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来临十分的迅速,戚唯冷看着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他将一些所需的生活用品和比较珍贵的东西放进了要带走的箱子里。虽然历史告诉他他逃不掉,但戚唯冷在心中还是留了那么一两分侥幸。
因为身体的不适,戚唯冷很早就上了床,他看着华丽的床幔,闻着中世纪特有的熏香,就这么慢慢的睡了过去。
出发的时间定在早晨。天还未亮,戚唯冷就被薇安从床上叫了起来,他看着已经穿戴整齐的侍女,脸上并没有带上什么表情,然后再薇安的服侍下将自己的衣物穿好了。
见一切准备就绪,薇安叫了一个佣人抱起了戚唯冷准备好的行李箱,然后带着戚唯冷登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因为这是件需要保密的事,所以参与的人也很少,目前戚唯冷就看见了薇安和那个陌生的男仆人,还有一个已经坐在了马车上的车夫。
出城之前的事情都还算顺利,戚唯冷看着马车驶出皇城的那一刻,悬着的心却丝毫没有放下,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无表情的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景色。
这一刻,时间在戚唯冷的身上似乎凝固住了,因为紧张,他的额上溢出了冷汗,脸上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让人遗憾的是,有时候历史是十分的准确的,在听到哒哒的马蹄声的时候,戚唯冷原本一直紧张的情绪却意外的缓解了下来。
他带着平静的神色,看着自己的马车被一列骑士给拦下,身边的侍者都被吓白了脸。
“诺尔森殿下,国王有令,要我带您回到王宫。”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马车外面响起。
“……你是什么人。”戚唯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的淡定,他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没有表露出一丝的慌乱:“你确定这是我父皇的命令?”
“是的。”骑士长看着戚唯冷不卑不亢的摸样,眼里闪过一丝赞扬:“是国王陛下的手谕。”
“好吧。”戚唯冷用余光扫过了自己身边三个颤颤发抖的仆人,不出意外的在某个人身上看出了端倪——好吧,他不得不承认,关于谁是背叛者的这个问题的答案,确实挺让他吃惊的。
薇安,那个从他醒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陪伴着他,看起来十分无害的女仆,似乎就是那个让人唾弃的背叛者。至于他怎么看出来的——戚唯冷苦笑,在他还在场的时候就和骑士长打眼色,还真是没把他这个皇子放在眼里啊。
“我遵从父皇的手谕。”戚唯冷并没有抗旨的打算——他也没有抗旨的资本,这只骑士队伍虽然只有十二个人,却完全足以将毫无反抗能力的他带回皇宫之内。
“那么请吧。”按照原本的计划,戚唯冷应该是被骑士长强行掠上的马背,狼狈的被带回皇宫,但是因为不知名的因素,戚唯冷居然十分幸运的再次乘坐马车,被十二位骑士护送回了王城之内。
当然,粗鲁的骑士显然不是戚唯冷要面临的最大困难,他要面临的最大困难是——他那怒火中烧的父皇,亨利一世。
母后
戚唯冷在历史书上对于亨利一世的了解并不算多,大部分也都局限在他对待诺尔森的态度以及影响上面了。但是戚唯冷却清楚的知道,这位曾经也算得上英明的国王,在他的执政后期简直昏庸的一塌糊涂,甚至干出过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荒唐事。
不过现在戚唯冷显然没那个心思去想未来的事,因为他现在不得不开始担心亨利一世会怎么处置他这个即将被废除的继承人。
希望历史没出错吧。坐在马车里的戚唯冷只能如是的祈祷。
被骑士队押送进王城的时候,戚唯冷心中却奇怪的没有一丝慌乱,按理说作为一个现代普通的大学生,遇到这样的事且不说表面上表现的如何,心里好歹会有些对于未来的迷茫,可戚唯冷除了最开始有了那么点忧郁的情绪之外,之后的心情都平静的像是一波古井。或许是还没对这个世界产生真实感,或许是对于这段历史太过的熟悉,戚唯冷面色沉静,跟着骑士队的骑士长,一起进入了亨利一世的书房。
“诺尔森。”出乎意料的,亨利居然并没有直接对戚唯冷报以怒色,他现在三十余岁,正值男人一生中最黄金的年龄,从外貌上看上去也算得上成熟英俊:“你出城是为了什么?”
这是明知故问,戚唯冷看着眼前陌生却又熟悉的男人,微微的垂了下头,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就像刚刚哭过一样:“父皇,您不要我了么?”
“……”亨利一愣,他和自己这个儿子的关系其实十分的融洽,若不是因为瑟琳娜的缘故,继承人的位置绝对不会另选他人,可是现在却因为自己的私欲……想到这里,亨利觉的自己心中燃烧着的怒火熄灭了许多,他仔细的打量起因为意外而卧床许久显得十分憔悴的诺尔森,意外的产生了一丝的怜惜:“谁在你耳边乱说了。”
“父皇。”戚唯冷赌的就是亨利还对自己怀有那么些许父子之情,看到亨利的神色缓和下来,心里也松了口气:“有人跟我说您准备罢黜母亲,我只是害怕……”
“嗯。”亨利看着戚唯冷,想要解释,却又止住了——他根本没立场去安慰戚唯冷,因为戚唯冷所担心的一切,都是真的。
但是这件事肯定不会就那么完了——亨利继续道:“是谁告诉你的。”
“这……”戚唯冷等的就是亨利的这句话,他故作迟疑,表现的并不是那么想说出答案。
亨利并没有强迫戚唯冷迅速的说出答案,而是用一种“慈祥”的目光凝视着戚唯冷,就好像一个慈父在告诉孩子——说吧,父亲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只是想知道是谁罢了。
戚唯冷将亨利的眼神看在了眼里,然后从嘴里吐出了一个名字:“薇安。”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戚唯冷并没有看楼亨利严重一闪而过的惊讶,他咬了咬牙,表现的略微不安:“父亲……您不会对薇安做什么吧?她……人挺好的,就是有时候喜欢到处打听八卦。”
“放心,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亨利此时依旧显得十分的慈祥,他伸手摸了摸戚唯冷的脑袋,道:“你先去休息吧。”
“是,父皇。”戚唯冷的目的已经达到,亨利也没有对他做出什么惩罚,这大概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至于瑟琳娜即将面对的那些事,以戚唯冷目前能力能做的,就只能是去教堂祈祷了。
回到自己的住所后,戚唯冷并没有看见薇安的声音,随口问了句周围的仆人,才知道一直都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亨利叫走了。
不过戚唯冷不是个喜欢胡乱施舍同情心的人,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的情况十分险恶,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跌下万丈深渊再也爬不起来。而薇安,显然只是宫廷斗争中的一个牺牲品罢了,戚唯冷静下了心,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却意外的觉的浑身发冷。
这一整天,除了早上发生的那些事之外,都显得异常的平静。仆人们按照惯例将食物用餐盘端进了戚唯冷的起居室。
戚唯冷并不迟钝,他很快就察觉出了仆人态度上的变化——那些躲躲闪闪的眼神,带着怜悯和恶心的目光,让戚唯冷就算是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都难。
该发生的,终究还是发生了。
戚唯冷食不知味的吃完了自己的午饭,想要出去走走,却被侍卫拦了下来。侍卫的长相很陌生,看得出是新调遣过来的,戚唯冷被拦下之后也没有和他们争辩,而是顺从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也不再去探听什么。
戚唯冷还需要去问发什么事?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亨利一定对瑟琳娜出手了。连带着他这个继承人,也受到了牵连。
戚唯冷每次从历史书上看到这个被称为“瑟琳娜审判日”的事件,都会为皇后瑟琳娜的勇气所震撼,也会感叹一声亨利的薄情。
然而当他变成了诺尔森,接受了他的记忆之后才发现……当面临疼爱自己的母亲即将被处决的事实,他根本做不到淡定以对。
可是不能淡定又能如何?戚唯冷坐在床边,看着自己手中精致的银杯,抿了一口里面的水。亨利禁止了他出门,是不是意味着……他甚至都没有办法去见瑟琳娜最后一面?
其实戚唯冷对瑟琳娜并没有产生多少母子之情,毕竟他和瑟琳娜只见过一面。虽然他接受了诺尔森的记忆,可是那些记忆更像是一部电影,而他只是个观众。但这些因素并不阻碍他对这个坚强的女人产生敬慕之情。
戚唯冷有想过,如果他变成诺尔森多诺顿的时间往前推几年,他是否有能力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然而得出的结论却让他觉的沮丧——他并不觉的自己有那个实力和勇气去改变历史。
这样惴惴不安的日子一直延续了几个星期,戚唯冷中途尝试过很多种方法想要打听一下瑟琳娜的消息,可是周围的仆人显然已经被亨利警告过了,除了服侍了他好几年的一个老人悄悄的给他塞了纸条以外,其他人根本就把他当做了空气。
嗯,这就是皇室。戚唯冷对于这种情况并没有多少失望,或许是他在前世的孤儿身份让他受尽了白眼,对于这些负面的情绪他倒是处理的很好。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一个天气不错的早晨。戚唯冷和往常一样吃掉了仆人带来的干酪和牛奶,拿起一本书坐在床边看了起来,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看书就已经是很不错的消遣了。
“殿下。”一个声音在戚唯冷的门口响了起来。
“谁?”戚唯冷敏锐的察觉了变化,将手上的书放下快步走到了门边,打开门之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庞——瑟琳娜是天主教的忠实信徒,因此和一些主教们关系密切,眼前的人就是鹰国一个十分有权势的红衣主教,名字叫做亚摩斯。
“您快些换上这件衣服吧。”亚摩斯没有说多余的话,直接将手中的衣物递给了戚唯冷。
戚唯冷一看,发现自己手里的衣物是一套仆人所穿的衣服,立马明白了亚摩斯想干什么。他一点头,就转身回到了屋子里,迅速的换上了这件衣服。
“请您跟我来。”不知道亚摩斯怎么做到的,一直看守戚唯冷的侍卫居然不见了身影,而平日间如苍蝇一般监视着他的仆人也没了影子。
“今天陛下要在法庭上起诉您的母亲。”亚摩斯对于亨利明显有着不好的印象,他在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表情中略微带上了一些厌恶。
“皇后陛下请求我,让我带您去法庭和她见……一面。”看得出亚摩斯是先说出“最后一面”四个字的,但是忽然住了口,似乎自己也觉的不吉利。
“嗯,谢谢您了。”戚唯冷跟着亚摩斯上了马车,他还以为自己会被关到瑟琳娜处决的那一天,却没想到,还有机会目睹审判的一幕。
“希望您一定要坚强。”亚摩斯道:“……我们都会为您祈祷的,殿下。”
“……”戚唯冷没有再说谢谢,他知道在很多时候,谢谢这两个字的分量实在太轻了,轻的他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亚摩斯应该是瑟琳娜的至交好友,否则绝对不会冒着被亨利处决的危险,将戚唯冷从王宫里带出来。
“她本应有更高的地位,更好的结局。”马车里里,亚摩斯轻声叹息:“可惜……”
可惜历史永远都是残酷的。戚唯冷闭上了自己的眼,将身体靠在了车厢上。
恶意
诺尔森的父亲亨利为了尽快摆脱瑟琳娜,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他以“不贞”的名义将瑟琳娜皇后告上了宗教法庭,并且在法庭上公开宣称,在他和瑟琳娜成婚的时候,瑟琳娜就已经是个失去了贞洁的女人。
二十年的婚姻并没有给亨利带来一丝对于瑟琳娜的怜悯,他站在原告席上,扬着他尊贵的头颅,那副摸样就像只耀武扬威的大公鸡。
戚唯冷和亚摩斯坐在听审席上,看着这一幕闹剧。戚唯冷对这个名义上的父皇不可抑制的产生了浓重的厌恶之情,他看着瑟琳娜挺直了脊梁不卑不亢的摸样,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心酸。
“上帝保佑。”瑟琳娜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的丈夫为了摆脱自己居然可以这么的无耻,她的脸上带上了一点因为愤怒而被染上的嫣红,嘴唇轻微的抖动:“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在与国王成婚之前我还是完璧的女子……”
接着瑟琳娜以一种让人心痛的语气讲述了她和亨利的婚姻史,从他们相识,相恋,成婚,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
戚唯冷安静的听着,却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自己的衣角——不得不承认,瑟琳娜的叙述十分的感人,她的语气说不上悲凉,却又暗含着一种让人心碎的哀伤,那一幕幕的细节的描述,可以让人清楚的感觉到瑟琳娜到底有多么在乎这段婚姻,又多么为了亨利的背叛而感到伤心和绝望。
听审席上渐渐出现了小声的抽泣声,似乎是一些贵妇已经受不了这么悲伤的场景,而流下了泪水。
可惜的是,戚唯冷的父亲显然并没有把皇后的一番言语放在心里。他依旧坚持着自己的说法,并且固执的想要剥夺瑟琳娜的皇后名号。
“别担心。”亚摩斯轻声在戚唯冷耳边道:“会没事的……教皇一定会站在你母亲那一边的。”
当然,这我也知道。戚唯冷并没有回答亚摩斯的话,他听着亚摩斯的安慰,心中的悲痛却丝毫没有减少——瑟琳娜是一个虔诚的教徒,教皇自然是会站在她的那一边,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最后的结局依然是残酷的——亨利无视了教皇的审判,依旧强行将瑟琳娜送上了断头台,并在几天后娶了自己的新皇后。
而自己——戚唯冷的脸上显示出了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冷漠——也从皇位继承人,变成了一个母亲的私生子。
是的,私生子。在鹰国的法典里,母亲合法的婚姻被否认,那么就意味着子女也变为了可怜的私生子。他真是有一个好父皇——不知不觉中,戚唯冷已经融入了诺尔森这个角色,开始从诺尔森的角度思考。
最后的结果不出亚摩斯所料,宗教法庭宣判瑟琳娜无罪,并且要求亨利断绝和他的新宠——未来的皇后,乌尔妮卡的不正当关系。
亨利显然对这个判决结果十分的不满,他怒气冲冲的离开了法庭,留下了形容憔悴的瑟琳娜。
亚摩斯见到审判结束,拍了拍戚唯冷的肩膀,道:“跟我来。”
然后他就领着戚唯冷走出了法庭,来到了一间所处十分隐秘的小屋子里。
戚唯冷知道这是他母亲的吩咐,也没有说话,而是安静的坐在了椅子上,等待着瑟琳娜的到来。
不一会儿房间的门就被推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的瑟琳娜走了进来,她进来一看见戚唯冷就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把抱住了他,手臂还微微有些发抖。
“母亲。”戚唯冷没有动,感受着瑟琳娜的悲戚:“您……还好吧?”
“诺尔森,我的宝贝诺尔森。”瑟琳娜低头,不断的吻着戚唯冷的头发:“没了我你要怎么办……没了我……你要怎么办……”
“母亲。”戚唯冷很想再说点什么安慰瑟琳娜的话,但是他说不出口——真的是说不出口,眼前的女子或许已经青春不在,可是母性的光辉却将她掩映的异常美丽,戚唯冷看着她绝望而悲伤的摸样,心中对于那个冷漠的国王亨利升起了一种极度的憎恶。
“我可怜的儿子……”瑟琳娜依旧没有放开戚唯冷:“上帝会保佑你的……请你在我离开之后,一定要小心那些可怕的恶意,乌尔妮卡不是个好女人,你一定要小心……”
“……”戚唯冷回抱着瑟琳娜,一言不发。
“你的父亲不会放过我的,他已经被恶魔迷了心窍。”瑟琳娜道:“……原谅我,我的宝贝儿……”
“这不是你的错。”戚唯冷的眼眶湿润了,他是那样的不愿看着眼前的这个充满了美好品质的女子走上绝路,可是他能做什么呢?一个无能的他,又有什么办法去拯救自己的母亲??
“教廷是可以利用的势力。”聪慧的瑟琳娜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那个曾经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丈夫是那样的陌生,她知道他不会再给她活下去的机会:“但是……你一定要小心。”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礼物了。”瑟琳娜说着,从自己的颈项之间掏出一根做工十分精美的项链,她对着戚唯冷笑了笑,然后将项链系在了他的脖子上:“记住,我爱你。”
“我也爱你。”这是戚唯冷对瑟琳娜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跟着亚摩斯离开的时候,看见瑟琳娜不舍而悲伤的目光,他想听下,想再对瑟琳娜说些什么,可是却又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只能听见门碰的一声关上。
亚摩斯随后将他送回了他的住所,他看着还未成年的戚唯冷,眼里透出那么点同情的意味:“如果我有什么事能帮得上忙,请您尽管说。”
“……谢谢。”戚唯冷在离开瑟琳娜之后就收敛了自己脸上悲伤的情绪,他看着主教还算得上真诚的目光,道:“我希望……在母亲受刑的时候,能到现场去。”
“……”亚摩斯听见戚唯冷这句话,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淡然:“没问题,陛下,到时候我会来找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