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裴珩的呼吸清浅舒缓,满室淡淡药香,海棠花木的气息犹自浮动。
胥锦就在这样的寂静中看了裴珩许久,渐渐感到安定。
他这些天总在沉睡,想必因此没有见到过裴珩的异状。
裴珩的呼吸和心跳渐渐从虚弱变得有力,醒转时,甫一睁开眼,被旁边的胥锦吓了一跳。
上次他碰巧在胥锦上船后醒过来,这次则是完全猝不及防,心里把金钰抽了一顿,裴珩纳闷地打量椅子上的人。
胥锦靠着椅背,左踝腕搭在右膝上,手肘放在椅子扶手上,支着额侧便睡着了,姿势大马金刀的,颇有些霸气。
睡着了还这么野,裴珩有些想笑,他醒来,胥锦十分敏感,也跟着醒来了。
“在这儿做什么?”裴珩起身,看起来一切如寻常,没有任何不适。
“看你。”胥锦坐直了,很自然地道。
裴珩端茶的手抖了一下,茶盏险些摔了:“你说什么?”
“看你。”胥锦重复了一遍,懒懒起身,回头问,“你从前不调养身子么?”
他乌沉沉的眸子平静纯粹,好像在聊今晚吃什么,裴珩道:“也不是。怎么,有事要跟我说?下次不必等着,跟金钰说也一样。”
胥锦摇摇头,裴珩琢磨了一下,问:“是不是待着太无聊了?”
胥锦毕竟是妖,冥想静修不分日夜,他对无聊两个字没有概念。
裴珩自顾自说道:“你自个儿在屋里免不了闷,无聊了就还是来我这儿吧,要说起来,凡人少年像你这模样时,正是读书学本事的时候。”
裴珩把胥锦拉到书架旁,指着最方便取书的那几层道:“金钰说你识字,要是我没空陪你,这些是话本,打发时间可以看,上面两层是正经书,睡不着了看看。沈霑家里还有个书阁,金钰带你认过位置,想去就去。”
胥锦去过那,里头整整齐齐摞了数不清的书简。
裴珩随手抽出一本先王列传,指着一页问胥锦:“这篇识得么?”
胥锦看着上面规整墨迹,旁边还有批注,妖的记忆力通常很强,无名殿里待了一年,早已没什么不认识的字了。
但看着裴珩白润修长的指节,胥锦偏了偏头,答道:“认得一半。”
“嗯,得闲了,我带你写写字。”裴珩云淡风轻道。
胥锦不知为什么,感到有点愉悦。
裴珩写请安折子封缄好,折子是分别给太后和皇帝的,胥锦就在书房另一侧拾了本兵书看,时不时抬眼看看裴珩。
入夜时,胥锦在对面的屋顶上躺着看星星,他抬头眯起眼睛看向窗内灯火下的裴珩,金钰正在屋里跟裴珩说些什么。
裴珩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朝胥锦一笑,胥锦便也淡淡一笑。
“瞧那架势,毛都炸了,死死护着您,倒不像假的。”
金钰跟裴珩交代了缘由,裴珩只当鲛妖心性自在,凡事随性而为。
“所以说,可别乱欺负人家。”金钰不由得旁敲侧击,替胥锦着想,“今天那情形你不知道,他眼瞅着一副死心塌地的神情,我看了都……”
裴珩耳朵简直要起茧,把折子塞给金钰打发出去。
裴珩把胥锦叫来:“晚上我有事出去一趟,来,先给你换药。”
胥锦这回没有任何犹疑,把上衣脱了,背对裴珩的时候总归还是有点不安。
“别怕。”裴珩低声说。
裴珩摘下纱布,但见他身上浅表的青於已散去,不太深的伤口也飞速愈合。
侧腰那道伤最深,几可见骨,还是要包扎,裴珩照旧给他缠上纱布。
照这速度,胥锦灵力复原也近在眼前,可一直没有恢复的迹象,裴珩蹙眉。
府里到处可见新近运来的玉坯籽料、成品半成品,大块小块,铺子仓库放不下,就暂放在这儿。
约莫是看得心烦,近日只要在府里,裴珩常在书房不出院子。
胥锦一到屋里,药香清晰得有了轮廓,他总想起船上第一眼看见裴珩,似是病弱得要没了呼吸。
尽管常晒太阳,裴珩的皮肤依旧是长年不见日光的苍白,肩宽而薄,挺拔的背脊隐着一笔过刚易折。
他总倚在廊下白晃晃的日光里,侧脸轮廓瘦削,目光淡薄得不知看着哪里,胥锦就错觉他会一点点消失,然后只留下四周浸入骨中的淡淡药香。
胥锦便很想伸手拢住那气息,拢住这个人。
那混杂在药味中还能轻易分辨的海棠气息,兴许只他一人身上有了。胥锦于是心里有些呼之欲出又不甚明了的情绪。
这天一反常态,胥锦一进书房就看见案上放着一只精巧木匣,裴珩手臂搭在桌案边沿,正仔细端详手里一块石头,隽雅的眉目敛得有些沉,甚至凝出些许锋利。
太阳打西边出来,要知道自从开始生意,平时若不是金钰硬塞给他辨别收拾,裴珩绝不会主动碰那些玉石。
“这是什么?”
“鎏金簇,听说过么?”
隔着宽大书案,裴珩把手里东西一推,那石头滑到对面,他修长的手指在案上轻轻点着。
胥锦神情微妙,低头拾起来把玩几下,点了点头。
那是一块形状如石英簇的矿石,棱体尖锐,浓重的暗金色,质地似玉又似琥珀,仿佛凝固的岩浆绽放成锋利的花。
这不是寻常的矿石。
若胥锦此时灵力如常,稍加催动,矿石内部的暗金色会缓缓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