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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问小的,陛下为何这么早便起。”
    赵琮依然不慌不忙:“刘显还是那副样子嘛。”蠢得连装相都不会。
    “陛下。”福禄却是有些急。
    “嗯?”赵琮又喝了口甜水。
    福禄急得直接跪了下来:“陛下,今日是五月初一,举办大朝会的日子。元月里头的大朝会,京里骤降大雪,辽与西夏均未有使官前来。陛下未去参加便也罢,况且年初陛下的身子也有不适,无法在殿中久坐。但此次,他们可都来了。就连南蛮处,五姓番的使臣们也早早便赶到了京中。”
    赵琮点头。
    “陛下。”福禄见赵琮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再磕了个头,声音中满是急切,“刘显定然已经令他的徒弟去宝慈殿通风报信,太后也定然会派人来阻了您。您已经十六了!您登基初,燕国公请孙太后临朝听政,多人反对时,她亲口言明,待陛下十六,将归还朝政于您。您的万寿也将到来,太后那边却一字不发,您不能再由太后那般哄骗下去!她虽照拂您长大,心思却并不纯粹啊!”
    福禄一气说完,他也知,这番话不该他说,换作任何一个帝王,这话刚起头便要掉脑袋。但陛下是他打小就伺候的,也是安定郡王府,更是天下的未来。陛下性子太过淳厚,生性不爱争,所有人都哄着他,尤其孙太后!他再不说,还有谁能说?他再不说,陛下哪天非得被那些人给吃了!
    他拼了这条小命,拼着引得陛下不快,也得说。
    他说完便跪伏在地。
    第2章 他原本真的只想混完这一生。
    赵琮听完这席话,却是沉默了许久。
    手中的茶盅也放到了桌上,花蜜水没再接着喝。
    他上辈子是被自己给逼死的,就是因为既要争这个,又要争那个,哪个都不愿意放手。外人看来风光,内里到底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有幸捡到一命,他原本只想轻松地过完这一辈子。
    他刚来时,并不叫这个名字,他叫赵宗宝。他们家是太祖四子那一脉的,到他出生时,他刚好排上宗字辈,他的父母疼爱他,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既来之则安之,他是王府中长子,他们家更是太祖嫡系后代。虽说经过几代,亲王的爵位按例已成郡王,但是爵位也不会再往下降。将来,他一个世子之位跑不了。再将来,运气再不好,即便他人品才学均比不过后头的弟弟们,无法承袭郡王爵位,最次也能混个国公当。
    况且他上辈子的父母缘极浅,这辈子遇到这么好的父母,他很满足。
    却不料,福没享几天,宫里那个没儿子的皇帝伯父要接他进宫!他的父母是当真对那位子没一点想法,得知之后,抱头在内室痛哭。他是从未来世界过来的,有记忆,也能讲话,但当时到底只是三岁稚子,只能干巴巴地说:“爹不哭,娘不哭。”
    安定郡王爷与王妃却哭得更凶。
    往前头数,安定郡王与宫中皇帝伯父的父亲同属太祖的皇后所出,本为亲兄弟,他赵宗宝又是这一辈中唯一一个适龄嫡子。身份也好,年龄也好,他都是最合适的。他不进宫,也得进宫。旁人都当他们家落了个大好处,哪里知道他父母心中有多痛楚。
    与他父母一样,他也真是一点不想进这个宫。
    但是皇命在上,他只是个三岁的孩子,只能乖乖被抱进宫,就养在了当时还是皇后的孙太后膝下。
    一晃眼,十几年匆匆而过。这些年里,到先帝过世之前,宫中也并非没有皇子出生,个个身体健壮。偏偏这些皇子均夭折了,还真不是人为所害,均是自然夭折。
    唯有他,从小就体弱的赵宗宝,汤药不离口的赵宗宝,好端端地居然活了下来,并依然是赵氏皇室中唯一一个适龄的嫡子。
    饶是赵宗宝自己,都觉得他的命格有些过于奇特。
    先帝晚年沉迷于道士们炼的那些丹丸,身子骨早已吃坏,去得也早。临终前,病重的先帝急急封了他做皇子,并给他改名为琮。
    琮,从王,意为美玉,是皇帝嫡系这一代的字辈,却唯有他一人。
    先帝一过世,十岁的赵琮便匆匆登基。
    登基那一日,各地献上祥瑞,百官朝贺,山呼万岁。
    他祭天祭地祭祖先,穿冕服,高坐殿中,俯瞰众人。
    心中却难得茫然。
    他原本真的只想混完这一生。
    而福禄说得对,却也不对。
    孙太后,她的父亲燕国公,以及许多人,甚至包括贴身照顾他的福禄与染陶,都当他真正是个好哄的,被哄得每日只知安稳度日,丝毫不争,任孙太后把持朝政。
    他们并不知道,他上辈子的职业其实是个教书先生,但不是一般的教书先生。他是电影学院里的教书先生,专教举止、表情以及台词这一块儿。他上辈子的世界里,许多颇有名气的年轻演员均是他的学生,见到他都要乖乖道一句“老师好”。
    因而装淳厚这件事,于他而言没有任何难度。笑也好,怒也好,包括与人说话,他都能演得完美无缺。唯一不太满意的,便是这出戏的时间有些过长罢了。
    但他尚能忍耐。
    他很能分清自我与角色的差别,只是他暂时还不想从角色中脱离出来。
    他暂时还是只想混完这一生。
    福禄的急切,他能理解,孙太后是个颇为厉害的女子,本就是国公府嫡女,眼界宽,格局大。入宫后又是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一逮到这样的机会,还能放手?临朝听政一听便是六年,她舍得放手?
    她想当武则天都想疯了。
    当初刚登基时,赵琮也曾动过念头,是个男人都想当皇帝,内心对权力的渴望做不了假。他都真成了皇帝,还舍得往外送?他虽小,加上前辈子的岁数与心智,动起真格来,孙太后并无胜算。
    但他这辈子的身子,是真真不好,从登基大典上下来,他便昏了过去。这更成了孙太后包揽朝政的大好理由,赵琮自己也较无奈,便打算养好身子再说。
    一养,便养了六年。
    今年便是孙太后“说好的”归还朝政的年份,但孙太后明里暗里的阻拦,哪里真想归还给他?
    赵琮若有所思地拿起茶盅,又喝了一口蜜水。
    福禄听到他喝水的声音,知晓陛下已思考过一回,能思考便好,他欣喜道:“陛下,朝服已准备好,小的亲手熨烫的。小的这就拿来给陛下换上?”
    赵琮在这里金尊玉贵地生活了十六年,内里却还有上辈子的习性,他没法真正将这位真心待他的太监当下人。他心中也有不忍,他也知道,孙太后此刻只怕比他还急。他虽然还未想好是否要继续混下去,但去大朝会看看,宽一宽福禄的心,也没什么大不了。
    顺便也告诉大家,他,赵琮,当朝天子,还在呢。
    他笑道:“去拿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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