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将要抬腿踏进屋子的人一愣,然而单纯的老大夫并没有因为一个名字愣神,他瞧着这个一身伤还非要自己挣扎着起身的,属于大夫最头疼的那种不听话病患,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一边疾步走到床前,一边将人力道轻柔又不失严肃地按了回去。
“自己伤的那么重,还逞什么强?”老大夫语带责怪,打开自己的医药箱,想要趁着人清醒的时候再做一番检查。
曾经杀人不眨眼的原一点红,在老大夫的威严下,也只能乖乖地躺在床上,好好盖好被子,伸出来等着老大夫的诊脉。看出他有那么几分不自在,陆小凤摆摆,态度非常友好,“我们就是来看看你,红兄还是赶紧看身体吧,身体重要。”
原一点红绷着下颚,眉头皱紧,整张脸看着严肃极了,然而他乖巧躺在床上等老大夫医治的画面,又为他的威严打了打折扣,于是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老大夫在诊断时无意识发出的没有意义的声调。等到老大夫一摸着胡子,一摸着脉下了诊断,随行的人才算松了口气。
老大夫例行絮絮叨叨,嘱咐他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要他注意自己的身体,别刚养的差不多,转头一个不注意又得进医馆。别问老大夫怎么知道的,他就是有这个直觉,原一点红这样的人老大夫见得多了,全都是仗着自己年轻,武功高强,所以也不把受的伤当回事,等到严重了才想起要医治。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就算他说这些,对方也不一定会听,只不过老大夫看不下去,忍不住想要多嘱咐一些罢了。
不过这次,老大夫可算是冤枉原一点红了,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从小就深刻的意识到一点,那么就是没有什么能比自己的身体更重要了,刀锋染血只为活着的时候,重伤不愈失血过多的时候,浑身伤疤试图掩盖曾经的时候,游走在黑暗的边缘,残酷的现实教会了他要尊重自己的身体,所以老大夫的善意,他感受到了,只不过生性内敛的他不习惯这样的好意,又因为有旁人在边儿上,他也做不出自行躲避的举动,最后在老大夫的念念叨叨下,浑身僵硬地点头应了。
这才使得唠叨欲被满足的老大夫满意,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能在京城坐镇医馆的老大夫也不是什么看不懂脸色的棒槌,留下他身后的人说话,他出了门就抓住自己的小徒弟去煎药,然后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在京城这一亩分地,户部尚书家的小儿子他还是听说过的,只不过今天是第一次见到真人罢了,同他那个严肃的爹还真是两样,想当初要不是尚书大人的举措,他们一家老小都得死在关外,哪还有现在的光景……老大夫这么想着,偷偷摸摸溜进药房,又多抓了几副药给那个男人带着,这才在药房伙计的连声告饶下,返回了医馆前厅。
秦珩可不知道自己来看望个人,就沾了他爹的光,这会儿正艰难地同原一点红交流。
不是他抹黑这人,实在是他就没有见过原一点红这样冷漠又寡言的男人,哪怕他现在躺在床上,而秦珩个站在屋子里,在理论上讲原一点红是处于弱势也是一样的。对于原一点红为何出现在了“红鞋子”,又是为何落入公孙大娘的里受尽折磨只字不提。
人体贴这份苦痛,见他不说,也不好勉强,于是谈起了原一点红今后的打算。
他们个不问了,让原一点红反倒有些不自在,好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原一点红终于从脑海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了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常识,深刻地思索了一下孰轻孰重,还是决定开口,“‘红鞋子’与我的组织是合作关系,而我只是组织里毫不起眼的人,公孙兰——”说到这个名字,原一点红没忍住皱了皱眉,还是继续道,“她看了我,于是就向我们头目索要了我。”说到这儿他有些疑惑——“我这个样子又有什么好看的?”
陆小凤人听了他的疑惑,目光落在原一点红虽然遭到囚禁而薄弱了许多的身材上,可以由此看出在不久的之前,原一点红肯定比现在更诱人,充满爆发力的肌肉附在形状美好的骨架上,抬抬都如一只在松活筋骨的野兽,充满了攻击性,整个人有种野性的性感,再加上他的五官深邃又迷人,五官轮廓分明,幽深的眸子在不经意间散发着独特的危险气息,这么想想,那公孙兰能有此举动也算是情理之了。也能落得一句眼光不错。
不过这话,几人对视一眼,明智地没有说出口,而是沉默地听着原一点红的讲述。
原一点红虽然清醒了,但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也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这几个人无伤大雅的沉默,他好似沉浸到自己的世界,回到了当时的情景。
他做杀这么多年,头目也有过将他送出去的状况,原一点红大多数称其为“雇主”,因为他们大多数都会要求他杀掉某个人,等到这在原一点红看来是外快的任务完成后,他就可以回去复命了。
一开始原一点红以为公孙兰也是这样的,所以毫不介意地跟她回到了“红鞋子”,只能说原一点红还是太年轻,根本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竟然不要他杀人,而是想要对他,对“原一点红”这个存在做些什么。于是毫不意外地被阴招撂倒,不是他的警惕心不强,也不是他的实力不够,只是没有装那根弦,所以就这样被公孙兰那个老女人得了。
之后的日子,堪称地狱。
各种稀奇古怪,五花八门的药被送入身体,原一点红整天浑浑噩噩,接着还要面对公孙兰施虐的癖好。
是的,施虐。
如若不是原一点红实在坚韧,他能不能等到秦珩等人的救援还不好说。不过就算这样,在原一点红眼里,也是终生难忘的经历了。
秦珩等人一字不漏的听完,简直对公孙兰的下限叹为观止,诚心诚意地叹道,“那个女人罪大恶极,还好就要问斩了。”他们对无妄遭遇到这些的原一点红报以十二分的同情。
其实在救下人之前,他们谁都没想到这人竟然是原一点红,实在是原一点红很出名,可以说近半年来在江湖上风声鹊起,这人是个杀,是那种索价极高,出最快,最有信用的杀。传言,只要原一点红买下了你的命,那么你就活不过今晚。
话有些夸张,但谁也不能否认原一点红的效率,这样的人对自己是十分能狠得下心的,楚留香人知道,原一点红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如果他们再去的晚些,凭借一个浴血而生的杀,公孙兰的结果绝对不会太好,也许等不到朝廷的裁判,就死在了她自己招来的原一点红的上。
不过经此一事,原一点红也知道,他所效命的组织不能回了,这次就能把他卖出来,下次就不知道还有什么等着他了。然而作为一个杀组织,肯定会有些段,不然每个杀都想叛逃,岂不是没有了规矩。
原一点红想要脱离杀组织,就要付出一些代价。
这些原一点红心里清楚,却没有说出来,这只是他自己的事,没必要要求别人替自己分担,能够被救一命,就已经足够自己心存感激了。哪怕他曾经听说这个名为秦珩的男人有那么几分神异,如若他出的话,事情会容易很多,原一点红也没过求助的念头。
这是自己应该面对的,那些苦痛和涩意,顺着蜿蜒向上的疤痕刻在心底,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世界,从他第一次因为活命而拿起尖刀的时候,原一点红就知道该背负的,到底还是自己的,逃不掉,脱不得。
原一点红满脸认真,他坐直了身体,将后背倚在床沿,朝着楚留香人拱了拱道,“多谢各位救命之恩,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提。”这是他们见面后,原一点红第二次说起这句话。
然而秦珩等人明白,这就是不许他们继续深究的意思了。
到底是萍水相逢,该探望也探望了。在原一点红隐晦的送客之意之下,秦珩个得体地告辞。
走之前,秦珩交完了原一点红的全部费用,虽说他可能并不乐意,但救命之恩都欠下了,几绽银子也就不差什么了。
走出医馆,倦意席卷了秦珩,掩着口打了个哈欠,刚要打道回府,就听陆小凤“啊”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他说,“对了,过些日子我要去飞仙岛一趟,西门还没回来,我有些担心。”
秦珩点了点头,拽着楚留香就要告辞,陆小凤在后头喊,“忘了告诉你,那天晚上顾惜朝让你闲来无事去找他坐坐!”
“……”
刚才还困意袭头的秦珩脚下一个踉跄,要不是楚留香拉着,保准一头栽到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