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掌门真是说笑了。江颖走过去轻拍他的肩膀,随后先行走在前头,这只不过是职责所在,更何况不论是谁,遇上这样的事都会有同一样的反应。
江颖的不骄不躁,更是引来年逾不惑的百里湘欣赏的目光。
对了,江颖走了几步,似忆起什么突然停下,负手于身后,笑问身边的百里湘,不知百里掌门可曾想过自己的死法?
什么?百里湘一时莫名。
江颖黝黑的双眼落在他身上,噙在嘴边的笑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他压低声音,说:不知百里掌门可曾想过,会死在我的手上……
江颖话音未落,一道冷光闪过,百里湘只来得及瞪大双眼,脑袋便和脖子分了家,在地上滚了几圈。
江颖避开了溅出的血液,丢开手中特意准备的武器,对着无头的尸体冷笑一声,正欲转身离去,却因为听见隐约接近的声音而停下,仔细聆听,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退了几步,纵身一跃,飞向一旁连点数下,人已经稳坐在枝繁叶茂的大树之上,拉低眼前的树枝,往尸体方向看去。
很快,他看见一个人走近尸体,尽管相距将近百米,可以他绝佳的眼力,仍是一眼便看出来者是谁,为此,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一窒——
武林人一窝蜂地拥上楚雄剿匪,任鹏飞也同样混在其中来到山上,他什么也没干,一直在关注江颖的一言一行,后来发现江颖趁混乱时脱队离开,便也跟了上来。
江颖施展轻功一路疾行,内力尽失的任鹏飞实在没办法跟上,只能凭感觉走过来,可他没有找到江颖,却看见了百里湘与脑袋分家的尸体。
一开始的确很震惊,很快便恢复平静,任鹏飞不是第一天才混江湖,打打杀杀的场面见过不少,比现在还血腥的画面更见过数次,这血腥的一幕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
若是平常,任鹏飞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会当成没看见扭头离开,可这次也不知道是不是鬼迷心窍,他为了看清楚些不由凑得更近,在看到百里湘滚落在一处的脑袋时,眉毛轻蹙。
百里湘死时凝固的表情实在奇怪,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活似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而且他身上,一点零乱的痕迹也无,就像是站着等人来砍脖子一般……
任鹏飞不知道,在他仔细观察这具尸体时,一个人从树上飞身离开,只在树干下留下一个凹进去的五指印。
百里湘的死讯很快便传遍了讨伐楚雄山贼的武林人之间,凶手被当场抓获,当此人被押到已回到武林盟总坛的江颖面前时,有的人不禁惊呼——竟然是渡厄城的城主任鹏飞!
任鹏飞近年来深居简出,武林新秀基本上没人认识他,而知道他的人几乎都是一些老江湖,想来回大理的一路上这些不认识他的武林新丁给了这位城主不少刁难,短短的两三日路程,人押到总坛时,浑身狼狈不堪,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伤,脸上也有几道血痕,嘴唇居然干到开裂。
江颖微不可察地蹙眉,立刻便有人追问押运的人是怎么回事:事情都还未查清楚,你们怎么就把人折腾得这副模样了?
当知道自己押的人居然是渡厄城城主时,押运的人也一脸惊慌,赶紧辩解:这实在不是我们弄的,百里掌门死了,他门下的弟子认定他便是凶手,一路上要不是我们护住,他早成肉酱了!
坐在主位上的江颖沉默片刻后,长长地嗯了一声,辨不出喜怒,只听他对纵然一身是伤,眉目却依旧淡然的任鹏飞道:你便是渡厄城的城主任鹏飞?
任鹏飞的双手被缚在身前,手腕早让粗糙的草绳勒出血印,但这些和他一身的伤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当江颖向他问话时,他抬起古井无波的双眼望过去,似是看尽一切般,一直不说话。
你……
我不是渡厄城城主。
在江颖被他看得忍不住又要问话时,他突然开口。
我是任鹏飞,但我已经不是渡厄城城主了。
堂中众人哗然,渡厄城便是任家的,若任鹏飞不是城主,那如今担任此位的人是谁?且,如此之大事,为何一点儿消息也未从蜀地传至云南?
这件事之所以没有传出江湖,任鹏飞当初的考量是怕弟弟在初接掌城主之位,很多事情都未上手,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若这段时间有心怀不轨的人趁机搞乱,不论是对渡厄城或是任程飞,都是弊大于利,因此除了城中一些主要干事,很少有人知道渡厄城早已易主。
而今天之所以会在众人面前说出此事,是任鹏飞认为,已经没有了再瞒下去的必要,任程飞的性子虽然不像他,较为跳脱且喜形于色,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现在一点也不亚于当年和他一样年岁的任鹏飞。
江颖抬起手,因任鹏飞一句话而喧哗起来的偌大厅堂顷刻恢复平静。
既然你已不是渡厄城城主,那你混在各门派之间随我们一块前去楚雄山中是为何?
在任鹏飞被押进来前,江颖便已听人说他之所以被断定为凶手,一是因为有人在百里湘的尸体旁边发现了他,当时他手中还握着杀人的凶器;二则是,当时在场的人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哪个门派的人,便有人指出他是趁乱混进来杀人的。
虽然还未有确凿证据,可光是这两点,也实在难以洗刷他的嫌疑。
任鹏飞舔了下开裂的唇,用沙哑的声音道:我去找人。
找谁?
任鹏飞未回答,视线在江颖身上停留片刻,又缓缓垂下。
就算任鹏飞曾经是渡厄城城主,但在此时身染嫌疑的情况下还一脸在旁人看来倨傲冷漠的神情,引来不少人的愤怒,江颖座下的一名门派掌门蹭地从椅子上站来,指着腰板挺得笔直的任鹏飞,开口便骂:任鹏飞,这里可不是你的渡厄城由得你胡来!你杀了百里掌门,江盟主仁厚对你客气,我们可不会,你再这么不配合,我们也不会再讲什么江湖道义,现在便让你以命抵命!
任鹏飞脸上丝毫未变,淡淡说道:我没有杀人。
那你凭什么说你没有杀人?这位掌门冷笑,可是,你混进我们之间是真,你握着剑站在百里掌门尸首前是真!
任鹏飞抿直嘴唇,不语。
怎么,是不是无话可说了?质问的人冷笑更甚,随后他向江颖抱拳道,江盟主,任鹏飞拿不出证据,想来杀百里掌门的凶手是谁,已经清楚了!
江颖望向任鹏飞,沉声道:任鹏飞,百里掌门确是你杀的?
我没有杀人。任鹏飞仍是这句。
可你没有证据证明!
任鹏飞只是深深地看了眼一再咄咄逼人的这位门派掌门。
江颖换了个位置,从手放在膝上,稍微倾身说道:任鹏飞到底是不是凶手,此时还未有确凿证据不可轻易下结论。说完,望向身边的一名属下,现场可还有什么疑点?
回盟主,除了一把剑,没有再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剑拿来我看看。
是。
江颖拿过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便递交给其他掌门过目,在他们围在一块观察此剑时,又道:剑本身无什么特别,但剑柄上对光可见某个奇特的暗纹,看起来倒像条蛇。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一些人一头雾水,一些人却惊呼道:赤蛇教!
堂中再次一片哗然。
赤蛇教是曾经权倾一时的邪教,教中弟子个个淫邪毒辣,杀人无数,教主孟凡冰更是习得一身诡异非常的武功,别说武林中人拿他无奈,当时的朝廷都对之忌惮三分,后来赤蛇教气盛太过,引得天怒人怨,最后是武林中人与朝廷一道联手,经过几夜血战,终于除去这个大祸害,孟凡冰也在中计走火入魔时被乱刀砍死。
当时的赤蛇教弟子嚣张跋扈,他们的武器上印有蛇形的暗纹,杀人之后时不时会把杀人凶器留下,以彰显赤蛇教中人的实力。
赤蛇教被灭已有百年时间,可如今还能有不少人知道,就足以证明这个邪教当时的影响力。
而在赤蛇教就快要被人们淡忘的时候,它又出现了——
一时间,堂上不少人都变了脸色,再望向任鹏飞时,目光除了愤怒还有一丝丝的惊恐——难道渡厄城便是赤蛇教的余孽?
一直淡然的任鹏飞在这时也终于按捺不住,加重语气对堂中的人再说一次:剑不是我的,我没有杀人!
他可以忍受其他人加诸在他身上的猜疑和辱骂,但却不能承受渡厄城被人怀疑泼脏水。
那证据呢,你没杀人的证据!
是啊,如果想证明你不是凶手就得拿出证据!
因为一把剑,大家都不再冷静,纷纷质问孤伶伶站在堂中的任鹏飞,而他面对这些质问,依旧沉默,只是细看之下才发现,他的身子在微微的抖动,却不是畏惧,更似在忍耐。任鹏飞也发现了这点,他开始挣动被紧紧束缚的双手,想借此掩饰,可他似乎动得粗鲁了些,本来就被磨得伤痕累累的手腕,更被勒出血丝,顺着手指头蜿蜒流下。
我记得……在这时,江颖开口了,他一出声,全场寂静,皆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个武林之主,只见他语气平淡地道,我似乎记得,任鹏飞任城主的惯用武器是刀?
此言一出,大家面面相觑,这才想起任鹏飞的确没用过剑,要么是双拳,要么是刀,独独没拿过剑。
可连给任鹏飞松一口气的时机都没有,又立刻有人提道:就算他以前没拿过剑,可不代表现在他不会用,武术都是融会贯通的,仅仅是用剑来杀一人,以任鹏飞的本事,可谓是轻而易举!
任鹏飞不由自主地看向主座上的人,虽隔得不是很远,可他却怎么也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只依稀知道,江颖的目光一直未落在自己身上——
百里掌门的武功虽然不怎样,但一个没有内力的人若想杀他,根本是妄想,任鹏飞知道只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他基本算是脱罪了。可是,就算他已经不是城主,可在弟弟任程飞武功不怎样的情况下,一个武功高强的哥哥便是他强有力的支撑,对别人也有一定的威慑作用,或多或少给渡厄城给任程飞解决了不少麻烦,可这件事若透露了出去,接下来的情况如何,任鹏飞也很难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