟然有这样的巧合啊。”百里青敲了敲手里的折扇,睨了眼神色不佳的皇后,似笑非笑地道:“说来也巧,这位靖国公家的小姐,贞敏郡主,可是咱们故人之女,却不想到如今这么大了,都能嫁人了。”
此话一出,韩贵妃暗自嘀咕,故人之女?
谁不知那西凉茉是靖国公的女儿。
但皇后脸色梭然变得苍白,一下子抬起头死死盯住了百里青,目光里仿佛带着一丝祈求又带着一丝畏惧,一丝威胁。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百里青这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威胁他,从他攫取了绝对的权力开始的那一刻,只有他威胁别人的份。
“故人之女?”皇帝楞了楞,久远的时间让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百里青幽冷阴郁的魅眸闪过一丝恶意,笑着道:“是啊,陛下恐怕一时间不记得,这位贞敏郡主并非靖国公府上如今的当家主母韩二夫人所出,而是当年的凰翼将军蓝氏所出,前些日子进宫的时候,微臣看着那位小郡主,真是出落得越发肖似乃母了呢。”
一番话,宛如晴天霹雳,霹在了帝后身上,宣文帝仿佛心神大震,一下子想起了什么,脸色模糊地喃喃自语:“哦……是翎姐姐的女儿吗,她好像是有一个女儿呢,她的女儿都这么大了,要嫁人了么……。”
不知宣文帝想起了什么,一向疲乏而显得有些衰败的容颜上显露出一种奇异的笑容。
韩贵妃愣愣地看着皇帝的那一抹笑容,皇帝从来是疏离淡漠的,但那种堪称诡谲的笑容是怎么回事?
这一辈子,她都没有想过会在皇帝那种永远都是倦怠疏冷的脸上看到那样的仿佛发自内心的笑容。
而皇后也在怔怔地看着皇帝,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仿佛有什么极为苦涩的东西正在涌出心底那些陈腐而多年不见天日的伤口。
惟独挑起一切的百里青冷眼看着帝后妃三人神色各异,各怀心思,他顿了顿,给足了他们酝酿情绪的时间,方才又慢条斯理地摇着折扇道:“是啊,陛下,那位小郡主,倒是个有趣的妙人儿,容貌肖似蓝大夫人,但是性子却差颇远,陛下不若招她进宫来叙叙旧呢。”
韩贵妃莫名其妙地看着百里青,叙旧?
不是与故人才能称之为叙旧么,就算叙旧也该是招蓝氏进来,招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进来叙什么旧?
不过蓝氏那个女人吃斋闭门也都十几年了,什么人都不见,连唯一的女儿都不闻不问,记得当初有传闻陛下曾经在蓝府里住过几年,一直都唤蓝氏做大姐,只是后来蓝氏嫁人,陛下似乎也忘了当初这个姐姐,如今岁月蹉磨下,也不知老成什么样子了。
但既然百里青开口了,韩贵妃也有意给他做个人情,讨好百里青,便也娇滴滴笑道:“是啊,陛下,臣妾也想好好地与这位未来的侄儿媳妇叙叙呢。”
百里青睨了眼韩贵妃,唇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意,没有说话。
但皇后却是忽然狠狠地瞪着韩贵妃,就几乎差点脱口而出“蠢货”两个字了。
韩贵妃自然是不甘示弱,挑衅地与皇后对视。
皇帝不晓得自己的妻妾间乌眼鸡似的在互相瞪着对方,只是慢慢回神后,缥缈地笑了笑:“好,改日宣这位贞敏郡主进宫来,见一见。”
说罢,宣文帝起了身,揉揉眉心道:“朕乏了,爱卿,你陪朕进内殿,皇后与贵妃都退下吧。”
韩贵妃赶紧瞥着宣文帝,他刚刚服用了丹药,那丹药似乎还真有些效果,宣文帝脸色与精神好了很多,还有一些红润之色,为何却就要走了?
若是以往,她必定撒娇拿痴,哄宣文帝去她的宫殿。
但如今百里青在,她也不得不收敛,只得恭敬地道:“是。”
百里青眸光诡魅,仿佛有轻云薄雾飘荡而过,他轻笑着睨了各怀鬼胎的皇后和韩贵妃一眼,便扶着佛心事重重地宣文帝消失在了内殿。
皇后苍白着脸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殿,目光落在了韩贵妃身上,也不知是厌恶还是怨恨,又或者讥讽,她冷冷地道:“贵妃妹妹,本宫原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却不想原来蠢笨如猪,你便自求多福,但愿这一桩婚事顺顺利利吧。
说罢,也不待韩贵妃反应过来,一甩红纱簚金的袖子,转身离开了三清殿。
韩贵妃与皇后虽然不和,斗了多年,却从来没有直接撕破过脸,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却想不到如今皇后竟然当年斥骂她,韩贵妃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楞在当场。
等的她反应过来,气得跳脚的时候,皇后早已乘坐着凤辇消失在三清殿门口。
……
而这一场勾动天朝金字塔顶尖的最高权力者们不平稳心情的议论对象,此刻正坐在帝都最有名亦最昂贵的天香楼间喝着香茗,静静地等候着自己的猎物上门。
白玉一直站在她旁边的窗边上看着楼下最繁华的京城大街——朱雀大街,留意着从这里进出天香楼的人。
在看到目标后,她立刻转头向西凉茉轻声道:”郡主,人来了。“
西凉茉点点头,眸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幽光,随后又淹没在她柔柔婉婉的眸色里。
”小王爷,这边请,您的厢房已经准备好了。“楼下传来掌柜讨好而恭敬的声音,伴随着优雅的脚步声而渐渐出现在楼梯上的男子,一席纯白流云锦滚金色饕餮纹的袍子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材,腰间束着镶暖玉金丝腰带,皂靴上一尘不染,可见其步履之稳重优雅。
他垂首与身边友人说笑,微侧的容颜上,修眉入鬓,眸若天上星,面如西岭雪,悬胆直鼻挺如直线,淡淡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果真堪称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不愧是京城第一佳公子。
也难怪他出街之时,有那大胆的女子对他抛掷花果绢帕以示爱,若是乘车,倒也真说得上是掷果盈车了。
西凉茉静静地坐在桌子前,打量着青年,她并不吝啬于对美丽事物的赞美,当然,某只千年老妖除外。
如果,面对着这样的一张脸,自己应该还是能忍受对方的触碰吧,西凉茉垂下眸子,捧起香茗轻品了一口,自嘲地笑笑。
而白玉则立刻上去拦住了掌柜,很是没好气地道:”掌柜的,你不是说天香楼已经没有包厢客满了,所以我们家小姐这才忍受嘈杂坐在此处,怎么,现在又有包厢了,岂不是在骗人,真是岂有此理!“
那天香楼的掌柜正要送德小王爷上楼,被这丫头拦住,只好无奈又为难地道:”姑娘,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天香楼的包厢都是要预定的,您这临时来的,也只能撞运气了,今日确实没有包房了,这位公子是本楼的贵客,这包厢是他长期定下的,怎么能说我骗你呢?“
雕栏玉砌的天香楼,座落在朱雀大街上,里面吃用无一不精美,菜式也是最时兴的,所以里面消费更是不菲,非高门贵户,也不会吃得起,包房多半都是名门公子或者小姐们长期包了下来,做吟诗会友之所,一厢难求。
但白玉此刻才不管那么多,只一味气鼓鼓地道:”本姑娘倒觉得你是狗眼看人低,他们是大家公子,难道我家小姐地位就比他们低下只能坐在这里么。“
那跟着白衣贵公子上来的几个公子都有些不悦,其中一个就没好气地道:”你们是什么人,也敢在此拦着公子爷们的去路!“
白玉才要说什么,却被她身后的一道女音打断了:”白玉,不得无礼,没有厢房便算了。“
那少女的声音柔柔婉婉,似一道浅浅溪流流淌而过,又若徐徐清风吹拂而来,让人闻之心悦,极为舒服。
于是众贵公子都把目光越过面前的俏丫头,落在了窗边的之人身上。
那少女身边还站着一个嬷嬷和一个丫头,她将软纱锥帽搁在了窗边的小四方雕花镶珠贝的红木的桌子上,头上戴着一只精美的包银镂刻紫水晶花冠,将如青丝都束在头顶,再如瀑布般从脑后垂落,乌发上缠绕着细小又罕见的美丽紫色鲛珠。
额头上横着一抹细碎的紫色水晶珠子缠绕而成的抹额,愈发衬托得她的小脸尖俏雪白,杏仁大眼正向他们这边望过来,她眸光仿若一汪轻软浸凉的碧水莲潭般,上面还氤氲着轻渺的雾气。
俏丽的鼻下,虽然不是时下流行的樱桃小口,但她粉嫩丰润的唇微微抿着,唇角上翘,看着极为柔软的模样,让人联想到多汁的诱人果实,想要一亲芳泽。
一袭坠着莲花金丝纹的宽袖上裳陪着淡紫束腰的曳地襦裙,勾勒出她腰肢纤细,宛如一支晨曦间开放的紫色美丽莲花。
白衣贵公子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就是淡淡的喜悦,他一笑:”天香楼果真是贵客盈门,今日竟然能在这里遇见郡主,也是本王之幸。“
西凉茉仿佛也是颇为惊讶一般,起身对着他福了福,微笑:”原来是德小王爷,今日是我丫头太过莽撞,茉儿在此给您陪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