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上的顾尘一愣,又望了月亮一眼,说实话,她觉得并没有什么区别,要认真论起来,京都里的月亮在她看起来都是一个样的,屋顶与窗户并无什么不同,她更喜欢药谷里的月亮,大又圆,在山与山之间,更加纵情恣意,看月亮就是看月亮。不像是现在这般,看个月亮还得连带着京都里八大楼角四大廊檐也一并看了去,顾尘目力好些,甚至还能看到远处皇宫大内的一角,总觉得月亮好像被他们占了便宜一样,不爽快。
“上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云染还没来得及反应,窗户就被人一脚踹开了,让顾尘整个人就从窗户跳了进来。沾染着半身的月光,素色的锦袍被她穿的好像是从月下而来的仙人一般,不染俗世红尘万丈,一身月华,面容清冷,羡煞多少凡夫俗子。
云染下意识的低头,揪紧了被单,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初见那天会误以为顾尘是男子,明明这般气度与容颜,说是天仙也不为过,怎么就、看错了呢?
“喂,不是看月亮吗?走不走?”顾尘已经从她的衣柜里翻出了一件寒冬天穿的夹袄,粉白的领子缀着一圈雪白的狐狸毛:“穿厚点,上面有点冷。”
从顾尘破窗而入之后,云染整个人就有点不在状态,神游一般的穿好了衣服,顾尘又用大麾连着兜帽一起把人包裹的很严实,捞了个金丝软垫塞进云染怀里,然后带着人又从窗户跃了出去。云染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顾尘紧箍着她的腰上,隔着厚厚的夹袄,顾尘的手好像带着不一般的热度,差点烫伤她的皮肤。
初春的夜晚,凉意未消,夹杂着水汽的凉风吹在云染的脸上,才把那一点烫吹散了去。顾尘扶着她的胳膊让她站稳了,铺好了软垫才扶着云染一并躺在了砖瓦之上,即使垫了软垫,琉璃瓦依旧十分的硌人,云染有些不习惯的动了动,然后整个人就被顾尘揽住固定了。
“滚下去我可接不住你。”然后又加了一句:“不过也没关系,摔断胳膊跌断脚的,我都能治,你滚吧,没事儿。”
这么说着,竟然真的就松开了手,从容不迫的举起来了酒葫芦。
云染不敢再乱动了,乖乖的缩在顾尘的看护之下,望着那一轮圆月,良久才开口说道:“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月亮,很亮,很好看。”说着就要伸手去摸,可惜,并没有摸到什么,云染好像也不在意,透过指缝看着月光。
顾尘举着酒葫芦的手一顿,望着那轮在她看来其实平平无奇的月亮,到嘴边的话也忘了说,望着云染在月色下染了几分绯色的面颊,咽下了喉中的酒,那张笑脸藏在雪白的狐狸毛中,带着几分娇俏的少女感,在那一刻,竟然与那幅画中的女子重合在了一起,美得令顾尘移开了视线。
“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跟我说?”云染扭脸望着顾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转开了视线,继续望着那轮月亮,语气从容:“关于探月阁?”
顾尘没否认也没承认,自顾自的晃悠着手上的酒葫芦。
云染也没再说话,她在等顾尘开口,只有顾尘开口了,她才能知道往下应该怎么说,不然的话她要说的酒太多了,就算在这儿说上三天三夜,她也说不完。
“你、怎么就成了探月阁的阁主?”顾尘眉头轻皱起:“探月阁二十年前那可是江湖第一大派,你、你一个皇家血脉的郡主,怎么会跟探月阁扯上关系?”
“还是说,探月阁本就是为朝廷所用?”这是顾尘想来想去唯一能想到的突破口:“探月阁本来就是朝廷放在江湖上的一枚棋子,用来约束江湖人,巩固皇权的力量。历届探月阁阁主都是皇家的人?”
云染摇头:“不是的。”
“我娘是探月阁的阁主,我呢,算是继承人,我娘过世之后,探月阁便由我主理。”云染语气有些慢,若细听之下,便能察觉到她微颤的语调里面藏着不安和彷徨:“因为很多很多其他原因,当时的探月阁被朝廷桎梏,捏住了生死命脉挣脱不得,我娘带人假意投靠朝廷以求完全之法,可事不如人愿。”云染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脸被憋的有点红。
顾尘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瓷瓶,喂她吃了药:“我们下去吧,月亮也看完了,你该早点休息。”
“不。”云染单手搭在顾尘的胳膊上,这会儿她气已经顺了许多,勉强朝顾尘露出一个笑脸:“我还想再看一会儿,你不想听故事吗?”
顾尘望着她眼里的坚持,扭头:“不想听故事。”
“我想讲故事给你听。”云染拽着顾尘的袖子:“没人听我说这些故事,我一直藏在心里,顾尘,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想听的,我知道,不然你不会半夜三更跑来找我。”
顾尘沉默无言的重新坐了回去,顺手把云染的大麾给她系好,她觉得这个故事不会太短,毕竟都牵扯到上一辈的长公主了,顾尘就觉得很传奇,先帝宠爱的长公主竟然是探月阁的阁主吗?所谓的宠爱难道跟如今的云染一样,不过都是皇权下的牺牲品?
都说江湖多传说,这一对母女还真是传奇,愣是把江湖跟皇家的传说都一并演绎了,不过这长公主也真是传奇中的传奇,这一投靠朝廷转身就变成了皇家的长公主?真是厉害呀!
然,顾尘是半个江湖人,对皇家的了解都来自江湖小报以及道听途说,若她认真的跟皇城根脚下的丐帮兄弟聊聊,就该知道这长公主那可是嫡系的皇家血脉,实打实的备受恩宠的皇长女,跟云染口中那个探月阁阁主压根就不是一个人!至于这中间有什么联系,那丐帮兄弟肯定会一口咬定绝对没有任何关系,可真的就没有吗?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而顾尘就这么又一路给误会了下去,以至于再回首时,只能仓促的笑。
第17章
琉璃瓦沐浴在月色之下,屋顶上像是染了霜,顾尘怕云染吹了凉风,就把自己的酒葫芦给了云染,把着量喂她喝了一小口,算是暖和暖和,省得染了寒意再生病,这人身子娇气得很,哪怕是顾尘如此这般看顾还总是三五不时就发热,弄得顾尘没脾气。
醇厚的女儿红入喉,云染小脸皱成了一团,她身子虚,凡过往大夫都是不许她沾这些个东西的,别说是女儿红就连药酒都不敢轻易让她喝,也就只有顾尘了,能这么无所顾忌的甩手就把酒葫芦扔给她。
喉咙里的辣意过后就是暖暖的热,云染拿着酒葫芦还想再尝一口,就被顾尘的抢走了。
“喂喂喂,一口暖暖身子就行了,怎么还想当酒鬼呢?”一边说着一边自己把剩下的酒给干了,干完还示威的把酒葫芦倒过来给云染看。
云染望着葫芦嘴,耳朵尖忽然有点热。想着刚才自己就是对着葫芦嘴,顾尘刚才也是,她知道江湖儿女不在乎这些,可皇室里长期教养下来的习惯,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透着一个大月亮,她眼里只有顾尘手上的葫芦,这种间接的亲密接触不知怎地就在她心上不轻不重的挠了一下,有些痒有些麻。
下意识的按住了心口,云染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顾尘别好了自己的酒葫芦,扭脸就看见云染这般模样,以为她又不舒服,赶紧拉过她的手腕,一边切脉一边问:“怎么了?心口闷还是疼,哪里难受,你慢慢说。”
暗恼自己刚才不该喂她那口酒。十几年的女儿红对她来说没什么问题,但对云染来说绝对是烈酒了,虽然只是一口并不多,本不该有什么问题的,可云染按着心口的样子还是让顾尘有些慌。
“没事,没事。”云染轻轻挣脱了自己的手腕,拍了拍顾尘的手臂:“真的没事,我就是忽然想起了我娘,如果她在,一定会教我喝酒。”
她还记得初见顾尘时,这人身上也沾着酒香,带着一身的放纵不羁,让云染觉得很熟悉,所以即便初见时顾尘做了那般放肆的事情,云染也没有怪罪她,她从顾尘身上能闻到江湖的味道,她心之神往的味道。